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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串房之苦:有多少人在替房東吸甲醛?

2024-06-08三農

這是一個分裂的時代,而年輕人就是站在時代裂痕處的微觀分子。

父輩理解不了他們,明明身處一個物質繁榮的世界,卻仍然無法快樂。

互聯網像一樽巨大的玻璃罩,將不同階層的年輕人罩在了相似的困境之中。

有人選擇打破玻璃,有人選擇原地躺平,也有人選擇質疑和反問。

我們關註年輕一代衣食住行的生存焦慮,關註他們原生家庭帶來的精神創傷,關註他們對於愛情的盼望與失望。

本期為專題報道第二篇,我們觀察到了年輕人的租房焦慮。

在「串串房」的甲醛恐懼之下,年輕人戰戰兢兢。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黃瓜碳酸飲料

編輯、題圖 | 渣渣郡

本文先發於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裏,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20年前,年輕人將自己比作雄鷹和朝陽,象征著無限的希望和遐想。

20年後,一大批年輕人背井離鄉,流向了大城市寫字樓的工位,流向了密密麻麻的合租房。

他們本以為找到了一處容身之所,但現實卻是一記鐵拳。

由「串串房」引發的一系列甲醛焦慮,讓他們驚覺:

「賺到的錢全都貢獻給了房東,沒想到房東還想要我的命啊。」

自從串串房的熱搜炸鍋之後,無數年輕人都困在由「甲醛」和「白血病」共同構建的噩夢中。

「串串」來源於重慶話,有掮客、中介的含義,所以「串串房」指的是炒房客以低價收購的舊房子或者毛坯房,用極度節省成本的方式對房子進行裝修,之後作為精修房高價租售,最大限度地賺取差價。

【2023中國城市長租市場發展藍皮書】顯示,中國有近2.6億租房人。而串串房三個字,攪亂了這2.6億人的心思。

如果串串房只坑的是年輕人的錢包就算了,但住進這樣的房子裏要的是命。新裝修或使用劣質家具的屋內,容易含有大量甲醛、苯、TVOC等有害物質。

「長期居住在甲醛超標的房屋內,會刺激皮膚和黏膜,導致瘙癢、幹燥、潰瘍等癥狀,還可能刺激鼻咽部黏膜,引發局部幹燥、疼痛、潰瘍等問題,甚至對支氣管和肺部造成嚴重損害,嚴重者甚至影響肝腎功能。重度苯中毒可能出現全血細胞減少、再生障礙性貧血、骨髓增生異常症候群,甚至誘發白血病。TVOC能引起機體免疫水平失調,影響中樞神經系統功能,出現頭暈、頭痛、嗜睡、無力、胸悶等自覺癥狀;還可能影響消化系統,嚴重時可損傷肝臟和造血系統,出現變態反應等。」

2024年3月,有媒體報道稱,一位杭漂女孩確診了急性白血病,確診前她一直租房住,工作是帶貨主播,需要不停染頭發。早在2018年,也有新聞報道,大廠員工因租住公寓兩個月後確診白血病,不幸去世。這些新聞雖沒有明確提及,但網友的猜測都指向了串串房。

一切對甲醛的焦慮,背後都是對白血病的恐懼。

年輕人焦慮地刷著新聞,攜帶著自己的出租屋照片尋醫問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獲得一個準確的答案。

