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从STS理论视角出发,将可穿戴技术界定为一种「附身的技术」。 在新闻实践范畴,可穿戴技术颠覆了传统意义上将技术视为生产工具的逻辑,令技术使用者本身成为新闻报道的一部分。 本文据此提出「可穿戴新闻」概念,并尝试对其特征进行界定: 提供可实时采集和传输的个体「生命数据」,并将其整合为一种整体的社会技术想象; 革新新闻叙事话语,创造第一人称的「生活叙事」空间影像,使新闻内容可以是他人生命与生活体验的数字复制品。 新闻因此在更显著意义上成为一种「共情感知体验」的实践。 文章进一步提出,可穿戴新闻令接受者得以「附身」他人的情感体验,这种「他者化」转型具有促进跨越文化的共鸣和理解、构建人类情感共同体的潜能。 随着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普及,新闻日益成为连接个体生活、共享生命经验的桥梁,这将创造一种内在关系更为紧密的「人-机-社会」互动机制。
关键词 可穿戴技术;数字新闻生态;生命数据;生活叙事;技术附身
一、引言:可穿戴技术与新闻实践
每当一项新的技术在经历复杂的社会过程后诞生时,我们总会惊叹于人类奇妙的想象力,并据此构想未来的种种可能。如今,以智能手表、智能眼镜、健康追踪器为代表的可穿戴设备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渗透日常生活。这些设备不仅是时尚的数码配饰,更是连接个体与数字世界的媒介。它们追踪身体健康状况、提供实时信息、创造沉浸式体验,推动了人类与科技之间的紧密结合。2024年2月2日,苹果Apple Vision Pro的正式发布,这标志着「空间计算」时代的开启,并将方兴未艾的可穿戴技术推向新的发展阶段。
在数字时代,媒介技术的革新是推动社会文化演进的核心动力,新技术往往以其独特的物质架构和社会连接方式,从某些方面揭示出未来信息生态可能蕴含的新趋势和新潜能。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成熟,建基于人机交互活动的媒介实践逐渐从早先的「想象」变成具体的「行动」,这预示着一种建基于全新生产和接受机制的媒介文化正在拥有日益坚实的经验基础。根据路透新闻研究所的预测,我们将在2024年看到更多可穿戴设备的问世,这些设备可以借助语音命令、眼球运动和手势等交互模式来打破我们对智能手机的依赖。许多未来学家甚至认为,我们正在走向一个「环境智能」(ambient intelligence)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可穿戴设备实时处理我们听到和看到的内容,并借助AI助手的介入与支持创造新的文化。
作为一种新型信息采集和传播技术,可穿戴技术被新闻实践采用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一度流行观点认为,可穿戴技术是新闻业的未来,「Snapchat Spectacles和Google Glasses会是公民记者的下一个最佳工具」。从既往经验出发,我们可以确信可穿戴技术与新闻实践的交融将塑造出一个层次更为丰富、文化更加多元的新闻生态。但与此同时,如同既往的一切主导性新闻生产与流通技术一样,可穿戴技术也有可能挑战新闻实践既有的行动规则,重塑新闻与社会的关系,甚至提出重新定义新闻的要求。因此,对两者之间的结合方式的观察和分析,可以为我们管窥数字新闻实践的发展趋势提供窗口。作为一项探索性研究,本文将聚焦于可穿戴技术与数字新闻实践的交汇点,探讨它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前者对后者潜在的影响,以及新闻实践因此而形成的演化趋势。基于这种分析,本文尝试充分揭示可穿戴技术在数字新闻创新领域的潜能,并推断新闻生态在可预见的未来可能具有的文化面貌。
二、可穿戴技术:从「使用工具」到「成为工具」
作为可能开启「下一个十年」的主导性技术形态,可穿戴技术的兴起不是偶然现象,它的发生和发展始终遵循着媒介与信息技术演化的一般逻辑。从早期的莎草纸信函开始,人们就已经开始注重追求让信息跨越时空传递的特性;而今天,可穿戴技术通过将信息嵌入我们最细微的日常生活方式,为信息赋予了新的时空属性。为了深入探讨可穿戴技术对新闻实践的影响,本文首先将回顾其演进轨迹与研究脉络,并借助STS的理论资源考察其与社会互动关系的研究进展,从而为我们理解其与新闻实践融合的机制提供观念依据。
(一)单向度的技术:「设备-影响」的讨论维度
