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財經 作者：張汀雯
海拔7556公尺處，付小方在甲基卡隨手拍的貢嘎雪山。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中國礦產，富有既如是。故帝軒轅氏，始采銅於首山，善用地也。唐虞之世，愛鑄金銀鉛鐵……目註吾廣大富麗之中國，徒茫然爾。」——【中國礦產誌】，魯迅、顧瑯編著
「徒茫然爾」，這是魯迅對彼時中國地質勘探工作現狀的慨嘆。然百年來，中國地質事業從無到有，地質資料資源持續豐富，找礦勘探工作不斷取得突破，這離不開數代地質人的跋山涉水。
若要論近年來熱度最高的礦產，鋰礦必當仁不讓。伴隨「雙碳」目標推進和新能源汽車發展，鋰作為動力電池等產品的核心材料備受關註，「天價鋰礦」屢見不鮮，全球找「鋰」熱潮洶湧澎湃。而川西甲基卡鋰礦，是國內鋰資源皇冠上的耀眼明珠。
在鋰電行業沈浮的人，不可能沒聽說過甲基卡。在這座超大型的鋰礦資源礦集區，天齊鋰業、融捷股份、盛新鋰能、寧德時代紛紛割據一方，這裏自被發現的那天起，就不缺少故事。從曾毓群、朱共山、姚雄傑，到更早的蔣衛平、呂向陽等，熱鬧喧嘩，你方唱罷我登場。而這些風雲捭闔的過往，最早要追溯到一位女性——付小方。
礦產勘探與荒原相伴
付小方是亞洲最大鋰礦（甲基卡鋰礦床）發現者，擁有四川省綜合地質調查研究所（原四川省地質調查院）教授級高級工程師、稀有稀土戰略資源評價與利用四川省重點實驗室首席專家、四川省政協委員、成都市人大代表、省三八紅掌旗官、全國最美地質隊員多個頭銜。
2024年「三八」國際婦女節，付小方迎來66歲生日。諸多榮譽加身，她仍親歷親為在一線奔走，與時代財經談起與找礦勘探相關的內容，滿是熱烈與激情，堅定如初。
「當時我非常年輕，對這個職業並不是完全了解」，付小方與地質工作的緣分始於電影【年青的一代】，電影裏描述的肖繼業在大山裏做地質工作，這種與地球和自然打交道的感覺讓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時隔多年，付小方仍清楚記得，「當時很多情景也和電影一樣，沒有小車坐，大家一起坐大卡車，唱著歌到礦區去工作。或許人一輩子有各種選擇，但這一輩子我就喜歡大自然，就喜歡這份工作。即便現在年紀大了，但只要叫我去野外，當時的初心和激情，還是一直保留著的。」
1987年，付小方從攀西地區轉戰青藏高原，繼續從事區域地質調查工作；1993年，付小方在川西甘孜州甲基卡進行鋰礦找礦與科學研究工作，這為她後來的重大發現打下了基礎。
進入21世紀，新材料和新技術的時代來臨，這些新材料所需的稀有金屬資源尤為關鍵。彼時國土資源部要求摸清這些稀有資源的家底。2011年，付小方便接到了尋找鋰金屬的任務。
自此，荒原與她常伴。
在野外從事地質工作，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這份艱辛一定程度上消磨了日照金山的震撼、雪山高原的壯闊與浪漫。
「現在長期做勘查的女同誌還是非常少，搞科研的比較多。作為一名女性，會遇到許多不方便，也會擔心給人家添麻煩」，付小方說道，住宿是不方便的，有時候可以在車裏睡，但許多地方車到不了，搭帳篷也是常事。
「當然大家也還是照顧我，會盡量創造條件隔出個區域給我，比如用桌子板凳給我搭個床，其他人都睡地上。當時管飯的師傅，晚上也會燒一瓶熱水留給我。有時候去住老鄉家，一個女同誌，人家要專門給你準備好多東西，挺不好意思的。」
不過那時候也不是女同誌條件不好，男同誌條件也不好：迷過路、落過馬、掉過河、翻過車、被土匪搶過……
起初上高原的時候交通狀況非常糟糕，國道大多是土路，連加油站也沒有，出外工作需要去部隊申請汽油等資源，還要準備很多基本生活物資。而到了縣城後，要再繼續後面的工作，就要靠騎馬和步行了。
1993年，付小方在甲基卡找礦與科學研究。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後來實作「村村通」，交通條件好多了，這幾年偶爾才需要騎馬。但騎馬並不像電影裏風馳電掣那般瀟灑輕松。
「所有的行李和裝備都要放在馬背上，留給人的空間很狹窄，找個很高的石坎才能跳上馬背；到一個工作的點，再從高高的馬背上跳下來工作」，付小方說，「而且騎馬也不是萬能的。去年年底我上山工作，也給了我一匹馬，但我還是杵著棍子走了一天，因為森林裏面沒法騎馬，樹枝會把你掛下來。」
艱苦礪人心誌。找礦路上，付小方和團隊遇到的，遠不止此。
甲基卡地下大量的花崗巖體和稀有礦藏導致這裏的局部氣候多變，盡管四處都是高原，唯獨此處常有致命的地滾雷擊。付小方剛入行的時候，就聽過在此地，有幾位老地質隊員遭遇雷擊而犧牲，其中有兩位還是女性。
「礦需要一步一個腳印鑿出來」