在有關串串房的評論區,你一定能看到復制貼上的同一句話: 「我這個是嗎?」

無數條疑問句背後,是一個個因為甲醛焦慮而徹夜難眠的年輕人。

但不幸的是,大部份得到的回答都是肯定的,「百分百是」「你這套絕對是串」「包的」。

這就是當下社交平台風靡的「鑒串學」,鑒別串串房的基本原則簡單明了——

灰色暗紋地磚、拼色窗簾、白色板材家具、沒有撕開塑膠膜的床墊、能效狂飆的空調。

一旦符合其中兩條及以上,那麽恭喜你,成功抽中了串串房體驗套餐,按網友的話說,可以考慮收拾收拾準備連夜搬家吧。

這些串串房長著相似的外表,那就是「年輕人喜歡的樣子」。

鮮奶油風、ins風、簡約風,亮得反光的地磚,全新的白色衣櫃,沒有人染指過的嶄新床墊,配色年輕化的窗簾和家具。

比起傳統老破小的全套豬肝紅家具和老化發黃的墻皮,這些串串房就像西遊記裏盛裝打扮的妖精,勾勾手指,年輕人就中計。

就像有人提前挖好了一個精美的陷阱——拒絕這種「便宜又好看」的房子,幾乎是反人性的。

網傳的標準串串房案例

從視覺效果鑒別串串房只是第一步操作。

如果發現自己的出租屋已經隱約踩雷,更多年輕人會選擇透過科技方法,進一步檢驗毒性。

自從串串房爆雷後,賣甲醛試劑盒的商康寶瘋了。

只要是有關串串房的搜尋結果,彈出的內容基本上全是藍藍綠綠的甲醛試劑結果。

戰戰兢兢的年輕人捧著那張小小的對照表,看得眼睛都快色盲了,也不敢確定是否真的超標,超標了百分之多少。

這就像是一場性命攸關的開盲盒。

有人開出了淡淡的黃綠色,不嚴重但也不安全,只能繼續焦慮;有人開出了濃郁的藍紫色,懸著的心終於死了,這樣的結果意味著這套房子堪比納粹毒氣室。

雖然不少專家強調,市面上流通的試劑盒有較大誤差,但還是不耽誤商家們賣出幾十萬的銷量。

而「甲醛焦慮」帶來的痛苦,甚至開始趕超甲醛本身,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他們在評論區互相堅定對方的房子是不是「串」,哪怕是相似的裝修風格,也會被判定為「串」。評論區幾百套房子翻下來,幾乎沒有任何一套不是「串」的房子。

只要是裝修看上去稍微新一點的房子,都會被蓋上串串房的恥辱標簽。

草木皆兵的年輕人,已經不記得一套正常的房子長什麽樣子了。

擁有五年租房經驗的北漂小林,刷到「串串房新聞」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單了甲醛試劑盒和竹炭包。

她記得,那一夜她整晚都沒有睡好,反復開啟手機查詢「串串房的危害」和「甲醛中毒的癥狀」。

剛搬進新家的小林,像一只偵查犬,疑神疑鬼地嗅聞家裏的家具和櫃子,把所有板材都摸了一遍,生怕下一秒摸到的是被網友稱作「百毒之王」的密度板。

「這是一套新交付的回遷房,房租並不低,是品牌相當大的某家中介公司的房源,但家具確實是全新的,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問題」,小林告訴我,中介反復承諾這套房子已經空置了3個月,不會出現串串房的問題,但她仍然能聞到家裏隱約有股「裝修味」。

小紅書上的案例告訴她,回遷房和城中村,是串串房的重災區,這些buff不斷印證著她的懷疑。

雖然試劑盒顯示的結果並沒有超標,但她仍然產生了失眠、頭痛、皮膚過敏的癥狀,她自己也分不清這是心理作用還是房間裏的甲醛正在發威。

對白血病的恐懼緊緊攥著她的內心:「我在北京打工這些年什麽錢都沒攢下來,我最怕的就是最後生一場大病,拖累家裏人。」

當我勸她盡快搬離之後,她無奈地搖頭。在大城市租房,總要面臨進退失據的困境。

「在北上廣深,所謂的房東直租是一個遙遠的傳說,不存在的,市場早就被中介公司和野生房東壟斷了。我前前後後看了將近30套房子,不是一股黴菌味的老破小,就是嶄新的串串房。」

小林測試的甲醛結果

焦慮過後,所有年輕人都要面對一個現實的問題:選擇退租、維權、還是躺平?

