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至十五日，第四十七届世界技能大赛在法国里昂举行。图为北京市工业技师学院教师罗自立、潘朝阳参加机电一体化项目比赛。 汤霓 摄
作为衡量全球教育质量的重要指标，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简称「经合组织」，OECD）主导的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自2000年启动以来，其影响力和认可度在国际社会不断攀升。在普通教育领域取得巨大成功后，经合组织将目光投向职业教育领域。2024年3月，经合组织发布了【PISA职业教育与培训：评估和分析框架】（PISA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VET)：Assessment and analytical framework）报告，标志着职业教育与培训领域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简称「PISA VET」）正式启动。
为深入了解这一重要项目的背景、设计理念和潜在影响，笔者采访了报告的重要组织者和撰写者之一、经合组织教育技能司高级政策分析师迈克尔·沃德（Michael Ward）。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访谈恰逢第47届世界技能大赛在法国里昂举行之际。作为另一个推动职业技能发展的重要国际平台，世界技能大赛与PISA VET之间的联系和区别，也成为本次访谈的一个重要话题。
为职业教育质量提供国际可比数据
访谈者： 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访问。首先，想请您介绍一下PISA VET的起源。
迈克尔·沃德： PISA VET的起源其实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早在2009年，经合组织就组织了一些国家讨论是否可以开发一个针对职业教育的PISA版本。我们召集了一些专家进行讨论，并产出了一份初步报告。然而，最终各国认为这个项目在当时太过困难，无法实施。
尽管如此，这个想法一直存在。我们有PISA，也有PIAAC（国际成人能力评估项目），所以开发一个针对职业教育的评估项目一直是我们的设想。大约三年前，德国、葡萄牙等国家再次提出这个想法。我们重新审视了2009年的工作，发现评估技术和方法在这十年间有了显著进步，特别是数字模拟技术的发展，使得这个项目变得可行。
访谈者： PISA VET的主要目标是什么？
迈克尔·沃德： PISA VET的主要目标是为职业教育质量和成果提供国际可比数据，就像PISA为普通教育所做的那样。我们希望通过这个项目，能够深入了解不同国家职业教育系统的表现。
具体地说，我们有以下几个核心目标：首先，我们希望评估即将完成初始职业教育与培训的学生的技能水平，包括特定职业技能和通用就业技能。其次，我们要比较不同国家职业教育系统的优势和不足，促进国际经验交流和学习。再次，我们希望以此推广职业教育，提高职业教育的吸引力。最后，我们也希望这个项目能够推动各国国家层面的职业教育评估实践。
访谈者： 听起来PISA VET与PISA有许多相似之处，您能详细说明PISA VET与PISA的主要区别吗？
迈克尔·沃德： 虽然PISA VET借鉴了PISA的经验，但两者确实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是评估对象的差异。PISA主要针对15岁的学生，而PISA VET的目标群体是18—19岁，甚至包括更年长的学生，他们正在接受或者已经完成初始职业教育与培训。其次是评估内容的不同。PISA主要测评阅读、数学和科学素养，而PISA VET则聚焦于特定职业领域的技能，同时也会评估一些通用就业技能。再次是评估方法的创新。PISA VET将引入数字模拟和现场演示等新型评估方法，这在PISA中是没有的。最后，PISA VET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宣传推广职业教育，提高其社会认可度，这一点在PISA中并不突出。
评估特定职业技能和通用就业技能
访谈者： 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个项目的具体设计，比如评估对象和内容是如何确定的？
迈克尔·沃德： PISA VET主要针对的是正在接受初始职业教育与培训的学生，我们计划在他们结束前约6个月进行测试。这些学生通常在18—19岁，但也包括一些年龄较大的学生，比如那些完成大学学业后又选择接受职业教育与培训的人。
关于评估内容，我们确定了五个重点职业领域：汽车技术、电气、工商管理、健康护理、旅游与酒店管理。这些领域的选择基于几个关键标准，包括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未来的发展前景，以及在数字化和绿色转型中的角色等。除了特定的职业技能外，我们还会评估一些通用的就业技能，选择读写能力、问题解决能力、团队合作和任务表现能力作为重点评估的就业技能。