从器用角度来看,可穿戴技术具有几个显著的特点。首先是功能逐步丰富。从最初的简单计步器和电子手表,逐渐演化为诸如智能手表、眼镜、传感器等多功能智能设备,并日渐具备独立计算、通信、娱乐、健康监测等多种功能。随着半导体芯片制程工艺和电池技术的发展,设备变得越来越小巧轻便。现代可穿戴设备注重设计与舒适度,使用户能够方便地携带和佩戴,日常活动的干扰被降到最低。此外,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技术的发展,也对可穿戴设备功能的演化方向有深远的影响:以VR/AR眼镜为代表的智能头显设备开始整合人的感官体验,以提供更为沉浸式的媒介经验。最近的发展趋势则是可穿戴设备的智能化和计算化。目前,几乎所有主流的智能手表和智能眼镜产品都能接收通知和运行应用程序,甚至完成更为复杂的任务。同时,几乎所有可穿戴设备与智能手机等主流通讯设备之间都有丰富的API接口,共同构成更为紧密的生态系统。行业报告显示,更先进的生物监测和脑机接口也在逐步成为现实,这意味着可穿戴设备在未来或将直接与人类大脑交互,真正实现人内传播与人际传播、网络信息传播的贯通。
从社会效应上看,尽管目前可穿戴技术的主要应用场景偏向娱乐、健康等领域,专门生产、接收新闻资讯的相关功能尚不成熟。但毫无疑问,可穿戴技术在大数据监测、空间影像建构、沉浸交互体验营造等方面的强大能力决定了它被纳入主流新闻生产只是时间问题,它预期给数字新闻生态带来的影响是显著和突破性的。以数据新闻为例,有研究表明,使用可穿戴技术的用户处于「量化自我」与「质化自我」之间的居间状态,他们看似拥有对数据的解释权,但实际上他们的日程生活已经被数据化过程而非数据本身所改造。随着数据在新闻实践中变得越来越重要,记者群体内部也开始出现有意识地借助可穿戴技术来提振传播效果的潮流,如借助用户的「数字自我追踪」完成数据化或可视化的新闻生产。当然,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使用也不可避免地挑战了传统新闻伦理,随着数据在新闻实践中日益重要,新闻记者所采用的看似客观的数据驱动新闻生产策略,依然会隐含着生产者的道德价值观,制造了隐私权、透明度等方面的争议。媒介用户对可穿戴技术的态度也值得关注。一项有关谷歌眼镜与警用随身相机的实证研究发现公众对前者的接受程度绝大多数是负面的,而对警察的执法记录仪的反应却是积极的,这种分野反应反映了公众对可穿戴技术应用背后的权力结构的关切。对于日益成熟的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和混合现实(MR)驱动新闻,用户往往乐于沉浸其中并享受自己被技术驱动的同理心,但这一状况给记者的新闻生产活动带来了诸多挑战,他们从「冷酷观察者」逐步转向了「情感参与者」,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试图平衡好传统新闻规范与情感投入之间的关系。谷歌新闻实验室在2017年即完成了一项关于VR新闻的民族志研究,剖析这种新的新闻叙事模式究竟给用户带来何种感受。研究发现,VR眼镜营造了一种「活在故事中」而不是「听别人讲故事」的感觉。由于允许观众自由选择视角,因此VR新闻的主流接受方式往往是体验极为强烈、情感极为深刻的。但相较身临其境的叙事视角、接受的自由度,以及强烈的体验和情感,真正让「沉浸」成为可能的是VR/AR眼镜的技术形态。一项对德国2000个用户的研究显示,沉浸式新闻的传播效果主要源于可穿戴技术本身,而非附着于这种技术上的影像和叙事。
总体而言,近年来的诸多研究表明,可穿戴技术在多个方面给新闻实践带来的变化,其中受影响最直接的样态是数据新闻与视觉新闻。不过,现有研究的框架更多是一种「设备-影响」的单向度考量,其研究问题和理论化思路局限于「人所使用的工具」(如传感器、智能眼镜等),以及「使用工具的人」(如新闻从业者与可穿戴技术消费者)。这一点,在技术日益成为活跃新闻行动者的当下,显然需要做出更新和修正。
(二)STS的理论视角:「系统-结构」的整体感知
科学技术研究(Science and Technology Studies, STS)作为一个融汇多学科资源的技术阐释体系,能够为我们讨论可穿戴技术的应用问题提供更加综合和动态性的视角。STS主要关注科技与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包含科技对社会的影响和社会对科技的塑造。其研究内容涉及科技发展、科学实践、技术决策、创新过程,以及技术与社会、文化、政治等多个层面的交互作用。
在新闻学领域,过往有关可穿戴技术的研究多在器用层面针对某一项细分领域开展单向度(设备-影响)的讨论,研究者常聚焦于单一设备对新闻生产和消费活动的影响,缺乏对总体性新闻生态及其动态演变规律的考量。本研究则基于STS理论思维,借鉴Judy Wajcman的技术系统论,将可穿戴技术视为一个综合体,涵括设备本身、用户互动、数据传输等丰富维度的综合体,并据此探讨其与数字新闻生态进行互动的可能方式和未来面向。这种系统论可以让我们对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作用方式形成多元层次的理解,从而令我们更加准确和完整地想象「可穿戴新闻」在样态和文化上的可能性。例如,一项关注智能手机的探索性研究即基于对研发团队、厂家、用户等多主体间的互动关系的考察,归纳出从「技术剧本」「技术愿景」到「技术意识形态」的实践演化路径。