令人意外的是,許多年輕人在明知住進串串房的情況下,仍然選擇繼續住下去。

他們別無選擇。

目前市場流通的不是老破小就是串串房,搬一次家相當於褪一層皮。和二房東無窮無盡的扯皮令人疲憊不堪,折騰到最後,或許連押金都退不了。

歸根到底還是一個原因:沒錢。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窮。房租交了,合約簽了,房間也布置好了,再搬一次家,費精力費錢不說,打工人連假都不好請了。

想維權?還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做一次正規的CMA認證的甲醛檢測,需要花費昂貴的檢測費用,幾乎所有中介公司都會要求房客自行墊付檢測費,如果出現問題,才有報銷費用的可能性。

於是年輕人只好選擇賭一把:每天24小時不間斷通風,房間裏擺滿綠植。白天盡量少在屋子裏待,晚上睡覺把窗戶全都開啟。

踩雷串串房的機率已經上升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在社交平台上搜尋串串房,不少百萬粉絲量的網紅也走上了串串房維權的道路,且步履維艱。

哪怕他們的視訊點贊已經數十萬,利用自身流量向中介和房東施壓,也無法要回那幾千塊的押金。

更不用想更多的沒有流量的普通人在維權道路上有多困難。

到最後人們發現,在現在的租房市場: 便宜、安全、好看,是一個不可能三角。

【民法典】第731條,是許多住進串串房的年輕人的最後一根求生的繩子。

這則法條明確寫著:

「租賃物危及承租人的安全或者健康的,即使承租人訂立合約時明知該租賃物品質不合格,承租人仍然可以隨時解除合約」。

但在實踐中,法律並不是理想中的那把利劍。

畢業四年,搬了四次家的滬漂蛋卷,對這則法條再熟悉不過。可她仍然維權失敗了。

蛋卷根據網上的租房經驗,在豆瓣和小紅書上尋找「個人房東」,結果兜了一圈發現,個人房東也不過是披皮的中介公司。

中介告訴她,那套她心儀的房源剛剛出手,只能帶她看其他的房子了。直到後來她才明白,這其實是中介的統一套路。

「我並不排斥中介,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而且中介手上的房源多」,蛋卷沒有想太多,選擇了跟著這家中介看房子。

蛋卷提前了解過甲醛方面的問題,於是和中介公司再三強調「不要剛裝修好的新房子」,但中介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仍然帶她去了好幾套「連床墊膜都沒撕」的串串房。

最後在蛋卷的堅持下,中介終於帶她去了一套老舊許多的房子。她以為這樣就躲過了串串房,沒想到百密一疏,還是中了招。

蛋卷租下的串串房

「那套房子的家具是有使用痕跡的,桌子上有一些劃痕,櫃子裏面有一些黑色的汙漬,床墊也不是全新的」。蛋卷跟房東和中介再三求證這套房子的裝修時間,對方強調之前確實有人住過,於是蛋卷簽約了。

如今,蛋卷回憶起來看房那天,屋子裏有一股濃烈的香薰味道,並且門窗全部開啟通風——也許是中介的這些不經意的小動作,讓她沒有及時發現異樣。

當天下午5點,蛋卷搬家入住。到了晚上12點,她開始出現具體的癥狀:喉嚨痛,眼睛痛,鼻塞,頭暈,無法入睡。

床墊並不是新的,問題出在床頭的「軟包」部份散發出強烈的異味。蛋卷當場下單了甲醛試紙,淩晨3點,她的試紙顯示甲醛確實超標了。

蛋卷購買的甲醛自測盒和檢測儀

到了第二天淩晨4-5點左右,她出現了「舌頭發麻」的癥狀。

「當時我整個舌頭都是麻的,還會流眼淚,吃東西沒有胃口,嚼東西的時候整個口腔都是木的,整個人都是一種飄忽的狀態。」

當晚,蛋卷就聯系了二房東協商退房事宜,她希望能拿到文字聊天記錄作為維權的證據。

在蛋卷的軟磨硬泡之下,二房東終於承認,這套房子3月底裝修完,4月份就租給了她,空置期甚至不足一個月。

作為受害租客,蛋卷的維權訴求很簡單:退租,賠償押金與租金。但二房東直接回絕了她的訴求,什麽都退不了。

蛋卷與二房東的協商記錄

蛋卷有備而來,拿出了在小紅書和豆瓣上學到的經驗,試圖讓房東退讓。她先是列舉【民法典】第731條,證明這份合約不成立;再提出要起訴房東,這樣他的房源將無法出租,產生經濟損失;並且,她還可以向相關部門舉報房屋的管道改建以及消防問題;另外,檢測甲醛的費用,最後也要由房東承擔。

但社會給年輕的她上了一課。

二房東對她的「維權方法」絲毫不懼,回絕得頭頭是道:

