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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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行了近75年的集體經濟發展模式後,曾經的「中原首富村」劉莊,在巨大的發展困局面前,無奈開始對村裏的生產經營主體進行改制: 允許土地成包到戶,同時引進民營性質的醫藥集團對兩大藥業企業進行戰略重組。
事情的原委是:
10月10日上午,劉莊村委村黨委全票透過不願意享受集體紅利的村民可以獲得按比例分配的家庭承包責任田。 當地村民形容該事件,「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典範——劉莊村民可以獲得自己的承包地了!一個新的時代到來了!給負責任有擔當的村兩委點贊」。
在此之前的 9月25日,來自四川德陽的蜀中藥業集團與劉莊簽訂洽談投資協定,提出在承債化債的基礎上,以債轉股的方式受讓劉莊華星藥廠、綠園藥業約60%的股權,將集體性質的華星藥廠改制成有限責任公司,劉莊方約占股40%。
這就是說,為了生存,為了破局,劉莊不再保留純粹的集體經濟。而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中國廣袤的大地上,無數村莊目前正在大力推進集體經濟的經營方式,目的是解決「農業增效、農民增收、農村繁榮」等方面的問題。
同樣, 這一做法與歷史上劉莊曾有的壯舉也不一樣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在一片「分田」「承包」聲中,劉莊當時的當家人史來賀認為劉莊2/3的勞動力已轉移到第二、第三產業,集體經濟力量雄厚,如果一分了之,必然會阻礙生產力發展。所以他透過廣泛征求群眾意見,決定成立農工商聯合社,將土地、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繼續按集體制的方式組織起來,同時也把農、牧、副、商、工等統一起來,實行了「綜合經營、專業生產、分級管理、獎懲聯產」的聯產承包責任制。
這種在當時比較新穎的經營方式,「既充分發揮了集體經濟的優越性,又極大地調動了個人的積極性,為商品經濟的發展註入了比單一家庭經營更為充足和旺盛的活力,劉莊成為聞名全國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典範」。
但30多年過去,這種經營方式還是受到挑戰,面臨變與不變的選擇。
02/
何以至此?
過去,我們曾多次發文描述過劉莊走到今天將帥無能、經營不善、債台高築、舉步維艱這一困境的發展歷程和內在原因,也曾寄希望於他們內部能有人、當地能有機構在此危難之時能來托舉一下這個著名的村莊一把(當地政府希望劉莊自救)。
可是,願望只是願望,想法只是想法,其內生性自我拯救力量的缺乏,必然導致這個村莊在仿徨無助之中向外尋求幫助,尋求各種常規或非常規的援救性力量。
2022年5月,劉莊曾推出過一次改制方案。 新的股改架構中,劉莊村集體(村上留存)占股40%,剩下60%由全村農戶分配,其中成員股(村民戶口)20%,薪酬股(村上工分高低)20%,工齡股(在集體工作年限)20%。但這種方案最終沒有推行,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於,村集體和村民都負債累累,沒有錢再投入,不發展、不賺錢,要那有名無實的股權幹什麽?
現在,蜀中藥業集團來了。該集團董事長安好義系安陽內黃縣人,被稱為「內黃首富」,行事上似乎也人如其名。資料顯示,該集團成立於1999年,擁有國藥準字品種200多個、六大劑型。其中安默西林膠囊、蓋克感冒膠囊、復方板藍根顆粒、氨咖黃敏膠囊等八個普藥拳頭品種,產銷量位居全國前列,年銷售收入20多億元,在業界有「普藥大王」之稱。
但來也不是要當活雷鋒,也要算好賬,界定好彼此之間的責權利。 根據初步提出的協定,除了劉莊村委會要將華星藥廠改制成有限責任公司外,還要協調綠園藥業的自然人股東全部結束,將股權轉讓給劉莊村委會或劉莊聯合社,由村經濟村組織建立平台公司統一經營村屬企業營運,對法人治理結構進行了改進。
其中也提到要「優先化解金融債務」。這部份債務總額涉及金融債務本金60984萬元,利息及罰息 37000 萬元(最終以金融機構確認數額為準),「在蜀中方化解第一筆金融債務完成後10個工作日內,蜀中方即有權全面托管標的企業,並視為標的企業股權收購完成前的交割」。
目前,這份合作方案還處於征詢意見階段,「以誰為主」的股權框架自然引起村民的廣泛討論。
因為這樣的選擇頗為兩難:「華星經過多年的停產後重新進入正常營運期,尋求合作是為了保住企業和員工的生計,目標是實作共贏。」「 合作是為了挽救華星藥廠,若藥廠不對外合作則面臨倒閉的危險,而這將直接影響到村民的生計 。」「華星藥廠將在解決債務、股份集資和員工退休金等問題上盡快展開工作,時間是關鍵,信心是動力。要為後代留住事業,回饋社會,絕不留遺憾。」
當然,還有一種追溯性意見更為直接、更為尖銳、更為強烈:每位村民平均60多萬元的銀行貸款,是怎麽產生的?華星藥廠的沈重債務,是如何形成的?外部的欠賬,誰主導著欠的?企業經營不善,誰的責任?
