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海南省文昌市清瀾港至高隆灣段海域，工作人員檢視海草床的生長情況並做影像記錄。視覺中國/圖
魔性洗腦的【海草舞】、日料店的標配前菜「涼拌海草」、山東傳統民居「海草房」，以上三個以海草命名的社會產品，哪個不是真的海草？
答案是涼拌海草。
【海草舞】創作者蕭全，出生於廣西北海市合浦縣，這裏是華南沿海海草的重要分布地之一，主要有卵葉喜鹽草等種類；山東海草房的修建原料鰻草，是北方一種常見海草。而所謂的涼拌海草，其實是涼拌裙帶菜。
作為地球上唯一一類可以在海水中開花、結果、傳播種子的植物，海草可能是被大眾誤解最深的海洋植物之一。
海草主要生長於近岸淺水區，大面積的連片海草被稱為海草床，根據聯合國數據，全世界只有26%經記錄的海草床處於海洋保護區內。聯合國第A/RES/76/265號決議檔顯示，全球海草床正在以每年7%的速度消失，相當於每30分鐘，一塊足球場大小的海草就會消失。
為推動和促進海草養護行動，聯合國於2022年5月透過決議，宣布每年3月1日為世界海草日。
中國近岸現存海草床面積約107平方千米，主要分布於南海區和黃渤海區。其中，中國南海海草資源豐富，在廣東、廣西、海南等沿海一帶都有海草床分布，但目前面臨著較為嚴峻的退化形勢。「人為破壞活動是導致中國海草床退化的主要原因之一。」自然資源部南海生態中心高級工程師楊熙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在第二個世界海草日到來之際，圍繞海草床的生態功能、中國海草床消失情況和保護建議，楊熙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的專訪。
高儲碳能力的「海底森林」
南方周末： 海草不可食用，但餐飲店中常出現「涼拌海草」這道菜，其實是混淆了作為海藻的裙帶菜和海草。海草和海藻一字之差，二者的區別是什麽？
楊熙： 海帶、紫菜、裙帶菜，這些我們常見的「海味」植物都屬於海藻。海草一般不被人食用，因為纖維含量較大，就像陸地上的草一樣，口感不好。
海藻是低等植物，也叫孢子植物，沒有根莖葉的分化。海草則是高等植物，屬於被子植物，和陸地上的禾苗一樣，有根莖葉的分化、能開花結果。
南方周末： 山東省膠東地區的傳統民居「海草房」以海草為頂，人類對海草還有哪些套用？這些海草是如何得到的？是否會破壞海草床？
楊熙： 有些海草纖維含量大，曬幹後偏硬，可用作屋頂。北方常見的海草體型較大，長可達50厘米以上，常被風浪打到岸邊，不需要下海采挖。而人類為了獲取海草床裏的一些經濟作物（如螺貝類、魚類等）采取的采挖行為則會對海草床造成破壞，這種行為不提倡。
歷史上，沿海居民還用海草編織席子、籃子，用作飼料等。隨著新型材料的出現，人們對以海草為材料制作工具物品的需求也逐漸減少。
南方周末： 怎麽理解海草在海洋生態系中的重要性？
楊熙： 海草床有「海洋之肺」「海底森林」之稱，與紅樹林、珊瑚礁並稱為三大典型的近海海洋生態系，具有很高的生態價值。
第一，海草床是海洋動物繁殖和生長的海底棲息地，可以為魚類幼體提供庇護，為海龜、儒艮等珍稀動物提供食物。第二，大中型海草的根系發達，能在近岸固定泥沙，防止海岸侵蝕。第三，海草床也是海岸帶「藍碳」的重要組成部份，可以透過光合作用固定二氧化碳。
研究發現，海草的儲碳能力高於陸地森林系統，因為海草生活在海水中，水下為缺氧環境，沈積物中埋存的有機碳很難被降解，全球海草生長區占海洋總面積不到0.2%，但每年封存的碳占全球海洋碳封存總量的10%-15%。
南方周末： 減少海產品汙染，海草有什麽作用？
楊熙： 海草葉片能吸附懸浮顆粒物，吸收、轉化水體營養物質和有毒重金屬，對近岸生活、養殖汙水等能起到一定的凈化作用。
尚未完全掌握海草分布數據
南方周末： 早年中國海草「家底」資訊較為匱乏，對海草的了解，近年來有哪些進展？
楊熙： 2004-2017年間，位於南海的兩個生態監控區（海南東海岸生態監控區、廣西北海生態監控區）就已開展了海草床生態系的長期監測。
2020年，自然資源部成立後組織開展摸查，基本掌握了中國近岸海草床生態系現狀和面臨的生態問題。其中，自然資源部南海局的調查成果組譯形成了【南海區海草床生態調查研究】一書。
近年來，南海局在南海區一些海草床重點分布區開展連續預警監測，調查碳儲量和碳匯。
南方周末： 剛才提到的都是近岸海草數據，離岸島礁的海草資源情況如何？海草家底調查的難點在哪？