STS思维也促使我们进一步内化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 ANT),在观念上接受前沿技术作为关键非人类新闻行动者的预设观念,并建立人机混合的新闻认识论。将ANT与技术的社会建构理论有机结合,可以更加有力地揭示数字时代多元新闻行动主体之间协同性实践的底层逻辑,从而提供一种总体层面的方法论。因此,在可穿戴技术的应用图景中,人类不仅是「使用工具」的主体,更是一种作为整体发挥作用的「人-技联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成为工具」的趋势愈发明显。由此,本文选择「系统-结构」视角来理解可穿戴技术对新闻实践的影响。在这一视角下,可穿戴技术显然不止于「穿戴」;在该技术系统中,除了技术物本身,技术的使用者也成为提供数据、视角和体验的能动单元。通过考察在可穿戴技术系统中「成为工具」的多元主体在数字新闻生态中的属性和特征,我们得以对未来的新闻生态展开合乎经验与逻辑的想象。
三、建构「可穿戴新闻」:作为社会技术想象的生命数据
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应用潜力正在逐步显现,这些技术呈现出将个人生活细节转化为实时、动态的新闻内容的可能,进而有可能带来新闻样态、叙事方式等诸多维度的转变。通过分析这种技术驱动的变化,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可穿戴设备在技术应用层面的革新,也能洞察其在塑造数字新闻生态中的角色和功能。
(一)整合生命数据的技术
可穿戴设备应用的探索阶段肇始于世纪之交。运动追踪器的出现首先借助GPS技术将个人行踪转化为可量化的数据,开启了「数字自我追踪」的自我数据生产浪潮。随后,逐步成熟的智能手环、智能手表将更丰富的运动和健身数据(步数、距离、卡路里)、心率监测、睡眠分析、血压血糖测量等纳入数据监测体系。2023年初,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程师们开发了新的有机混合离子电子导体(OMIEC),可以有效地将生物组织的信号转换为晶体管中使用的电子信号。可以预见,作为下一代数字设备和人体-机器的关键接口,可穿戴技术会将「量化自我」的程度不断加深。
在新闻生产领域,藉由可穿戴技术中的传感器,用户的生理指标、新闻接受活动的环境数据,甚至用户的听觉、触觉等感官数据,都有可能成为活跃的新闻生产要素。这种以传感器为基础要素的新闻生产活动不仅能够丰富报道的形式,而且可以助益业已成熟的数字新闻样态——如数据新闻——更加深入地洞察社会现象。总体而言,来自用户的整体性的生命数据成为新闻素材,使新闻在更大程度上成为一种参与性和互动性的信息产品。用户本身被数据化,他们不仅仅作为外部行动者介入对新闻意义的协商,而是成为新闻意义构成的有机要素。这一创新方向将显著地影响我们对既有新闻生产规则和文化的理解。因此,可穿戴技术首先在数据新闻生产中发挥重要作用,借由海量数据揭示事物的规模、变化、排名和差异这四个核心报道角度。其中,最多见的叙事类型就是关于「规模」的故事(scale story),它们常被用于描摹某个重大问题或者某个社会性话题的讨论热度,进而讨论这种规模相较以往产生了何种变化。例如,【澎湃新闻】曾通过梳理卫星遥感数据、历次冲突伤亡数据以及媒体公开报道,还原了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的头12天里,再度陷入战火的加沙地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大部分数据新闻生产项目中,数据主要来自官方统计、产业报告、行业调查等「自上而下」的数据源。而可穿戴技术则能为新闻生产提供新的、「自下而上」的数据源。基于用户身上的智能手环、手表甚至更具介入性的可穿戴设备,包含行动定位、健康跟踪、习惯偏好在内的个人实时数据可以在生成的那一刻即上传至云端,并在新闻报道中与其他数据共同构成整体性社会叙事。因此,可穿戴技术系统对新闻生产的首要影响在于其可以提供并整合用户的「生命数据」——即用户的个人身份信息以及他们上传到在线服务的有关「自我」的各类身体和感知数据。这类数据拥有极其丰富多元的维度。近年来,学者们对于「传感器新闻」或「感官新闻」的讨论,就紧密围绕这类数据可能激发的生产性潜力展开。
此外,可穿戴技术的崛起也有可能对新闻分发的规则和体系产生影响。一个最直接的表现是,可穿戴设备的应用正在塑造一种「适应性分发」新模式。比如,【华盛顿邮报】即根据Apple Watch的屏幕尺寸为用户量身定制头条新闻列表,通过智能手表上的应用程序看到「大故事小屏幕」式的滚动视图,其中包含讲述当前新闻的文字和图片。这种新分发模式也有可能对可穿戴设备的发展产生影响,比如推动屏幕更大的智能手表或精细度更高的智能眼镜的研发。科技公司通过推动技术创新不断重塑新闻实践的边界。特别是在可穿戴技术领域,这些公司不仅提供技术解决方案,更通过设定技术规范和用户接口来控制信息流和数据访问权限。这种从顶层设计的控制机制,反映了一种新型的权力结构——技术资本的力量。科技公司通过这些策略不仅塑造消费者行为,也在无形中引导了新闻内容的生产和消费方式,进而影响公共议程的设置。
