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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言的不幸:沒戶口的女人,在廣東清遠的山村生活20多年

2024-01-29三農

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貧困。一個貧困家庭的背後,往往有它的不幸。或是重病,或是突發事故,或是殘疾,總之各有各的不幸。而我那次遇到的家庭,它的不幸是 「見不得光」 的。

2022年1月某天清晨,我們驅車早行,繞過幾座山,前往清遠市清新區某個小山村。村子「藏」得有點深、有點高,我們在蜿蜒的山路上爬了很久的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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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紗般的山霧籠罩四野,露水凝在野草上不肯消散,路面微微帶滑,天氣陰濕而冷峭。我們潛行在霧氣中,漸漸由縣道轉向村道,兩側逐漸顯現農家的菜園、長草的梯田、散養的家禽。村道繼續帶我們往山谷間的平地走,霧氣中冒出星星點點的房屋,高高低低地分布著。

我們去的第一個家庭是邊緣易致貧戶,以前沒有建檔立卡過,2021年原戶主因病去世,加劇了家境困難程度,導致存在致貧風險。

「這一戶就2個人,一個小孩一個媽媽,小孩在市區讀高三,不在家裏,他媽就在家裏給人家做小工,小孩還有低保金拿。」隨行的村幹部介紹道。

女人在工作的農場那裏等我們,那是她大部份時間呆的地方。農場的老板有心幫助她,請她看管、清潔農場的辦公小樓,並且做些種植養殖的活兒,每月給一千多的薪資,雖然不多,但能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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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鮮艷的紅色外套,深色袖套,一米五的個子,樸素的短發,見到人有點畏縮,閑聊時習慣把手揣在兩腿中間。

「你好,您就是xxx(戶主名)嗎?」我說。

她好像沒聽清,看著我,村幹部接過話頭說:「不是,xxx是她兒子。去年她老公去世了,戶主就改成兒子了。」 她兒子才剛滿19周歲。

「為什麽不是她當業主呢?」

「她沒有戶口。」

「你有身份證嗎?」我看著她問道。

「沒有。」她的眼神有點怯生生的。

「是什麽原因呢?」她不答,村幹部也有點難開口。他簡單解釋說是因為她戶籍地不清楚,所以公安辦不了,是老問題了。盡管還有很多疑點,但我暫時不追問,先快速了解他們的收入情況。

他們家的收入微薄,主要來自戶主母親薪資和低保(遺憾的是,戶主母親因為沒有戶口,不能辦理低保),達不到政府規定的脫貧水平,需要親友接濟。戶主讀書學習的支出卻是硬性的,未來上了大學,還有更多的費用等著他、等著他的母親。

聊完收入,我們去她家裏看看住房情況。

「她是被拐來的!」 在過來她家的路上,村幹部小聲和我說明了她沒戶口的原因。她好像是廣西人,被戶主父親——一個大她20多歲、去年已有70多歲的老漢——買來當老婆,一留20多年。村裏也試過幫她辦理戶口,但公安那邊說要先確定戶籍所在地,可她到現在也說不明白老家在哪兒,因此就擱置了。她不識字。

我驚呆了。我以為失去自由會使人心中積累許多的憤怒,但她看起來適應了這裏的生活,沒有一點憤怒的勁頭,但她沈默不語,話少。我產生了不好的聯想,猜測她身上那股畏縮、甚至說溫馴,會不會是因為長期被壓迫而產生的。

雨天,雞群躲在屋檐下避雨

我們踏著雨天的泥濘小路來到她的家。

她家2021年申請了危房改造計畫,將原來的土木結構老瓦屋拆除,再建一棟單層的混凝土結構樓房。舊瓦屋建於上世紀70年代,被鑒定為D類危房,會漏水。

新房剛建好,水電這個月剛通,很簡陋,但已經打掃幹凈。由於建房這2個月她一直住在農場的辦公小樓裏,自己的家反倒還沒什麽生活的氣息。客廳的地上擺放著一些未拆封的家電,門前則留有舊瓦屋拆出來的梁木,被雨水打濕了。

過去的回憶也被風雨打濕了。 2021年以前,他們一家三口就住在這座狹小的瓦屋裏,那個貧窮的老漢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娶了這個浮萍一般流落此地的女人,生了一個小孩。而沒有身份的她,不能外出務工,不能享受低保,生活處處受限。

有很多事情難以想象,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日久天長的相處中,在群山的懷抱裏,她反抗過自己的處境嗎,還是既來之則安之?是否對那個老漢產生過可稱之為「愛」的感情?是否會在夢裏夢見她失去的自由、眷戀的人和事?誰能理解她呢?一個孤獨的、孤獨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的兒子,也是她的未來,他們相依為命。老漢去世後, 烙印在這個家庭的罪惡感,會不會造成兩個生命的隔閡?

最後,我請她在入戶表格上簽字。她不會寫字,最終用畫畫的方式寫出來,字跡歪歪扭扭,大小不均。那個姓氏很少見,感覺應該能憑這個姓氏找到相應的聚居區才對;名字很簡單,但很好聽, 有自然的美感,很搭她的姓氏。

擡頭高山依舊巋然矗立,霧氣逐漸散開,但冷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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