楊熙： 目前國內近海海草床面積分布情況已基本摸清，而對於西南中沙等離岸海域海草床相關調查研究相對較少。根據已有的少量報道，僅西沙就存在一千多公頃的海草床，說明中國離岸島礁海草床資源稟賦較大。
開展一次家底摸查的工作量非常大，涉及區域廣。海草大多生長於近岸，水體較為混濁，有些個體小不易發現，遙感等先進技術在海草床調查中的套用還存在不足，目前依然離不開人工現場調查。此外，海草床的調查還受潮水影響，需要選擇在退大潮水位較低時開展調查，對於一些分布於較深水域，常年不露出水面的海草還需采用潛水的方法開展調查，這些都增加了調查的難度。
南方周末： 中國不同區域的種類分布呈現哪些特點？
楊熙： 中國現有海草4科9屬16種，海草種類南北差異較大，黃渤海區以鰻草科為主。相比之下，南海區的海草種類更多，尤以海南為盛，海南的海草種類達12種，這與南北區域氣候和海水環境差異有關。
海草退化形勢嚴峻
南方周末： 中國目前海草床生態系情況如何？
楊熙： 當前全球海草床呈退化趨勢，中國也不例外。以中國南海區為例，南海局調查結果顯示，2020-2021年南海區海草床面積與同區域歷史文獻資料結果相比減少了40%左右，以往調查在南海區共發現過4科9屬15種海草，其中有5種海草（齒葉絲粉草、羽葉二藥草、全楔草、毛葉喜鹽草和川鰻草）在近幾年調查中沒有發現，說明海草種類多樣性喪失情況也不容樂觀。
南方周末： 退化的主要原因是什麽？
楊熙： 包括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自然因素主要有極端氣候事件、外來物種入侵等，台風、風暴潮可將大量海草連根拔起，廣西沿海岸邊的互花米草入侵擠占了海草床生境，這些都會給海草床帶來巨大破壞。
人為因素包括頻繁的工程開發、近海養殖、底棲生物采捕、漁業捕撈活動、養殖排汙、海岸工程建設等，人為破壞活動是導致海草床退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南方周末： 關於海草床的保護和恢復，目前國內做了哪些嘗試？存在哪些難點？
楊熙： 目前中國已掌握了國際上較為前沿的海草床修復技術，包括生境改良法、移植修復法、種子修復法等，並已在唐山樂亭-曹妃甸、海南文昌-清瀾港等區域順利開展了海草床的修復工作。
但目前中國海草床修復仍以小面積的試驗為主，成功修復的海草面積占總體面積比重不高。難點首先在於海草修復不像陸地種田那麽簡單，需要潛水作業，成本高，其次是海草移植或播種的存活率較低，容易被海浪或台風沖走破壞。
2021年4月，在山東省榮成市石島管理區寧津街道東楮島水產有限公司海草床生態系培育基地，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黃海水產研究所專家組成員正在將鰻草幼苗移植到基槽裏，為移植到海裏做前期準備。視覺中國/圖
南方周末： 科學管理海草資源，你有哪些建議？
楊熙： 破壞海草容易，但恢復很難，幾分鐘之內被成片摧毀的海草，恢復生態功能可能要花數十年的時間。目前海草保護工作缺乏相關法律法規依據，相關保護區少，無國家級海草床自然保育區，建議在以下幾個方面加強管理：
一是對人為破壞活動加強監管和引導，減少在海草床內進行漁業捕撈、底棲動物挖掘采捕等破壞活動，最佳化海草床內的網箱漁排等養殖活動，加強排汙管理和加強海洋工程開發管理等；二是加快制定海草保護相關的法律規定，以較高層級的法律來規範海草資源保護和管理；三是加強海草床自然保育區的建設，將一些具有重要保護價值的海草生境劃為保護區或整合到其他受保護的區域內；四是推進海草床生態系修復，采用自然恢復和人工修復相結合的方法；五是加強海草床監測研究，自然資源部南海局對南海區海草床生態狀況已開展了摸底調查研究，並自2020年開始對廣東、廣西、海南的一些重點海草床分布區開展了長期連續的預警監測，這些工作將為海草床科學管理提供技術支撐。
南方周末： 作為普通人，我們可以為海草保護做些什麽？
楊熙： 海草保護離我們其實並不遙遠。首先，在有海草床分布的景區遊玩，不要踩踏、采挖海草；其次，在海邊遊玩切忌亂扔垃圾，尤其是塑膠垃圾。這些垃圾覆蓋在海草表面，會抑制海草的光合作用，海洋微塑膠也會影響海草的正常生長。
在海南文昌高隆灣-長圮港一帶分布有大面積的海草床，廣東珠海唐家灣也有海草床的分布，這些區域也是熱門的網紅景區，我們發現旅遊旺季在海草床中趕海的遊客較多，難免會出現挖掘、踩踏海草情況，會對海草造成一定的破壞，這也值得我們反思。
南方周末記者 黃思琪
責編 汪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