(二)技术驱动的「可穿戴新闻」
如同过往的一切技术创新一样,可穿戴技术样态将驱动一种新的信息获取与交互方式,进而对数字新闻的生产范式与观念带来深远影响。因此,本文探索性地提出「可穿戴新闻」(wearable news)这一建基于「系统-结构」视角的数字新闻实践概念,它指的是一种应用可穿戴技术实时采集个体生命数据并将其整合为新闻内容的数字新闻实践方式。这种新闻形式突破了传统新闻的生产机制,借助技术与个体体验的紧密结合,提供了沉浸式、互动式的叙事方式,使新闻内容更具个性化和参与感,同时为数字新闻带来了更深层次的观察视角和情感共鸣。「可穿戴新闻」不仅包含了由海量个人生命数据构成的社会技术想象,也蕴含着基于可穿戴技术培育而来的个人视角的独特叙事方式,针对这一部分的讨论将在后文进一步展开。
可穿戴新闻的兴起也被迅速纳入专业新闻机构生产与平台生态之中。智能手表、健身追踪器和眼镜等可穿戴设备提供了一系列可以帮助记者工作的特性和功能。无论是录制音频和视频、跟踪位置和运动、监控生理指标,还是访问数据和信息,可穿戴设备都可以为记者提供收集、验证和提供证据的新方式。例如,CNN技术专家维克多·埃尔南德斯(Victor Hernandez)基于他早年在传统广播电视新闻行业经历的变革探索主流新闻编辑室的可穿戴技术应用,并最终整理为一本数字「可穿戴设备手册」,其中包括最佳实践、推荐设备、工作流程方法和各种案例研究。近期,一项关注帕金森患者的智能手表使用的新闻报道也将可穿戴技术的生命数据反馈与人本主义关怀相结合,成就了富有人文关怀的新闻作品。
Facebook、X等主流社交媒体平台也通过整合接入其生态的可穿戴技术产生的生命数据,正在强化其对新闻分发链的掌控。一个距离我们更近的例子是中国运动软件Keep,它通过调用用户运动过程中的地理位置、平均配速、卡路里消耗等数据将用户个人运动行为可视化,并建构起了具备社交媒体平台属性的运动社区。这进一步印证了平台社会的成熟逻辑——谁拥有最多的数据,谁便拥有最大的行业塑造力。
不过,随着「生命数据」经由可穿戴设备为新闻所广泛获取和使用,一系列伦理争议也相应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用户对潜在的数据安全和隐私风险的担忧。行业调查显示,有86%的媒体用户对可穿戴设备的使用以及与之相关的数据安全漏洞表达了担忧。这种担忧叠加在作为公共信息产品的新闻上,则有可能进一步引发深刻的专业伦理争议:如果记者和用户的主观感知以数据的形式成为新闻的一部分,那么新闻还是对于客观事实的报道吗?此外,从法律的角度看,可穿戴新闻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关于数据归属权的争议:原本私密的个体生命数据被上传至云端并存在于最终新闻产品之中,是否意味着这些数据已经「公地化」?事实上,现有的可穿戴技术公司几乎无一例外采用「免费服务」策略来获取无限制使用用户的个体生命数据的权利,这一状况在未来可能会成为限制可穿戴新闻创新的一个重要因素。
最后,我们也要关注新技术背后的权力结构问题。可穿戴技术为新闻实践提供了充满活力的生命数据,为新闻创新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但这一过程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人的身体和感官的数据化,助长监视资本主义(surveillance capitalism)的发展,在更大程度上加深了当代社会的数据殖民趋势。在政治经济学的视野下,生理状况、行动轨迹、生活习惯等个人信息将进一步被商品化,这使得普通人在数字空间中的透明度和暴露性继续攀升。我们见证了科技公司如何利用其技术和市场支配力推动新闻样态向特定方向发展。通过算法驱动的内容推荐系统,科技平台能够在大数据的帮助下精准地控制新闻内容的呈现,优化用户的浏览体验同时最大化其商业利益。这种数据驱动的新闻生产方式,实际上是一种对用户注意力的争夺,由此可见资本如何通过技术介入来重构公共领域和私人生活。在一些特定情况下,上述状况甚至有可能带来国家安全问题——在滴滴研究院收集国家部委出行信息的事件中,我们已清晰地看到将生命数据商品化可能导致的巨大危害。这启示我们在对媒介技术进行考察时,要密切关注私域和公域之间界限的变动可能产生的震荡。
四、可穿戴技术对数字新闻实践的潜在影响:基于对智能眼镜的考察
