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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簡」也可成就「豐盈」——越來越多青年人嘗試「數碼精簡」的生活

2024-10-18科技
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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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新時代新天地中去·數碼精簡】
人們的生活早已離不開智能電話,方便工作交流、拓寬資訊渠道、擴大交際範圍,數碼生活讓人們盡享便利。然而,不知不覺間,對手機螢幕的過度依賴,使數碼生活對現實生活的擠占變得嚴重起來——淩晨2點仍在刷網絡短劇,等待綠燈的30秒要刷一個短影片,坐電梯的10秒也要刷走10個朋友圈……在那星星點點的螢幕旁,人們仿佛一個個或坐或立或行走的「手機支架」。
一些青年人決定改變這種狀態。他們看到媒介依賴的影響,嘗試擺脫這種「被支配感」,以「數碼排毒」「社交脫敏」「網絡斷聯」等方式主動與媒介保持距離。這些方式遵循著同一種理念,即「數碼極簡」。然而數碼生活的發展趨勢已不可逆,流動互聯網給生活帶來的積極因素仍為主要方面。為了防止矯枉過正,一些學者提出,「‘數碼精簡’概念恐怕更為妥帖」。
「花為什麽是香的,不是因為螢幕。草為什麽是綠的,不是因為螢幕。頸椎曲度為什麽變直,倒是有可能因為螢幕。」在網絡平台上,一個叫作「遠離螢幕計劃小組」的社交群將這句話掛在簡介裏。這個已吸引4.2萬年輕使用者加入的社交群有明確的目標:「有意識地放下手機、電腦、平板等配置螢幕的工具,回到三維的空間去。」
在幾乎相同的時間裏,有3萬多人加入了社交平台上的「反技術依賴小組」,2萬多人加入了「數碼極簡主義者小組」……類似的社交群、打卡群逐漸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加入了嘗試「數碼精簡」生活的行列。
這些青年人能成功養成良好的數碼生活習慣,把握好精簡網絡生活與豐盈現實生活的關系嗎?這條路要怎麽走、走多遠?很多人加入了這場思考。
1、「遠離電子螢幕計劃」
「手機似乎已經控制了我。」參加工作1年後,00後教師張旭亮,竟已連續幾個月在淩晨2點後入睡。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張旭亮沈迷於刷短影片,指尖一劃,時間飛逝,第二天撐著疲憊之軀工作。母親陳女士想「好好教訓他一頓」,但似乎底氣不足,因為這個被朋友戲稱「退休後就全職刷影片」的老年人,不停刷手機的「癥狀」更加嚴重。
90後外賣員姜一楠則沈迷手機網絡遊戲,他幾乎把所有的閑暇時間都貢獻給了遊戲。「我知道絕大多數的遊戲時間沒有意義,但我管不住自己。App圖示上的小紅點一亮,我就焦躁不安,非點開不可。」2019年國家網信辦在全國主要網絡影片平台推廣上線的「青少年防沈迷系統」限制了未成年人的遊戲時間,但已經30歲的姜一楠不在這一系統的管控範圍。馳騁網絡,如脫韁野馬。
如今,他們都已是「遠離螢幕計劃小組」成員,試圖借鑒網友們的經驗,互相鼓勵,一起利用好碎片時間,在現實與網絡的合理平衡中找到健康的生活方式。「我算是覺醒早的,很多朋友在加入小組前,已為不節制的網絡生活付出了代價。」張旭亮列舉了這種代價——視力下降,腰椎病變,註意力下降,對現實中的新鮮事不感興趣……「我很慶幸自己作出這樣的決定。」他說。
當前,一些學者在相關研究中提出「數碼極簡」概念,這是一種技術使用理念,主張審慎地使用數碼工具並將自身數碼活動最佳化,盡可能少地侵蝕使用者的現實生活。