「沒有真相,就沒有合作」。 在他們看來,劉莊村當前最迫切的需求,「是徹底揭示這些財務疑問,以便在明確責任之後,再根據實際情況制定可行的發展策略,確保村子的長遠利益不受損害」,「只有全村人心中有數,他們才能進一步考慮是否與外部展開合作」。為此,可以「多開幾次會議,把思想統一了,群眾思想明白了,再執行」。
03/
在此關鍵節點,劉莊村民表達自身意見,應該說屬於正常情況。
因為劉莊的一個現實狀況是,歷史上為發展工業,村裏將1500畝土地用來蓋成了廠房,剩下的耕地僅有1000畝左右,但全村卻有350戶1700人,人均耕地不到0.6畝。他們的擔心是,華星藥廠、綠園藥業「畢竟是咱劉莊村幾代人的用生命和血換來的,也是咱村吃飯的鍋啊!咱每家每戶再窮把鍋賣了咋生活?別人控股後,1500畝的使用權短期甚至永久已經不屬於我們村1700多口人了, 因為子子孫孫很難有機會拿回屬於咱自己的土地」。
另外一種聲音也很多,有的也頗有見地。如,「話說這藥廠如果真是個下金雞蛋的母雞,你們劉莊舍得賣嗎? 能搞成今天這就不是沒有經營好,村民多年來沒有積極參與管理建設,管理層沒有得到有效的監督與人才(也沒有得到)的聘用。企業就是企業,不是頂著‘集體’兩個字就可以自己發光的。 我建議劉莊的村民 尊重市場規律 ,了解法規政策,積極維護權利和義務」。
劉莊原來搞工業,具有先天的政策扶持和資源要素集中等優勢,也與能人引領有關。但 工業制造參與的是社會大分工和產業競爭,競爭力的打造和延續特別重要。 劉莊自新的接班人主政後,經營效益每況日下,再加上環保趨緊、負債增多等因素,企業營運到一定程度,市場轉圜的余地越來越小,終至於積重難返,不得不依靠外力的強勁拉動才能迎來轉機。
這和從事純粹的小農經營或集體性農業生產有著天壤之別 ,難度自然不小,因而,出現周期性興衰和調整,最為正常不過。但劉莊的集體性工業生產,關系此地1700多名百姓的生活和最基本生計,在此大轉變之際,卻是不得不認真對待的一件事。
而且, 因是中國鄉村集體經濟發展的一個標桿、一面旗幟,劉莊的發展狀況和在關鍵時刻對經營機制的選擇,也具有典範效用: 我們發展村集體經濟,到底要走什麽樣的路,跨越什麽樣的坎,避過什麽樣的坑,借助什麽樣的力,到達什麽樣的目標,實作什麽樣的富裕?這都會給我們帶來豐富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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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個村莊的經濟實行什麽樣的所有制形式,要根據自身情況而定,不同階段、不同資源要素約束、不同產業基礎條件,都決定了企業要采用相應的經營範式和法人治理結構。最關鍵的要看目的是什麽,要看老百姓的獲得感和幸福感。
劉莊所在的新鄉市是中國鄉村集體經濟的淵藪 ,過去這裏有許多村莊實行集體經濟,其中有些村的企業經過改制後,也發展得不錯。比如位於小冀鎮的心連心化工,原由國有新鄉化肥廠改制而來,幾十年來帶動周圍數村百姓就業奔小康,打造了一個國內數得著的「化肥王國」;又如位於長垣市魏莊街道的河南礦山起重集團,近些年以對員工的高福利、對周圍鄉村貧困生的資助揚名海內外……
這些村莊都是傳統的工業村,產業上以工補農,走出了屬於自身獨具特色的發展之路。 那種建立在多舉債、低收益基礎上的高福利、假輝煌,卻終不能長久。
現在的劉莊,該怎麽辦?它會為這60%:40%的股權設定而拒絕外來的「拯救者」嗎?在「發展是硬道理」面前,集體經濟的「帽子」真的那麽重要嗎(無論占股多少,最終分配其實還是按照集體經濟的形式)?面對機遇,劉莊要不要撇下爭論、乘勢而上?我們一般看到了南街村這樣的工業鄉村的成功,卻很少有人去問它們為維護這樣的成功,曾經付出的究竟是什麽樣的代價?
就此而言,華星藥廠、綠園藥業沒有走向徹底的破產倒閉,就說明它們具有極大的產業價值和發展空間;假如實作重組,這些企業說不定會在新的經營管理機制下走向新生、迎來大的發展。 創新有風險,改革有代價 ,劉莊從上到下,都要給自己一個嘗試的機會。
還是,向前看吧。但前提,別讓村民們吃虧,別讓他們對未來的發展失去預期—— 這個地方的光榮,一直在於以人為本的「共同富裕」 ,所以,無論誰來,這既是一塊金字招牌,也是一個套在頭上的緊箍咒,更重要的,它可能還是推動發展的內驅力的源泉。
正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達,達則兼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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