访谈者： PISA VET将采用哪些评估方法和工具来测试这些技能？
迈克尔·沃德： 我们设计了三种主要的评估方法。第一种方法是基于知识的多项选择题。第二种方法引入数字模拟测试，这是一个重大创新。第三种方法是现场演示任务，这借鉴了世界技能大赛的经验。不过，考虑到成本和可行性，我们计划只对部分学生进行这种测试。我们希望通过这种组合方法，既能全面评估学生的技能，又能保证测试的可行性和经济性。
访谈者： 在开发过程中，你们是如何进行国际合作的？面临了哪些挑战？
迈克尔·沃德： 我们组建了一个由约130名专家组成的国际专家组，包括来自参与国家的专家、国际组织代表、雇主和工会代表等，负责框架开发、问卷设计等不同任务。我们大量借鉴了世界技能大赛、ASCOT（Technology-based Assessment of Skills and Competences in VET）和ESCO（European Skills,Competences, Qualifications and Occupations）等现有框架的经验，同时我们也与 ETS（Educational Testing Service）合作开发评估工具。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确实面临了一些挑战。一项挑战是如何在各方利益和观点间达成平衡。例如，一些职业教育专家认为测试时间可以更长，但我们必须考虑学生的接受度和测试的可行性。另一项挑战是如何确保评估内容的相关性和前瞻性。所以我们在选择职业领域时非常谨慎，并且将通用就业技能作为评估的重要组成部分。
访谈者： 您刚才提到PISA VET的设计借鉴了世界技能大赛的一些经验，您能详细谈谈两者之间的联系吗？
迈克尔·沃德： 世界技能大赛有几十年的历史，积累了丰富的职业技能评估经验，特别是在现场演示任务方面。我们的评估设计中就包含了这种现场演示的元素。世界技能大赛涵盖了广泛的职业领域，为我们选择评估领域提供了参考，帮助我们理解不同职业的核心技能和评估标准。另外，世界技能组织的专家也直接参与了我们的框架开发过程，他们的丰富经验对我们在国际背景下评估职业技能非常有帮助。
访谈者： 那么，您认为PISA VET和世界技能大赛在推动职业教育发展方面作用有什么不同？
迈克尔·沃德：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虽然PISA VET和世界技能大赛都致力于提高职业教育的质量和地位，但它们的方法和重点有所不同。世界技能大赛更像是职业技能的「奥林匹克」，它展示了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激发年轻人对职业技能的兴趣和追求卓越的热情。它的竞赛性质使得它更关注个人的杰出表现。而PISA VET则旨在提供一个系统性的、大规模的评估工具。我们不是在寻找「冠军」，而是在评估整个职业教育系统的表现，帮助政策制定者了解自己国家职业教育系统的优势和不足。此外，PISA VET更强调就业技能，这些是跨行业的通用技能，而世界技能大赛则更关注特定职业的专业技能。我认为这两个项目是互补的，世界技能大赛展示了职业技能的魅力和极限，而PISA VET则帮助我们了解如何系统性地提高整体职业教育质量。
提供政策制定依据推动整体质量提升
访谈者： 您认为PISA VET项目将如何影响各国的职业教育政策？
迈克尔·沃德： 我们预期PISA VET将对国家职业教育政策产生深远影响，类似于PISA对普通教育政策的影响。首先，它将提供一个国际比较的基准。各国可以通过这个项目了解自己职业教育系统的优势和不足，这将成为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据。此外，PISA VET会收集大量背景数据，包括教育投入、教师培训、课程设置等，将帮助政策制定者更全面地了解影响职业教育质量的因素，从而作出更明智的政策决策。
访谈者： 您认为PISA VET将如何促进职业教育质量的提升？
迈克尔·沃德： PISA VET对职业教育质量提升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首先，它将提供一个客观、可靠的质量评估工具。我们发现很多国家缺乏对职业教育质量的系统性评估，PISA VET可以填补这一空白，帮助各国建立自己的评估体系。其次，PISA VET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意见，形成的评估框架反映了对高质量职业教育的共识。各国可以参考这个框架来改进自己的课程设置和教学实践。再次，PISA VET强调通用就业技能的重要性，会推动职业教育更加重视这些核心技能的培养。最后，PISA VET通过国际比较和经验分享，将促进职业教育最佳实践的全球传播，推动整体质量的提升。
访谈者： 您认为PISA VET对职业教育的国际比较有何特殊意义？