「你要起訴就起訴好了。從起訴到調解,再到立案和執行,中間要經過很長時間,我有時間跟你耗,但是你上班打工,你沒有時間。中間耽誤的空置期,就算租出去,也查不到,不會有人承認的。」

而管道和消防的問題,二房東手下有施工隊,可以在一兩天之內都搞定。

蛋卷這才意識到什麽叫「紙上得來終覺淺」,在現實生活中,法律和維權都是虛無的。明明是屬於自己應得的賠償拿不到,甚至連租金和押金都退不回來。就算報警,也只能被劃分到民事糾紛的範圍內。

維權是必要的,但中間的誤工費、經濟損失、時間損失——作為打工人,沈沒成本是巨大的。反復衡量利弊後,蛋卷只能軟硬兼施,選擇向二房東「賣慘」:「我說自己剛畢業沒多久,一個小姑娘遇到這種事情也很無助。」

磨到最後,二房東「良心發現」,終於松了口,答應蛋卷退還租金與押金,但條件是蛋卷要和他共同承擔損失的中介費。

經歷了這場串串房的磨難,蛋卷對租房市場感到失望。

更讓她對整個社會的信念感崩塌的,是普通打工人高昂的維權成本。二房東們在光天化日下危害租客的健康,卻沒有任何監管的介入。打工人想要討回自己的押金,還要用迂回戰術——這一切都荒唐極了。

「我之前一直覺得,每個人都該在既定規則下行事。中介提供符合租客需求的房源,房東正常維護房子,房客支付租金。但到現實生活中才發現全是亂象,二房東瞎改,家具甲醛超標,用的都是違規電器,不退押金,坑害租客。」

整個租房市場,要麽是長租公寓爆雷,要麽是二房東橫行,要麽是串串房,沒有健全的管理和檢測方法,監管是欠缺的。」

十年怕井繩的她,還要承受甲醛焦慮的折磨。

家裏的鞋架已經買了半年了,她又追到客服那裏問對方是否使用的是密度板,包括貓爬架和床頭櫃在內的家具,她都會懷疑是否釋放甲醛。

「我生活在一種巨大的恐慌中。」

蛋卷與二房東的協商記錄

另一個遭遇串串房的00後小D,是一位畢業2年的「蘇漂」。

小D告訴我,在蘇州的工業園區,集中了許多年輕剛畢業的打工人。大量剛拆遷的安置房和回遷房,都被二房東改造成了五毒俱全的串串房,等待著年輕人掉入甲醛陷阱。

她遇到了一套教科書般標準的串串房。

這是一套合租房,房間內共5套單間,單間由一條狹長的走廊連線。

小D回憶,右手邊是普通的白墻,左手邊是一塊很大的貼皮密度板,用力推一把就能推倒。板材和墻拼接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縫隙,在門外透過縫隙就能偷窺整個房間,毫無私密。

但她還是簽下了這套房子,並且在裏面住了10個月之久。

「對於一個臥室來說,這套房子面積夠大,可以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小沙發。它還有綠色的護墻板,我很喜歡綠色,當時沒多想,就租下來了,現在才知道那個板材會持續揮發甲醛。」

後來小D才意識到,自己租的獨衛單間,其實就是隔斷房的客廳罷了。

小D租下的串串房

中介向小D承諾,這套單間並非首次出租,讓她不用擔心甲醛的問題。

但事實並非如此。

「床墊的膜沒有撕,櫃子和墻面都很新,但是走進廁所,馬桶卻是很舊的,水龍頭也是壞的。當時我就想,這應該算是生活痕跡,之前應該也租出去過」。

小D當時還不知道,許多串串房的廚房和廁所都更老舊,因為這兩個部份的裝修成本更高,許多二房東會省掉這一步。

甲醛對小D的殺傷力相當明顯。

「不能說我的身體不好一定就是甲醛的原因,但去年8月底左右,我得了一次很嚴重的肺炎,在醫院輸液一周。結果到了10月份,我又得了一次肺炎。今年前段時間,我又得了急性闌尾炎。住在串串房裏,可能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我的抵抗力。」

更明顯的是皮膚問題。

自從青春期過後,小D就沒有再長過痘痘。但自從住進了這套串串房,她的臉上開始不間斷地長痘,並且全臉泛紅,熟人看到之後都非常驚訝,小D還以為是自己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皮膚問題。