智能眼镜是可穿戴技术系统的主流产品,其依据所使用的具体技术又可细分为AR智能眼镜、VR智能眼镜和MR智能眼镜。谷歌公司在2013年推出的谷歌眼镜作为这一技术形态的早期尝试,一度被誉为新一代参与式新闻利器。然而,出于复杂原因,谷歌眼镜的发展却遭遇了一场幻灭——2023年3月15日谷歌在其官网宣布不再销售该产品。此举标志着最早也是最受认可的科技公司的智能眼镜产品线的终结。目前,Meta Quest 3和Apple Vision Pro是主流的智能眼镜品牌,也是使可穿戴技术应用于新闻实践的主要试验场所。Meta Quest 3是一款由Meta公司(原名Facebook)旗下的Reality Labs开发的VR智能眼镜。而前不久刚刚正式发售的Apple Vision Pro则拥有更为复杂的设计,难以被传统的AR、VR技术所界定——即使它拥有智能眼镜的形态,但如苹果公司所宣言,这是一台「空间计算」设备。Apple Vision Pro拥有空间操作系统、超高分辨率显示系统、眼球和手部追踪、强大的交互能力等最新技术应用。
基于全球新闻业已有的探索,以智能眼镜为代表的可穿戴设备对数字新闻实践的影响体现在三个方面:培育第一视角的个体生活叙事,制造基于在场感的情感沉浸,以及推动众包生产的机制化。
(一)培育第一视角的个体生活叙事
在智能眼镜的众多技术特征之中,「3D空间影像技术」最值得关注,业界普遍认为它将为未来新闻业带来不可估量的革命性力量。
3D空间影像技术的原理来自于人的双眼在水平方向上有一定间距,因此双眼看到的画面会有一定的误差,称为双目视差 (Parallax);大脑视觉皮层会对这种视觉误差进行处理,并生成带有深度信息的立体视觉 (Stereopsis)。相对传统摄像头,今天的3D相机主要有3种技术路线:双目技术(Stereo Camera)、结构光(Structured Light),以及飞时测距(Time-of-Flight)。当下智能眼镜多采用双目技术,即在左右镜框各放入一颗摄像头,使之同时成像并实时计算出被拍摄物体的三维空间信息,此时的 3D 相机就具有类似我们眼睛的感知能力。这种基于人眼视角的第一人称3D空间影像被采集后,用户可以反复通过智能眼镜重温这些回忆。目前,iPhone 15 Pro也可以拍摄空间视频(Spatial video),通过横置手机,使用在同一水平面的超广角和主摄像头一起成像生成三维感视频。这样,随身携带的智能手机与智能可穿戴设备就形成了联动,完成一次次记忆复制-重现过程。这种「空间影像」也可用于上传分享,一种新的信息传播与体验模式已然成型。这种临场感更加强烈的记忆存储-影像呈现方式,在本质上是一个讯息升维的过程——从文字、到静态图片,再到动态视频,最终来到空间影像。
智能眼镜在新闻实践中的应用已体现出广阔的前景。一些数字叙事的前沿探索者,例如,致力于通过智能手机和可穿戴相机的使用来讲述社区新闻故事的国际媒体公司SEEN,目前已制作并发布了基于增强现实与可穿戴技术的4000多条视频内容,该平台拥有700万用户/内容生产者,年均观看次数超过10亿次。其创始人尤瑟夫·奥马尔(Yusuf Omar)一直是移动新闻领域的先驱,致力于利用最新技术让记者和公民能够创作故事并在线分享。该机构尤其强调AR智能眼镜将普罗大众变成新闻生产者的潜力:「他们不仅可以为今天制定数字媒体战略,而且可以利用基础设施让自身在未来五年处于有利地位。」可以被定义为「可穿戴新闻」平台的SEEN在其数字社区培训中构建了一套基于AR技术的实践操作教学,提供故事板(storyboard)、拍摄清单(shot lists)和脚本(scripts),教给用户基于第一视角的构图与运镜技巧来展现自己的生活、事件或对某个社会议题的关注。当这些「生活叙事」(story-living)的视频内容被上传网络后,甚至会有后期制作团队将其编辑为「专业水准」的视频,进而进入新闻分发环节。在对这些AR体验内容的消费中,观众还可以选择与其中的「爆款」沉浸式互动。
(二)制造基于在场感的情感沉浸
传统新闻——尤其是视频新闻——的制作是一个高度仪式化的过程,这一过程在很多方面具有不必要的表演性。为高级的录制设备架设三脚架、寻找适合的场景完成构图、在拍摄对象的领口上别上「小蜜蜂」收音设备……这些在长久的新闻实践中形成的专业化细节和程序,及其最终被呈现在标准化屏幕界面(智能电视、个人计算机、手机屏幕)上的分发和接受方式,使得视频新闻如同一场用于展示信息、关系和意识形态的「围观」。然而,在可穿戴技术的应用场景中,上述「围观」机制成为一种冗余。如今,大众可以通过智能手机、无人机、可穿戴式相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这种叙事活动与新闻故事本身是完全融合的。也就是说,在可穿戴新闻的生产环节,并不必然包孕着未来「可能被看到」或者「可能被展示」的观念结构。新闻因而在更大程度上成为一种「数字在场」的文化。
事实上,可穿戴新闻在其发展初期,仍在相当程度上保持着传统视频新闻的「围观感」。早在2015年前后,360度全景摄影机与VR眼镜的结合即已培育出「沉浸式新闻」的创新样态,实践者普遍认为新闻可能会因此而拥有新的受众触达和信息接受机制。但由于可穿戴设备价格昂贵,因此沉浸式新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始终是专业新闻机构和前沿科技公司难以涉足的区域,这种技术也只是主要被用于生产特定社会或文化议题的全景影像,并主要被用于制造奇观。笔者曾在关于VR/AR新闻的早期研究探索中作为受试者观看了一段由【纽约时报】制作的关于叙利亚战场的VR新闻,在这段体验中,我们置身断垣颓壁的建筑物顶端,身旁站立着美军士兵,脚边散落着炮弹弹壳……尽管全面包裹的视听影像、自由选择的视角、伴随时间推进的线性叙事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沉浸感,但这仍然是一种更偏向「物理沉浸」的方式。经由「专业人士」选择的特殊视点会在这场沉浸体验中营造一种「虚假的自由度」——尽管可以在全景影像中随意选择我们观看的视角,但本质上我们依然被束缚在新闻现场那台被刻意布置的360度全景相机中。