迈克尔·沃德： PISA VET在职业教育国际比较方面的意义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不同类型职业教育体系的机会。我们知道，全球范围内存在各种职业教育模式，如学徒制、校企合作、以学校为主导的职业教育模式等。PISA VET将首次让我们能够在同一个框架下比较这些不同模式的效果。其次，PISA VET将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职业教育的质量。目前，我们对职业教育的国际比较主要依赖于一些表面指标，如入学率、毕业率、就业率等，但这些指标并不能真正反映职业教育质量。PISA VET将直接评估学生的技能水平，这将为我们提供更深入的洞察和思考。再次，PISA VET也将促进职业教育研究的发展。它会产生大量高质量的数据，为研究者提供丰富素材。最后，PISA VET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提高职业教育的地位和认可度。将职业教育纳入国际大规模评估传递了一个信息：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同样重要，同样值得关注和研究。
保持灵活和开放确保适应未来发展
访谈者： 您认为职业教育在未来将面临哪些主要的变革？
迈克尔·沃德： 虽然预测未来总是充满挑战，但确实可以看到一些明显的趋势。首先，我认为职业教育将面临快速变化的劳动力市场需求，一些传统职业可能会消失，而新的职业不断出现。例如，我们在选择PISA VET评估领域时就发现，像砖匠这样的传统职业可能在未来几年内就不复存在，而卡车司机可能会被无人机操作员所取代。其次，绿色转型和数字化转型将对几乎所有职业领域产生深远影响。这意味着职业教育需要不断更新课程内容以适应这些变化。最后，终身学习的重要性日益增加。未来，人们在职业生涯中可能需要多次转换职业，这要求职业教育系统更加灵活，能够为不同年龄段的学习者提供支持。
访谈者： 您认为人工智能（AI）将如何影响职业教育？
迈克尔·沃德： AI可能会改变我们对技能和教育的整个理解。一方面，它可能会取代许多传统上需要人工完成的任务，这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思考职业教育教授的内容。例如在PISA测试中，我们发现AI已经能够100%正确地完成阅读、数学和科学任务。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如果学生可以利用AI完成这些任务，我们是否还应该继续测试这些技能？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职业教育，我们可能需要转向教授那些AI难以替代的技能，如创造性思维、复杂问题解决、情感智能等。另一方面，AI也可能成为强大的教育工具，帮助学生更快速、更有效地掌握技能。
访谈者： PISA VET如何适应这些变化？它有足够的灵活性来应对这些趋势吗？
迈克尔·沃德： 这是我们在设计PISA VET时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们努力使评估框架具有足够的灵活性和前瞻性。首先，我们选择的职业领域都是我们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重要的领域。但我们也意识到，这些领域内的具体技能需求可能会变化。其次，我们强调评估通用就业技能，如问题解决、团队合作等。这些是我们认为无论职业世界如何变化都将保持重要性的技能。我们正在探讨如何将AI纳入到评估中，未来我们可能需要考虑测试学生使用AI工具的能力。
访谈者： 您对PISA VET的发展方向有什么展望？
迈克尔·沃德： 我认为PISA VET的未来发展将朝着几个方向：首先是评估内容的不断演变。随着新技术和新职业的出现，我们需要调整或增加评估的职业领域。其次，评估方法会变得更加创新。随着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技术的发展，我们能够创造更真实、更沉浸式的评估环境。再次，我们会更多地关注软技能和适应性技能的评估。最后，我认为PISA VET会扩大其影响范围，除了为政策制定者提供数据，还会更直接地为学生、教育者和雇主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作者系教育部职业教育发展中心副研究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规划研究所访问学者。本文系2023年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一般课题「高质量发展背景下职业教育产业学院发展模式与运行机制研究」［BJA230039］研究成果）
【中国教育报】2024年09月17日 第03版
作者：汤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