後來,她從這間串串房搬走,再也沒長過痘痘了。

對於小D而言,這套串串房的維權之路,並不只是「退押金退租金」這麽簡單。

在蘇州工業園區,有一項名為「虛擬優租房」的補貼政策,這是針對本科生及以上學歷人才的租房優惠。

但問題在於,每3個月發放一次的補貼款,只會打進房東名下的帳戶,用以抵扣租金。

蘇州工業園區管理委員會官網截圖

實際操作過程並非理想中美好。

小D告訴我,由於園區推行虛擬補貼政策,導致區域內的房租水漲船高,房租大多上漲了幾百元不等。

更無助的是,二房東擁有虛擬補貼的最終解釋權。也就是說,這筆補貼最終流入了二房東的口袋,並不會用來抵扣房租。

「到了實際租房的時候,不會有二房東說‘你可以少給我600塊錢’。相反,所有房東都會說‘你必須按照實際租金給我,等補貼到手之後,我再轉給你’。但是只要你跟他提退租,那筆補貼就要不回來了。」

開始維權之後,小D才發現自己這套房子,有比甲醛更嚴重的問題。

租房合約是她吃的第一個虧。

這套房子本來是小D在某大型中介公司的微信小程式上看到的,結果聯系該公司中介後,中介卻引導她加微信交流。最終簽約的時候,沒有透過官方小程式,而是簽了一份私人的合約。

在那份私人合約上,只寫了小D的姓名和身份證號,二房東只留下了名字,沒有寫身份證號,中介的資訊更是一個字也沒有,所以等到後續維權的時候,中介公司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這份不合規的合約,寫滿了不平等的霸王條款。

這也直接導致了小D無法討回屬於自己的租房補貼。

她先是打給12345投訴,結果對方回應「不在受理範圍內,建議向司法部門咨詢」。緊接著她又找到了蘇州工業園區公租房管理有限公司,結果對方回應「建議和房東協商討回」。最後她向住建局投訴,結果一直停留在「待受理」的狀態。

她也嘗試過報警,投訴對方違建隔斷房和串串房,結果警察說「只能調解」。但二房東一直不回微信不接電話不露面,導致警方的調解也無法正常進行。

由於合約不合規,小D沒有掌握對方的身份資訊,走法律途徑起訴也舉步維艱。她只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打工人,無法拿出更多的精力和時間耗費在官司上。

到現在,小D仍然走在維權的路上。

除了被房東克扣補貼之外,租房的過程中,還有更多零碎又磨人的難題。

簽合約的時候,中介承諾該房源是「民水民電」,但實際入住之後小D才發現,水費固定30元,網費固定30元,電費是8毛錢一度,需要在房東的電表充值小程式上直接充值,每充值50元要交3毛錢的手續費。根據季節變化,每月電費浮動在100-250元之間。

隔音問題也讓小D對噪音異常敏感。

由於隔斷房的墻板非常薄,且天花板不封頂,這就導致合租鄰居說話的聲音、刷抖音的聲音、打遊戲的聲音會從四面八方湧來,她只好每天在各種細微噪音的包圍下艱難入睡。

房屋的下水管道也如同紙糊般脆弱。

為了提高利潤,二房東給每間隔斷房都做了獨立衛生間。在隔壁面積很小的次臥裏,赫然屹立著一間「玻璃透明廁所」,馬桶就挨著床頭,這種設計讓小D看了直犯惡心。即便是這樣一間10平米的小屋,房租也要1300元。

密集的私改下水管道,導致整個房源常年彌漫著下水道的惡臭味。

「冬天還好一點,等到天一熱,每間房的下水口就會瘋狂往上反臭,必須一直拿東西蓋住下水道。如果不蓋住的話,就會滿屋惡臭。」

和上海老破小周旋過的蛋卷也有相似的經驗。

曾經她租過一間上海虹口區的80年代老房,管道暴露在墻體外面。

蛋卷住在一樓,陰冷潮濕不說,外露的管道經常會漏水。有時候下班回家,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惡臭味,樓上洗菜殺魚的汙水,就順著管道滴下來,在她的家門口形成一片腥臭的淺灘。