但随着智能眼镜的持续民用化,以及个人生命数据与平台的结合,基于可穿戴设备的新闻的「在场感」变得日益深刻,逐渐从物质维度向情感维度渗透。随身相机与智能手机这种基本的可穿戴设备的技术精细度不断提升,如今已完全可以令使用者完成「随手拍」的实时记录与「立刻传」的瞬时分享活动。Meta旗下的科技创新机构「现实实验室」(Reality Labs)曾在2020年宣布启动一项名为「Project Aria」的可穿戴AR智能眼镜研究项目,其目标是「通过第一人称视角捕捉各种类型的数据」,这些由智能眼镜上的「双目」式摄像头记录下的即时数据正在转化为可供开发的资源,用于物体识别、空间扫描、AI训练等领域。而这种影像数据本身的传播意义亦逐步凸显。当下的Apple Vision Pro则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它拥有有史以来像素密度最高的显示屏与空间反馈音响等系统,其呈现出的基于3D视觉技术的「空间影像」,真正带来了将眼前正在发生的经历与事件转化为可以被记录、分享的影像数据,观看空间影像带来的共情感知与调动成为一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临场体验。而与传统二维平面的照片、视频最显著的区别就在于「空间影像」所带来的基于在场感的情感沉浸,这一点几乎体现在所有体验者的测评反馈中。在苹果官方对这款智能眼镜的宣传视频中,也将这种观看体验描述为「你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一刻」。
(三)推动众包生产的机制化
在数字新闻生态下,可穿戴设备的使用者——人类新闻行动者——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各类数据都有可能成为新闻生产的「资讯源泉」。数字新闻生产因此而成为一种本质上的众包生产。尽管在目前的实验性应用阶段,专业新闻机构仍然是可穿戴技术最重要的早期使用者(例如两会现场出现的的谷歌眼镜);但随着可穿戴设备不断进入平台化的参与式新闻生产领域,它的性质将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从一种旨在提升专业化生产效率的技术工具,转变为一种建基于海量个人生命数据共享和公共化的生产机制。
可穿戴新闻是一种机制化的众包新闻,这意味着一切个人生活的细节都可能被转化为具有公共性价值的信息。传统新闻,甚至早期数字新闻对叙事视角、权威信息源、素材质量乃至文化取向的强调都在可穿戴新闻「天然的」跨时空、数据化、分布式生产机制中失去效力。如同平台化和智能算法带来了新闻的「千人千面」,可穿戴技术令新闻成为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数据和意义交流网络。传统新闻机构或许仍将继续通过记者的智能眼镜使用来生产容纳个体生命数据的结构化新闻产品,但显然可穿戴新闻在未来的主要应用领域将是自媒体和参与式新闻——它们通过吸纳无穷的个体生命数据来构建一个新闻作为「集体生命体验」的媒体生态。正如前文所提及的新媒体平台seen.tv,他们预见了可穿戴技术将为新闻业带来的这种变化,并在其平台主页上预言「2030年每个人都会戴上智能眼镜」,他们正试图「帮助你从别人的视角看世界」,希望「用这项技术创造一个更有同情心和理解能力的社会文化环境」。
五、附身:可穿戴技术作为未来新闻生态的关键行动者
基于上文分析,我们可以在认识论层面将可穿戴设备界定为一种「附身技术」。所谓「附身」,除了指涉物理层面的佩戴、穿着之外,也在宗教学层面见诸不同的信仰体系,被用于描述神灵或超自然力量与一个人或物体建立联系、使之成为自身容器或载体的过程。借助「附身」的这种丰富的概念层次,我们得以理解同为数字新闻行动者的人类与可穿戴技术之间密切而深刻的连接机制。它启发我们在把握和分析可穿戴技术与身体的物理关系的基础上,将视线广泛地投向情感、精神和文化等范畴基于数据交互关系而形成的生态。质言之,可穿戴技术对于新闻实践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更成为一种延伸、指涉、传递和公共化用户生命体验的媒介。
我们可以将「附身」这一概念分为三个重要维度加以理解,即物质性、实践和文化认同。每个维度都揭示了可穿戴技术如何以特定方式成为新闻生态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并预示着新闻业的某种未来发展面向。