除了雷擊，高原的海拔、高差、紫外線、暴風雪，這裏一個也不少。經年在高海拔地區工作，付小方落下了許多疾病，高原反應也不會因為她來的次數多就緩解。有時付小方在高原上生病，常疼痛難忍。但為了達成目的，除了硬扛，她別無選擇。
在高寒的甲基卡，付小方和團隊透過科學理論找礦模型預測和各種技術方法試驗，並進行了詳盡的前期調查，堅定地認為這下面一定有豐富的礦藏。接下來便是最重要的鉆探驗證。
「在驗證找礦科學預測的過程中由於種種因素導致推進困難，但我仍然堅持了下來。我並沒有什麽偉大理想，就覺得這下面肯定是個隱伏的大礦，無論如何，一定要證明我們的科學推論」，付小方表示。
萬徑人蹤滅，這片遠離繁華的荒原之上只有交替的雷雨、暴雪、風霜和烈日驕陽。
日復一日的進行礦產勘探之余，付小方筆耕不輟，完成了【甲基卡式花崗偉晶巖型鋰礦床成礦模式與三維勘尋找礦模型】【新興關鍵礦產——四川稀有稀土稀散資源及開發利用】兩本專著，並在國家級刊物發表了20余篇鋰礦成礦理論與找礦勘查技術的論文，為後人進一步找礦突破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並提供技術示範。
2013年6月28日，付小方和團隊終於在甲基卡打下首孔便發現了鋰礦石，厚度達37公尺。喜悅與歡呼傳遍了荒原。
兩個月後，遠離人煙的高原已經下起了大雪，團隊在暴風雪裏開始了第二期鉆探工程，首孔見礦厚度高達110公尺。
在甲基卡深耕的第8年，這片與她常伴的荒原又綻放出絢爛的鮮花。
2019年8月，付小方和團隊正式向世界宣布在甲基卡第四系覆蓋區新發現了11條鋰礦化偉晶巖礦脈，探獲氧化鋰資源量114萬噸，其中麥基坦X03鋰礦脈探獲氧化鋰資源儲量89.48萬噸。這是亞洲最大的鋰輝石礦床，達到超大型規模。
「最後工作結束的時候，我很感慨，站在高原的小山包眺望，看見這麽將近三公裏長的一個鋰礦帶，是我們打出來的，一鉆一鉆打出來的。」
四川雅江甲基卡麥基坦X03鋰礦脈等的發現，將川西地區鋰輝石地質勘探推向新高潮。
荒原之上，付小方仍未止步，時間從8年變成10年、12年、13年……
2011年以來，付小方和團隊在甲基卡除發現雅江麥基坦X03超大型鋰礦外，還新發現了仁尼措、日西柯等大中型鋰礦以及石渠紮烏龍超大型鋰輝石礦床，相繼探獲氧化鋰資源量達217.49萬噸，取得了鋰礦勘探的重大突破。
2015年5月，付小方在甲基卡勘查。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十余年的堅守，期間付小方帶動並承擔中國地調局、四川省地勘基金、科技部深地資源勘查開采專項、四川省重點研發計劃等一批計畫；向國家送出了6個鋰礦探礦權拍賣區塊；預測川西偉晶巖型氧化鋰資源量有望突破800萬噸，極大地提升了中國新能源鋰資源保障程度；還親自指導部署並參加了雅江縣甲基卡外圍木絨超大型鋰礦的勘探，探明了氧化鋰資源儲量98萬噸。
「發現甲基卡及川西的鋰礦床，我覺得很榮幸，這也是我遇上的機緣」，付小方說，「做地質工作的人很多，但能找到一個大礦的非常稀少。找礦的工作周期很長，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已經有地質隊前輩在甲基卡找礦，花了十幾年；我曾在那兒呆了8年，後來也頻繁往返，2024年也會上去工作，至今有13個年頭了。」
「礦需要一步一個腳印鑿出來的，目前這方面有些資本逐利太快了一點，是不符合這個規律的。」
談及目前國內鋰礦開發存在的問題，付小方表示，國內現在不缺鋰礦，主要是怎麽開發利用的問題。戰略規劃和統籌要做好，環保問題也是礦企需要重視的。此外，就四川而言，大部份鋰礦附近的經濟並不發達，又涉及藏族地區，工業基礎相對落後。
付小方建議，應該堅持「建一座礦山，綠一片環境，扶一方經濟，富一方百姓，促一方和諧」為宗旨，應以開放促開發、以開發促發展、以發展促富民、以富民促穩定；統籌國家、地方、企業、群眾利益，共享鋰開發成果。探討有利於生態環境保護和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社會和諧、促進開發展新模式是鋰礦開發的基本保證。
「現在發展不夠有序，前期這些礦被資本綁架占領，存在一些遺留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大規模的放量就很難達到。」
2022年8月，付小方在甲基卡外圍找礦。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邁開的步伐不會停留，今後，我會繼續奔走在找礦路上」，付小方表示，此後她的研究重心也會放在資源開發與利用、鋰礦的資源供應安全等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