鵠蒼工作室的策劃四方告訴我，他們已經很久發不出薪金了。
鵠蒼工作室是由幾位大學畢業生組建的獨遊團隊。他們的作品【成土市的我】（下稱成土市），曾在騰訊、CUSGA、IndiePlay等舉辦的獨遊比賽上拿過不少獎，還獲得了TapTap獨家簽約和某知名大廠發行。
他們的履歷也很優秀。團隊不少人畢業於交大、國美，並接受過Hit Academy遊戲相關的開發設計課程。畢業前，四方還收到過米哈遊崩壞新專案的offer；團隊的一位TA，初中曾靠【我的世界】一年賺20萬，如今開設的技術課程，更是吸引了不少大廠從業者。
然而本應天胡開局的他們，卻遭到了現實的重擊。被不少人看好的成土市，商業化成績相當慘淡，移動端8元一份，僅賣出了9000多份；PC端Steam上也只有20多個評價。
拿四方的話來說，「即使賣得更好些，也沒法覆蓋掉成本。」
專案的慘敗，還加劇了團隊資金短缺的問題。到目前，他們已經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撐了三年，旗下四五款專案陸續停止開發，前後搬了幾次辦公室，連資金斷裂似乎都有點稀松平常。「主創團隊已經不拿薪金了，畢竟在這裏哪怕按最低的薪金標準，也要支付3、4000元的社保。」
「最難的時候我們吃住在家，向父母、朋友借錢。」
「有人為了省錢，一天三頓只吃包子。」
團隊這麽省錢，也是想盡快把傾註全部希望和精力的下款遊戲端上來。「借錢再拼最後一把。」
01 一個失敗的故事？
四方一直說他們挺幸運的。
剛上大學時，四方入行遊戲的想法就獲得了家人的支持，大學期間，他又參加了方言（大學生遊戲開發聯盟、Hit Academy、動域遊方孵化器創始人）開設的遊戲開發課程，並在課上認識到了如今鵠蒼的部份主創人員，隨後他們就一起創立了工作室。
「我們專案的孵化落地、團隊的成立營運，到後來簽約發行、拿到投資，都離不開方老師、TapTap、開拓芯等貴人相助。」
一帆風順的經歷，強化了他們獨遊創業的信心。成立鵠蒼後，他們先後立了四五個專案：包括尚未研發完成的成土市，跑酷解密遊戲【人生路】、懸疑遊戲【她的日記】、策略塔防遊戲【什麽鳥都】……當時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把自己認為好玩的創意落地。
GameJam作品【人生路】demo
其中，成土市講了個小男孩探索城市的童真故事，美術為手繪漫畫風，玩法則是利用視覺錯位填充方塊的輕解密，整體心流體驗類似【紀念碑谷】。
但說實話，這種小眾慢熱的治愈系作品，除非有像【籠中窺夢】這樣精巧的玩法和敘事設計，或者有【去月球】這樣感人的劇情演出，否則很難依靠所謂的「觸動」，換取不錯的商業表現。
最終成土市的銷量不盡人意。四方說遊戲在TapTap上幾千份的銷量，還是得益於後者的曝光和資源支持，遊戲的PC、iOS和其他安卓版本幾乎沒有收益——加上版號延期的緣故，成土市帶來的虧損早已無法估算。
聊到這裏，四方感慨了一句，「雖然話很難聽，但成土市最大的商業價值，就是給我們帶來了一筆幾十萬的發行預付款。」
但無論是預付款，還是開拓芯的投資，都沒能讓他們撐得更久。
生活方面，他們創業時剛好碰上了上海的特殊時期，好幾次斷糧時，都靠他們借錢和自掏腰包撐過來。「即便我們能省再省，團隊每個月的綜合成本也在10萬左右。」
專案方面，【她的日記】曾因研發人員的變動經歷了兩次擱置，不得已還在摩點上開啟了眾籌；其他的專案也先後被迫中止，整個團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什麽鳥都】這個「獨苗」上。
2023年，鵠蒼曾在分享會上，強調了賺錢對獨遊團隊的重要性
02 關乎生死的一搏？
鵠蒼團隊和導師方言都很看好【什麽鳥都】，四方還希望它上線後能賣到10萬份。
「我知道這可能是奢望，最關鍵的，還是希望【什麽鳥都】能支持到我們做下一款遊戲。」
鵠蒼對【什麽鳥都】的信心來自兩方面。
一個是遊戲設計和玩法的潛力。
【什麽鳥都】是一款塔防+模擬經營的線上遊戲。玩家需要一邊搜集資源、搭建流水線，一邊利用道具、武器對抗蟲族，直至反守為攻，擊破蟲族巢穴。其中生存建造的玩法聽起來類似【泰拉瑞亞】【缺氧】【鼠托邦】，自動化流水線則像【異星工廠】【幻獸帕魯】。
雖然看著有些縫合，但遊戲一開始並不長這樣。
最早，他們想做一款類銀河惡魔城的動作冒險遊戲，遊戲有一家探索世界的傳送門公司，和幾個風格迥異的世界……但當他們花了一個多月做出Demo後，發現了不少問題，「遊戲很好玩，但無論是題材還是玩法，在我們之前都有太多前輩探索過了，我們很難打出優勢。」