(一)物质性的附身
16世纪初,当钟表第一次以可穿戴的项链样态出现时,它既是随时随地可用于获取时间信息的工具,也是彰显时尚与个性的配饰。而最根本的,它通过「物质附身」的方式在随后漫长的岁月中塑造了人们对于现代时间观念的认识。今天的可穿戴技术首要的是作为一种物质存在,附着于人的身体、介入人的日常生活。行业预测报告显示,可穿戴技术在未来10年将经历爆发式成长。它在成为某种创新新闻样态的基础物质要素的同时,也基于自身作为物的属性不断塑造着人们对于信息、媒介和文化的认识,成为支配未来新闻生态演化的基础设施。
可穿戴技术的物质附身,正在朝向更为精细化和通感化的方向发展。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看到了可以用舌头控制的鼠标,以及利用人体汗液与热量供能的微电子发电系统的问世,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可穿戴技术正在从单一的功能要素向一种完整的自循环生态发展,直至成为既依附于人类感官系统、又可对其进行数据化和社会化改造的复合系统。作为最基础的「物质附身」的智能手机对日常生活、信息经验和媒介文化的有力塑造为我们展望其他可穿戴设备在未来「物质地」作用于文化的可能图景。首先,可穿戴技术的物质附身对身体而言是一种「无感化」的整合,从最初的笨重设计到如今的轻薄便携,技术设备与人的身体在物理上的融合将朝向更加自然的方向演进,直到身体对其完全习惯甚至无法察觉——比如以芯片形式存在的微型设备,将生命数据更加「无缝地」与新闻叙事相容,成为未来新闻实践的一项故事要素。其次,可穿戴技术将在更大程度上与前沿人工智能技术进行交叉与杂合,这些附身的设备不仅是数据的收集工具,更具备智能化的分析和响应能力,通过将被附身者的生命数据与外部数据进行比对的方式为新闻实践提供直接的建议甚至指南,令数字新闻实践的行动主义成色更加鲜明。
当然,由于可穿戴技术的物质性决定了它必须要附着于人的身体之上,因此它的应用仍然有着较多的局限性,还要跨越更大的文化和伦理障碍。但尽管如此,它仍然有望成为下一代「替代性技术」的代表。通过附着在自己身体上的可穿戴设备,人们获取新闻经验、构建媒介文化的路径将变得更加丰富:除了依赖外在于自身的计算机和互联网系统之外,还可以通过附身的可穿戴设备,面向「人内」世界,求诸自身的生命体验和感官欲求。而在物质的层面,这两种技术系统并不是隔绝的,它们通过平台和算法建立起丰富的桥接方式,并不断进行着数据交换。这显然是一种更加深刻和本质的人机交互方式:人是作为技术的载体和数据源,将自己的身体和感知融入新闻生态和信息文明。这或许意味着未来的新闻将在更大程度上成为一种「赛博格文化」——一种将人的身体与感官,以及通讯基础设施、数据化逻辑和人工智能融为一体的杂合文化。
(二)实践的附身
基于可穿戴技术的一系列探索性新闻生产活动,有望使新闻成为一种系统化的众包信息和文化生产实践。无数源自可知和不可知个体的生命数据和生活叙事为数字新闻赋予了一种更加混杂的形式,令新闻成为事实、认知、判断和感官要素的集合。辅以人工智能的自动化机制,「可穿戴新闻」成为一种自然化的附身实践:使用者的身体数据与行动数据实时生成并自动上传,不断汇聚成一个庞大的云上公共数据集群,并为不同的可穿戴新闻项目所调用。于个人而言,这是智能手环与智能手表的技术可供性带来的丰富自我认知的技术手段;于新闻业而言,这却是一种新的实践生态的雏形——新闻在总体上成为连续的、流动的、海量个体(作为被动行动者)的生命感知与生活体验的公共性表达。新闻实践或将不再由事件驱动,甚至不再如过去那样由新的数据驱动,而是逐渐演化成为一种集体叙事的仪式、一个个体完成「数字社会化」的过程。
此外,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普及也会将参与式新闻的发展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从最直接的技术使用角度看,智能眼镜和智能手表允许用户以个人第一视角记录日常生活中的事件与体验,帮助他们创造出直接且完全真实的新闻素材。这种直观的记录方式能够呈现传统新闻产品难以企及的过程和情感颗粒度,为「用户生产新闻」提供了一条另类的专业化路径。在理论上,「可穿戴新闻」不存在虚假问题,因为生命数据是无法被篡改的;与此同时,作为一种参与式新闻类型,它可以直观且合理地将个体对公共生活的体认转化为叙事,继而形成完全不经过机构专业性滤镜的新闻话语,其包孕的原始和粗粝的力量无疑更加符合参与式新闻「自下而上」监督社会的本质。尤其是,使用同类型(或厂商)可穿戴设备的新闻行动者可以建立一种新的聚合机制,为当下主要建立在平台和接受终端维度上的新闻社群提供新的元素,这促使我们采用一种更具人类学色彩的视角理解新闻实践:新闻是「遥远的彼方」与「他人的生活」此时此刻在自己身体上的投影和共振。
(三)文化认同的附身
