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影片大模型Sora的問世，引起了科技界、產業界和公眾的廣泛關註。傳播學專家如何看待Sora？它根據提示詞生成的影片是否將開啟一個新的傳媒時代？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近日采訪了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傳播學系教授鄧建國。在他看來，這個人工智能大模型將開啟「世界建模UGC（使用者生產內容）」時代。
過去，用電腦技術為外部世界建立虛擬模型，只能由專業技術人員完成。Sora問世意味著，大眾只需輸入一些提示詞、幾句話，就能由大模型生成符合物理規律、展示外部世界動態變化的影片，即可完成「世界建模」。雖然它生成的影片還有不少瑕疵，如動物數量忽多忽少、椅子等固體會柔軟變形，但隨著技術叠代，人工智能的建模能力將日益提升，使虛擬影片「假作真時真亦假」。
大眾未來可自制「3D影片體驗包」
記者 ：不少電腦科學家把Sora看作「世界模型」，因為它生成的影片符合這個世界的部份物理規律。您覺得「世界模型」作為媒體，未來將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
鄧建國 ：「世界模型」可以創造源於現實世界、高於現實世界的「平行世界」。它們是fantasyland（夢幻世界），是wonderland（仙境），迪士尼樂園就屬於這類世界。
從古至今，給人帶來沈浸感體驗的「平行世界」有很多形式。比如，當我們走進敦煌洞窟，看到美輪美奐的壁畫，會感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走出洞窟後，我們會有一種眩暈感，這是從「平行世界」回到現實世界的生理反應。優秀的小說也能創造「平行世界」，讓讀者沈浸其中，比如【紅樓夢】和【魔戒】。電影誕生後，影院成為「平行世界」，觀眾看完一部精彩影片走出影院後，也會產生一種眩暈感，不知今夕何夕。對很多遊戲玩家來說，【反恐精英】【魔獸世界】【原神】就是他們的「平行世界」。
人類歷史上，創造「平行世界」往往需要投入很多智力、人力和財力。第三次工業革命後，電腦建模技術開始用於創造「平行世界」，但成本投入方面並沒有降低，這是一個資金、技術和勞動力密集型行業。然而Sora釋出後，歷史將要覆寫，因為世界建模技術實作了傻瓜化——人人都可以透過輸入提示詞，構建夢幻世界。
Sora生成的時尚女子漫步東京街頭短影片
從Sora生成的影片質素來看，今後大模型不僅能生成逼真的2D影片，也能生成更具有沈浸感的3D影片。未來，大眾可以自制「3D影片體驗包」，發送給朋友，或釋出在網絡平台上進行銷售，邀請他們進入自己創造的夢幻世界。
由此可見，我們將迎來「世界建模UGC」時代。這個時代會夷平技術鴻溝，使用者只要發揮想象力，就能便捷地創造出一個個「世界模型」。2002年前後，集中湧現的社交媒體使2D內容生產從PGC（專業生產內容）走向了UGC（使用者生產內容）；2022年前後，集中湧現的人工智能將使3D內容的生產從PGC走向UGC。
人工智能向虛向實的兩個發展趨勢
記者 ：您說的「平行世界」讓我想到了「元宇宙」這個詞，隨著Sora和蘋果頭顯器材Vision Pro的問世，一度被業界看好的「元宇宙」產業是否會興起？
鄧建國 ：這是有可能的，因為Sora可以高效地生成「元宇宙」產業的內容產品，而蘋果頭顯器材是消費者體驗這些內容產品的硬件終端。蘋果行政總裁添·庫克說的「空間計算時代」，凸顯了二維互聯網的局限性，有了Vision Pro這類MR（混合現實）頭顯器材後，三維互聯網呼之欲出。它更有沈浸感，可以讓網民進入「元宇宙」，獲得身臨其境的體驗，並進行各種互動活動。
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發展的一個趨勢，包括文生文字、文生音訊、文生圖和文生影片。這一趨勢正引導我們建構與現實世界共存和互動的虛擬世界，即「元宇宙」。人工智能發展的另一個趨勢是實體機器人，即具身智能。這體現為各種可穿戴式器材、自動駕駛、文生動作。
前一個趨勢是向虛擬發展，打造強大的人工大腦；後一個趨勢是向現實發展，讓人工大腦擁有能即時學習的矽基身體。兩者如雙螺旋一般相互促進，最終發展出與人類智能相似的人工智能，更好地滿足人類的各種需求。
Sora生成的龍年春節短影片
新聞工作者對Sora套用要審慎
記者 ：請預測一下，文生影片大模型將對新聞傳播、影視等行業產生什麽影響？
鄧建國 ：不妨把新聞傳播分開來看，在新聞行業中，我覺得Sora的套用前景不會很廣，而且對行業發展弊大於利，建議新聞工作者對文生影片大模型保持審慎態度。這是因為，新聞工作者的使命是透過采訪調查逼近真相，而Sora生成的影片以假亂真，是對真相的幹擾。我現在所能想到的它在新聞行業中的套用，是記者基於新聞事實再現沒有拍攝到的新聞現場。
人工智能目前對新聞行業只能起到輔助作用，例如記者利用ChatGPT收集相關材料。人工智能在快速發展，對新聞業的價值還有待觀察。新聞工作者應保持好奇心，不斷探索嘗試，爭取在明確事實與虛擬邊界的前提下，把AI調教成得力的助手。
而在傳播業中，例如廣告、行銷、影視等行業，Sora預計會帶來沖擊性影響。這些行業分工精細，包含舞美、化妝、道具、動畫特效等眾多環節。文生影片大模型出現後，雖然無法完全替代真人表演和實景拍攝，但有望大幅精簡影片制作環節。
以科幻電影為例，它包含兩大要素：一是宏大的景觀特效，二是富有想象力的故事。Sora用於景觀特效制作後，預計會節省大量時間、人力和資金成本。而在講好故事方面，仍然需要人類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給文生影片大模型設提示詞禁區
記者 ：文生影片大模型在給傳播業帶來重要影響的同時，也給人工智能「深度偽造」（Deepfake）提供了先進工具。近年來，利用AI技術偽造的照片和影片在網絡上流傳。Sora問世後，相關機構可采取什麽應對措施？
鄧建國 ：如果一種媒介技術被大量用於違背公序良俗的用途，那麽這種技術和技術背後的公司很難活得長久，所以「技術向善」不僅僅是公眾和政府對科技企業的要求，也是科技企業為了長遠發展的內在需求。正因為認識到這一點，大型科技企業都會宣稱並采取一些措施，對自己研發的技術抑惡揚善。例如，OpenAI對其影像生成模型DALL-E采取的限制措施包括：禁止生成暴力、色情內容，禁止采用真人形象和已知藝術家的創作風格；在生成的圖片中嵌入程式碼，將它們與人工創作或拍攝的圖片區別開來。Sora向公眾開放後，估計OpenAI也會采取類似舉措。
政府部門在人工智能治理方面則要註意平衡，既不能讓新技術無規制地套用落地，也要避免過嚴的監管限制技術發展。在「風險偏好型」和「風險厭惡型」兩類技術治理政策間，我傾向於「風險偏好型」，人工智能治理要有一定的容錯空間。
欄目主編：黃海華 圖片來源：OpenAI
來源：作者：俞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