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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在学校草坪上第一次过中秋节

2024-09-27教育

1977年9月27日我第一次过中秋,在我们盈江一中足球场边的草坪上。

当时情景已经有点模糊,应该是买了几块月饼和水果花生之类,肯定不多,因为都是学生,那时我们一顿饭是0.25元,一大碗饭一勺油很少的疏菜,每天两顿,没早餐,是吃不饱也饿不坏的状态。那样的经济状况不可能买多少东西,意思一下,解解馋。

1978年春旧城街照相馆合影,后排右李克胜,左是我,前排左杨立新,右朗廷和

我们就三个人,李克胜,杨立新和我,都是盏西人,两傣一汉。傣族不知道有中秋节,而且刚过去不久的十年,传统老节是四旧,不受重视,就算汉族,不少人都不知道中秋节是怎么回事。

是李克胜提议的,他说中秋节很重要,赏月很美之类吧。我和杨立新也不懂,他说过就过,因为三人是好哥们,从初中就是同学。

2014年寻找旧校园的影子

那晚的月亮应该很亮,校园安静,因为住校生不多,足球场很宽,周围草坪也大,而且干净,比我们寨子的放牛场宽多了。肯定没有酒,我们也不会吟诗,三人都只爱看小说,唐诗三百首,除了课本上的,再也没有主动去背几首,自然就没有饮酒作诗的浪漫。

大概就是在草坪上铺了旧报纸,摆上旧城街上买来的月饼和水果,对着皎洁的月亮边闲聊边吃东西。

2014年的盈江一中(现旧城中学)操场,找不到1977年的气派

也没有畅谈什么远大理想,高中生了,「要为实现伟大理想社会而奋斗」那些豪壮语言都是写作文才用,私下场合不好意思说的。我们不知道毕业后能做什么,都不敢想。几个月后恢复高考的惊天好消息传来,才有了明确的学习目标:考大学!

而77年的中秋之夜,三个乡下青年人谈论更多的是小说里的战争场面,那时学校图书室已经全部开放,我们把当时流行的大部分小说都借来看了。李克胜特别向往那些拎着鬼头大刀头缠红布条带着造反农民攻打地主粮仓的英雄,经常感叹生不逢时。我和杨也觉得如果生在战乱年代,这家伙肯定是当兵的好材料。

1978年的李克胜

盘点他的「黑历史」,从小就好斗。他是曼遮坎的汉族,能说一口流利得不带汉族口音的傣话。这曼遮坎是盏西最大的寨子,当时应该已经有100多户,其中有20户左右是腾冲来的汉族,叫「菲谢」(汉族巷),他家是其中之一,从小他和哥哥就经常去惹大寨子的傣族孩子,随时打石头仗,搞得大寨子的傣族孩子要过他们汉族巷都畏惧三分,他们弟兄俩到傣族巷也要被追着打。

读初三时,他经常拿山区同学的口音取笑,因为山区汉族的生活环境比较艰苦,所以「山汉」学生看起来就比较土,往往是坝区同学的取笑对象。一次他和一个山汉同学打起来,都不会武术,只能靠蛮力摔跤;山区同学经常爬山,反而体格更强健,他摔不赢,但一次又一次红着眼扑过去,也把那同学吓得不轻。最后是旁边做木匠活的腾冲师傅(和他家沾亲)看不下去,冲过来把他推开,又吼骂了他几句才罢休。

高中毕业合影的题字是我们班主任,教数学的尹老师(二排右六)写的

来到盈江一中读高中,盈江坝是云南省数得上的大坝子,是我们盏西人眼中的「大地方」,所以夹皮沟盏西来的就成了别人眼中的乡下人。李克胜等人硬是靠「斗嘴」水平给盏西人争面子,说得盈江坝的傣族和汉族同学都一愣一愣的,还以为盏西是个神奇的地方。

1977年的泼水节,我们盏西学生和「同用一井水」的曼棒罕和曼纳相两个傣寨的姑娘打了两天的「泼水大战」,也是他先挑起的,这倒缓解了寨子里爱干净的老大妈们对我们学生的反感情绪。

不久他又惹事了。和曼纳相的一个傣族小伙子斗嘴,他伶牙俐齿,傣话又流利,那小伙子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放话:你给老子等着!

2014年的校园边角,好像这些树是我们在1978年植树节种下的

这天傍晚,曼纳相小伙子果然约了一个高壮而身材匀称看样子会武术的大哥来到我们宿舍,我们盏西学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表面是劝架,解释,实则亮明动手了我们也不怕。又看李克胜腰里插着一把半尺长的牛角尖刀(那年代傣族小伙子防身的装饰品,现在是管制刀具),都知道横的怕楞的,那大哥训斥了几句就走了,没有动手。那小伙子也算挽回了点面子,不再来找麻烦。

事后我和杨立新都抱怨他没事找事,当然没有「吃饱了撑的」这个词,只说他「是不是皮子痒?」。

他嘿嘿一笑,也不争辩。我们和他成好朋友,除了相同的爱看小说习惯,就是他不会把如刀的嘴上功夫拿来对付我们两个。

放假回家,自然和家里人聊起学校生活,父亲盘问到李克胜家的情况,惊奇地说:那是老亲戚哩!

原来他爷爷和我爷爷是朋友。互相间的关系是,我爷爷是曼南温的头人,一心向往汉族大地方,喜欢交朋友,乐于助人,就结交上李的爷爷。他们从腾冲来的外地人,自然也需要本地「有点地位」的人帮助。鬼子进攻滇西,傣寨相对安全,他们一家人来我家躲避了一段时间。他爷爷还一再鼓励我爷爷把我父亲送去腾冲读书,他会提供帮助。但因为一直战乱,父亲到成年也没有机会去腾冲读书。以后随着我爷爷去世,农村合作化公社化之后,一直以「生产队」为中心,各寨各族间的农民私下交往的很少,两家各过各的日子,再没交集。不料我却因为读书和「汉族老亲戚」的孙子交上朋友,父亲不禁连连感慨。

高中毕业后,我幸运闯到内地大地方,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盏西。他们俩也参加工作,跳出「农门」,都有不错的前途。

1984年2月和杨立新在盈江县平原照相馆合影

1984年我从西双版纳回家探亲,还和杨立新聚过,再过十来年我们两家成了亲戚,还是很亲的那种关系,按辈分他得叫我叔,好朋友成了叔侄,微妙中有点尴尬。但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只听说他日子过得很滋润。

前几年回家,专门找李克胜聚了一下,这家伙还是满面红光,剑眉倒竖,声音高亢,能喝能吹牛,相见愉快。听说爱玩点麻将,估计也是好斗性格的一种延续和发泄吧。

我们都老矣,好斗也好,好学也罢,能健康平安走过半辈子,说明我们的人品和运气都还不错。

如今已经是会经常「吃饱了撑」的年代,遥想47年前的那个晚上,皎洁月光下盈江一中(现在的旧城民族中学)草坪上三个乡下小伙子吃着简单的旧城街月饼,那情那景那味道早就忘了。只有友情才是永恒的记忆。

祝我的老友们都平安健康快乐。

2024年9月17日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