在数字新闻学的理论体系中,技术始终与文化共生。智能眼镜提供的基于第一视角、空间影像的个体生活叙事,通过共享、观看这种来自智能眼镜用户的日常生活的「记忆复制品」,我们得以在文化层面获得一种获取和感知新闻事件的全新路径,这一路径越过一切意识的、专业的和政治的障碍,让我们真正实现以纯粹的「他者视角」看待世界。在这种全新的文化体验中,尽管作为潜在观看主体的我们与使用智能眼镜完成新闻生产的用户或许拥有不尽相同的世界观,但由「技术附身」所带来的共情感知体验让「超心灵」「超体验」的共识的形成成为可能。可穿戴新闻将成为数字时代的一种新型跨文化交流模式,这种交流模式以人的生命体验为基础单元,它将对话凝缩到最本质的维度——人的身体。
当然,无论从可穿戴技术自身的属性还是人类社会的基础信息传播架构来看,可穿戴新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仍将处于试验阶段,作为一种另类实践存在。但基于可穿戴设备技术可供性的「生命数据」新闻驱动模式和「生活叙事」新闻话语作为创新要素则完全有可能「扩散」到更主流的新闻实践之中,比如,传统机构媒体的报道或许会将来自可穿戴设备使用者的信息作为一种新的外部数据源使用,以提振传统新闻叙事的「数字吸引力」。但未来的新闻业真的需要这样一种文化吗?如果说,新闻形式和叙事的构成日益受到来自完全私人化的生命数据的「干扰」,那么新闻还是不是一种公共性的信息产品?从新闻业的价值追求出发,那些以新闻为志业的人真的可以坦然接受这种始终带有理想化色彩的媒介实践竟建基于原子化的私人体验的聚合与流动吗?这是新闻学理论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六、结语
本文基于STS理论框架考察了可穿戴技术的发展对数字新闻实践的潜在影响。本文认为,应在认识论上将可穿戴技术把握为一种「附身的技术」,它以人的身体为中介,在技术、个体生命体验和公共生活之间建立了交流的桥梁。可穿戴技术在新闻实践中的应用不但为新闻生态注入了「生命数据」与「生活叙事」的新维度,同时也在物质、实践和文化层面对未来的新闻业具有潜在的深刻影响。然而,这种紧密的人机关系也引入了新的权力结构变动,科技公司通过对从技术到数据的掌控,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甚至控制新闻的内容和传播,仍是我们需要关注并警惕的。因此,我们也需要通过持续的理论探索和实践检验,更好地应用可穿戴技术的潜力,推动新闻行业向更加人性化和互动化的方向发展。
在这个媒介技术瞬息万变的数字时代,可穿戴技术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个充满生命力与活力的未来新闻图景。它不仅是一项技术创新,更是一场文化变革的催化剂。可穿戴技术赋予了新闻报道更加鲜活、生动的形态,开启了我们难以完全想象的文化潜能。正如电视和互联网曾经改变了新闻传播的方式一样,可穿戴技术也在塑造着一种全新新闻生态的可能。同时,我们也应当意识到,机器在数字新闻业中获得了重要权力,它们也影响着各种人类主体的权力,以及各种主体间的权力互动。可穿戴技术仍然在不断演化的过程中,其中的一大特征便是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融合,新近发售的Humane Ai Pin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胸针般的便携设计、影像采集功能、体感交互方式,以及最重要的内置AI大模型智能助手。可穿戴技术的发展让我们在更大程度上看到新闻成为一种融入生活、引发共鸣的附身技术文化体验的巨大潜能。对于研究者来说,关注方兴未艾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与可穿戴技术的融合趋势,并据此剖析这种技术融合对新闻业的深层理念和结构的影响,将是一项十分紧迫的任务。
可穿戴技术为数字新闻生态注入了一种本真的、质朴的、原始的生命力。它让新闻不再仅仅是文字、图像或视频的客观呈现,而是一种更加身临其境的体验。通过可穿戴设备,我们的身体与心灵得以更加紧密地与新闻事件相连,并融入其中。尽管数字新闻生态业已涌入了「机器逻辑」这一新变量,但人本主义的主体性地位依然应当是主导未来信息文明的认识论基础,人类需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拓展总体性媒介经验加以应对。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与实践中,我们应当密切关注可穿戴技术潜能的发展,并探索其在新闻领域的深远影响,以期为这个充满活力与挑战的数字时代倾注能量。
作者: 陈凯宁,武汉大学媒体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湖北武汉 430072
原文刊载于【新闻界】杂志2024年第5期,参考文献详见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