一番取舍後，他們下放了最開始的預期，在幾個世界中選擇了史前科技世界（利用植物、石頭等制造建築和武器），玩法也變成了更容易實作、更省成本的塔防。
特色的植物武器
塔防玩法
至於自動化流水線和多人線上玩法，則是他們為降低體驗門檻而延伸出的功能。「玩家要管建築、管塔防，比較耗費精力，我們就想把這些都做成自動化，再加上多人協作，這樣無論是體驗門檻，還是遊戲的差異化就都出來了。」
多人協作
流水線
提到差異化，鵠蒼還在遊戲中最佳化了不少體驗細節。
比如塔防玩法不只是單純的「防守」，而是隨著武器的架設，玩家可以不斷反攻地底世界，探索地底的資源、副本，最終一路打到蟲族巢穴，取得勝利，有點像【星際爭霸】這樣邊打邊搜刮的RTS遊戲。
再比如遊戲的難度設定也很精細，單人體驗和多人線上會有資源、數值、自動化程度等方面的動態調整；玩家還有局外的養成體系，湊齊一套神裝後甚至可以不建造一路砍到蟲巢，其他玩家也可以邀請這些高手幫忙通關，加快養成步伐；哪怕不留意被蟲族打爆了基地，也只是大部份器材停止運轉，重新啟動還能東山再起。
動態難度調節
二是他們做的是自己喜歡，也有玩家喜歡的遊戲。
四方說他們雖然是蝗蟲玩家，但會經常玩【七日殺】【泰拉瑞亞】【缺氧】等遊戲，所以知道這些生存建造類遊戲的趣味點，並認為【什麽鳥都】能在自動化流水線、線上、塔防等方面，跟上述大作形成互補，讓喜歡這一類別的玩家找到不錯的代餐。
【缺氧】：【饑荒】廠商新作
市場和玩家反饋，也印證了他們這個代餐思路。四方表示，之前在核聚變等線下試玩時，大部份玩家都霸占著電腦，玩得很投入；包括他們遊戲的社群雖然只有幾百人，大多都是玩過幾百上千小時的資深玩家。
同時，他們相信這群玩家的喜歡，能將遊戲的自由度拉到一個新的高度。「上線前我們會做兩、三個聖樹（大副本），盡量保證玩家有上百個小時的完整體驗；上線後，我們會開放MOD、編輯器和創意工坊，玩家可以搭建屬於自己的聖樹和副本，體驗更多不同的樂趣。」
雖然目前【什麽鳥都】的情況依舊比較艱難，比如遊戲的研發進度只在三分之二；團隊也沒找到合適的發行商，只能自己搞，但四方卻表示目前遊戲的玩家和市場反饋符合預期：首曝PV沒投錢也有近3萬的播放量、幾輪線下試玩就收獲了幾百人的核心玩家和幾千份心願單……這些可能在外人看起來不算成績的成績，卻給他們帶來了很多底氣。
他們還參加了Steam的開放世界生存制作遊戲節
03 沒有後悔？
我問過四方，現在鵠蒼的創業不算順利，有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後悔放棄米哈遊的offer。
還沒等我問完，他就說如果接了米哈遊的offer，反倒可能更後悔。
他解釋說，自己是在一夜之間作出的創業決定。「錯過這次，之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很多人會說，先在大廠做兩三年，積累能力和經濟後再考慮創業也不遲，但我感覺兩三年過後，我可能就出不來了。」
鵠蒼中像四方這樣的人不少，比如他們的TA拒絕了大廠的橄欖枝；交大、國美專業成績前5%的成員也放棄了面試，「成績沒有他們好的同學，都順利進了騰訊、網易等公司。」
大家可能會覺得，既然他們選擇了創業，肯定會展現自己決策的正確性。但反過來想想，他們在當時就做出了選擇，且至今仍沒有放棄，那我們也沒理由否認他們的一腔熱血。
只不過感慨的是，當前獨立遊戲的環境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大家都說今年是獨立遊戲大年，僅上半年就湧出【小醜牌】【霧鎖王國】【山河旅探】【餓殍】【背包亂鬥】【動物井】等爆款遊戲，但仔細想想，這些爆款背後又有多少積累和巧合？或許，遊戲行業並不缺少奮鬥的故事，只不過成功依舊只出現在少數天才或瘋子身上。
至於鵠蒼，他們現在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並不是一個順風順水的成功案例，團隊成員經歷過大起大落後心態也平糊了不少——
【什麽鳥都】五月底剛上試玩，BUG比較多，他們就埋頭修一修；遊戲宣發困難，就自己做PV、找遊戲主播合作推廣；上海生活成本高，他們就重新考慮線上辦公……未來他們還想帶著這款遊戲參加各種比賽，看看能不能借此省點廣告費。
已經有一些UP主在推薦這款遊戲了
「說實話，遊戲都做到這個地步，我們也沒空再想其他事情了。」
「成了，就繼續做好玩的；敗了，就又是去留存亡的一個抉擇——類似的抉擇我們已經做過兩次了，最後大部份人還是留在這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