這個概念得到很多青年網友的支持。在「反技術依賴小組」等社交群中,青年人互相交流心得,介紹經驗和方法的貼文深受熱捧;在各大社交平台,都可刷到教人如何戒手機癮、戒「社交媒體依賴癥」的教程。記者調查時,翻開「小紅書」,可輕松找到超過3萬余篇與「戒手機」有關的筆記,B站、抖音等平台上還能看到不少動輒播放量破百萬的影片教程,有些「教你怎麽戒手機」的影片甚至有千萬播放量。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被智能電話所淘汰的「功能機」(只具備基本通話和短訊功能的手機)竟再度受到青年人尤其是00後的追捧。在某購物平台銷量榜單中,功能機再度躋身熱銷機型,購買者除了老年人,便是希望與智能電話保持一定距離的年輕使用者。
2、矯正資訊「過度充盈」
為什麽要加入「數碼精簡」行列?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24屆碩士畢業生徐冠群的答案,是對「過度充盈」的矯正。
徐冠群曾對青年人「數碼極簡」的生活實踐展開研究。她加入「數碼極簡主義者」社交群,以小組成員身份對組內使用者進行觀察,並透過互動和發帖等方式與成員交流,收集了不少一手資料。
「在數碼空間裏,資訊流是無窮無盡的,形成‘過度充盈’的狀態。」她分析說,資訊過度充盈,滋生了註意力支離破碎、專註力被剝奪等負面效應,促使青年群體對數碼媒介產生逆反心理。
這個觀點能在很多受訪者的親身經歷中找到支撐。「資訊缺失讓人恐懼,但資訊過量也是讓人焦慮的。如今亂七八糟的資訊攝入實在太多,比如某熱搜上大部份都是無意義的娛樂八卦,至於社會熱點話題,也有很多冗余瑣碎的內容。」一位受訪者談到,接連不斷的資訊攻擊帶來的是消費主義大潮和無邊無際的資訊海洋,讓人總會覺得空洞和焦慮。
「另一方面,社交關系也‘過度充盈’,無處不在的社交網絡擠壓了個體的自我時間,讓青年人產生‘連線倦怠’。」徐冠群說。她的一名調研物件坦言:「我們總是對那些不重要的人際交往十分上心,怕被人認為過於冷淡而不停地給別人的朋友圈點贊、留言……但這些行為沒有太多實際影響,反而讓我們失去對真正重要關系的把握,關閉或清減社交網絡,會讓自己重歸平靜。」
的確,網絡上形成的社交關系與現實生活有很大區別。與人交談不需「物理相遇」,只需指頭一撥;朋友圈的點贊,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得到了周圍人的廣泛關註,從社交軟件上獲得認同感要比在現實生活中容易得多。「長期依靠網絡進行社交,會逐漸喪失真正的社交能力。」很多學者持有這樣的觀點。
西安外國語大學本科生鄒佳琦相信,內心充實的人,空閑時間不太會沈迷在手機上,他們往往喜歡把時間花費在實實在在的事情上,例如旅遊、培養愛好。「我們有很多機會能夠去培養和發展自己的愛好和特長,能夠擁有自己真正熱愛的生活,為什麽要把大量時間浪費在手機上、浪費在透過螢幕探視別人的生活呢?」鄒佳琦說。很多青年人在反思後,加入了「數碼精簡」行列。
3、小事做起,減少依賴
西安理工大學本科生龔學琳去年曾在同學中發起「放下手機、走近自然」的倡議。這個活動設計了打卡和獎品激勵機制,例如每日螢幕使用時間在某個標準以下就可以兌換相應等級的小獎品。
「雖然活動持續了一個月,獎品並沒有完全送出去,但很多同學限制了自己每天打遊戲和看短影片的時間,並嚴格地執行了下來。」龔學琳樂見於此,他的一些同學還開始培養按時健身的習慣,不斷地影響著周圍的人。
過「數碼精簡」生活,青年人使出了不少招數。為了重新控制自己對媒介的「掌控權」並對抗平台帶來的資訊繭房和資訊過載,青年使用者開始戰略性地與平台進行「軟斷聯」。在一些青年學者的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到這樣的具體辦法——有意識地篩選資訊輸入渠道,謹慎選擇關註物件;控制媒介使用時間與頻次,設定媒介暫停期;關閉資訊彈窗或內容推薦,躲避技術對日常生活的幹擾;使用套用時不註冊、不登入,以此保護自己的私密;故意點選不感興趣的內容混淆演算法的計算、畫像和推薦結果,不讓平台知曉個體的興趣偏好與資訊需求,從而擺脫精準資訊流造成的媒介使用上癮……