小D租下的串串房

最後,偏遠便宜的回遷房,對獨居女生也是一種隱形的威脅。

小D曾經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個中年男人連續3次上門,暴力地砸門,聲稱這裏的租戶打擾了他的休息。小D又害怕又無奈:「明明是晚上八九點,而且他住在2樓,我們住在4樓,怎麽可能吵到他?」

搬離這裏之後,小D默默告訴自己,今後一定要遠離便宜但處處是坑的回遷房小區。

一直租房,一直漂泊。 串串房是這些年輕人在漂泊路上面對的一道坎,但也絕非唯一的坎。

野生中介披著好房的皮,潛入小紅書和豆瓣等待願者上鉤。年輕人無論學習多少租房的理論話術,在絕對利益的面前,還是會毫無戒備地掉入為它們準備好的陷阱。

年輕人在大城市賺到的血汗錢,全部交到了房東手裏。

不少網友都算過一筆賬,租房X年,給了房東幾十萬,這筆錢早就足夠在老家交首付了。

但這依然不能保證他們住上安心的房子。

隔音、漏水、維修、隔斷房、獨居安全,每一個拿出來都能輕輕擊碎一個剛進入社會的人。

容身之地都無法安置,家更是奢侈的字眼。

蛋卷告訴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還會為了搬新家感到興奮。隨著年紀慢慢長大,每一次搬家都感到疲憊和悲涼,這是一種居無定所的漂泊感。

有的房東因為兒子留學回來,要求她在一個月搬走;有的房東在退租的時候,淘寶同款200元的窗簾要她賠償2000元。

現在,她已經加入了公租房的排隊大軍。與其冒著隨時被房東掃地出門的風險,不如在一個地方踏踏實實地住6年。

買房是不可能的。即便各大城市都推出了刺激樓市的政策,對於蛋卷來說,把未來30年的人生全部押在一套房子上,焊死車門,這樣的無力感更讓她感到絕望。

在這樣的境況下,仍然有人在背後說風涼話。

「租房就不要想健康,想健康就去自己買房。」

「房東和中間商又不是慈善家,憑什麽主動給你用環保材料?」

「一線城市的健康是絕對的奢侈品,別人的獲得成本都是百萬級別,一個月8800也想要,做夢呢?」

也許時代真的發展了。8800元,也是他們熬夜加班換來的血汗錢,並不是輕飄飄就能飛進銀行帳戶裏的。

他們支付了遠高於三分之一的薪資,卻連最基本的健康都購買不到。

即便年輕人學會了鑒別那些嶄新的串串房,他們仍然逃不過昂貴的老破小。

老破小裏面確實沒有甲醛,但無處不在的黴菌也夠年輕人喝一壺,網友有一句順口溜形容這樣的房子:「每天下班往屋子裏一趟,感覺這輩子都完了。」

漂泊的人,遠方總有未知的苦等待著他們。要麽做人肉除醛機,要麽做人肉除黴器。

即便最後賭上全部身家買了房子,也很難說一切都好。畢竟只要不是天花板級別的小區,依然存在可惡的鄰居、貪婪的物業和薛丁格樓體設計帶來的煩惱。

在小紅書上,有一首名叫【我的29歲發黴了,連夜搬家】的詩,作者是這樣描述自己的生活的:

針對年輕群體焦慮的串串房問題,正在引起國家層面的關註。

以北京為例,2022年9月1日實施的 【北京市住房租賃條例】中明確規定:「出租房屋應符合建築、治安、室內空氣品質等安全規定和標準,具備供水、供電等基本居住條件。」

消費者可尋求司法幫助,依據法律條規對出租甲醛超標的「串串房」提起訴訟。公開報道顯示,部份租客目前透過訴訟解除了租房合約,依法討回了房屋押金租金,並獲得了誤工費及檢測費的賠付。

但對於租客身體損害的賠付,卻因存在取證難、法律界定和責任主體不明確,在公開報道中極為少見。

希望未來能夠建立相應的監管機制,設立統一的租賃房源資訊平台,要求房源必須經過空氣品質檢測合格後方可掛牌出租。

租房市場千變萬化,而空氣始終包裹著每一個努力工作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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