為了減少依賴,有的青年人從管理手機使用時間入手。00後青年小穎的做法,是從每天強制鎖屏1小時起,逐漸增加至3小時、5小時。她的「同行者」們,有的給自己規定晚上11點準時關機,並且平時不帶入臥室;有的給自己設定了每天統一回復閑聊資訊的時間,堅持在工作時間不回無必要的社交資訊。
有的青年人從管理手機程式入手,解除安裝了手機裏不必要的且含有大量資訊流的App,從源頭上降低手機的吸重力。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00後碩士研究生呂薇聲稱習慣在網絡上翻找資料後,去圖書館找第一手文獻「已成為心目中的麻煩事」,坐在圖書館寫一下午論文更是難上加難。「如今我們應該像小時候一樣專註地做一件事,培養註意力。」她盡力用紙質書代替電子書,不受幹擾地、完整地讀一本著作、再讀一本……
為了「找回註意力」,一位心理學教師在網絡上發起「草履蟲計劃」,號召青年人提高專註度、力戒浮躁。一些青年人加入其中,他們從「上衛生間不帶手機」「吃飯時不看綜藝」「手機程式卡頓時不找短影片填補時間」等小事做起,「努力把註意力集中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剛剛過去的國慶假期,在北京獨居9年的小青不再宅在家裏購物、看劇、刷社交媒體,而是收拾家務、招待親友、出門騎行。雖然再平常不過,但長時間刷手機的空虛感沒有再找上門來。
4、「工具就是工具」
「工具就是工具。」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畢雨輝在論文中提出,數碼精簡的生活方式蘊含著青年數碼理念的轉變,即認識到數碼工具就是一種工具,要掌控數碼技術以更好地服務於自身的發展,而不是沈迷於互聯網平台中的娛樂泛化、消費狂歡和虛擬場景。
「我用更好的習慣和活動代替上網,上班通勤時改聽歷史音訊、經典名著,每周固定時間去畫畫、攝影,為一個愛好長期投入。」踐行「數碼精簡」半年後,網友「七月你好」發帖分享了自己的收獲,「漸漸地,我不再終日煩躁、慌慌張張,好心情的時間越來越多。」
一位「遠離螢幕計劃」小組成員表示,從網絡世界中脫身出來,她看到了更多現實世界的美好:有了時間去看更多書,去聽更多音樂;在聚餐時放下手機,與朋友認真地溝通和交流。她開始留心觀察每一個傍晚的天空,去留意每一個路過行人的臉龐,去感受現實社交中的喜怒哀樂。
網絡生活精簡後,現實生活充盈起來。「長時間玩手機帶來的精神消耗,打幾場球就能恢復不少」「得認真跳舞,不回‘手機陣營’」「春有百花夏有月,秋有涼風冬有雪,有這種感受才更踏實、更溫暖、更從容」……不少受訪者表示,把時間和註意力爭取回來後,迷上了跳舞、打球、遊泳,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破局之法。網友禦風認為:「‘數碼精簡’的關鍵是真正從自己的心理上把控住,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實作目標,而不是依靠‘多搞一個花樣然後自我安慰’,透過別的科技解決上一種科技遺留下來的問題。否則,就會陷入西西弗斯般永無止境的輪回。」
「在‘數碼精簡’的實踐中,青年表現出了數碼使用者的主觀能動性,呈現了強烈的關註現實生活和關註自我的需求。」不少學者對青年追求「數碼精簡」生活給予了肯定。
「這代表了在技術社會,青年群體開始思考如何脫離技術的棱鏡去觀察世界、如何錨定與技術相處的正確態度,其最終目的都是讓技術成為工具為我們所支配,而不是讓技術支配我們自己。」徐冠群在論文中總結道。
(本報記者彭景暉李丹陽本報通訊員王雨姿)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