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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村莊和田野

2024-01-12三農

潮新聞客戶端 陳紅華

回到村莊,回到綠油油的菜園子裏。那裏的櫻桃樹枝葉禿落,香菜發出清新的芬芳。那裏有成壟的生菜,從籬笆這一頭延伸至那一頭。那裏有蟲洞的青菜生長在膏腴的田地上,那裏的芹菜和大蒜發出馨香……到那地方,到那地方,到那空闊的田野上,那裏的土地黑黝黝的,適合各類種植。那裏的栗子林在張望,仿佛它認為等待一季是愉快而輕松的。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什麽東西會妨礙我——既沒有風,也沒有聲音。遠處籠罩著一片柔軟的霧氣,看上去是溫暖的。

那是個好地方。我回來了,我在村口河壩上張望著。帶了自己和手機去和村莊見面,就本身而言,是一件孤獨而美妙的事。縱然您並不總是這樣,但您總是愛好自然和自由的,因此您也就不能不羨慕我……那麽聽我講吧。

例如,冬日裏回到老家吃酒的快感,您知道嗎?您一如既往地走到鄉風民俗苑門口,您來過多次,村裏辦席,只要父母喊,您就來……莊重的村委大樓就在您前方,深灰色的天空中有幾處雲在躲藏;小溝渠裏的水嘩嘩地流向棚栽深處,清晰可見一群錦鯉暢遊其中;大小石塊壘成的墻泛著白光,墻頭邊上是村莊指引牌。有人把車停在劃線的村道上,牽著孩子的手往這邊走來。一只狗東張西望,急匆匆地往人群裏鉆。喬遷之喜的主人在門口不停地走動,客氣地遞著煙,招呼人們往裏間走。幾十個空天炮和八字炮仗占據了鄉風民俗苑門口的空闊地,幾個吸著煙幫忙的人,在一邊等待,不時地看著表。

於是您也站著,和一個個熟識和照過面的打招呼,就像是自家辦喜事;您經過不少人的身邊,眼睛似乎尋找著什麽;轉入大廳、非遺展示區,一直走,走過鄉賢榜……外面的炮仗響起來了,第一陣,開始催促入席;大廳明亮,人聲嘈雜;系著圍布,拿著托盤的人在集合;招待們在指揮入席,有空位就坐下去。您也入座了,在第一桌,村鎮領導這一桌,這是您的榮幸,您就待這一桌。總管是老大隊長,他的嗓子還是那麽沙啞,那麽粗獷,仿佛這些年從未落下過村裏辦席的哪一場——他還是那麽健壯,只是頭發花白,真有點老了。

您的圍巾吸引了在座的人,它的深藍質感正好配合著鄉間的樸素,其實與天氣無甚關系。您開始招呼酒杯和酒,在這裏您真不客氣,來了,得像個從這個村莊走出去又走回來的人。

炮仗再次響起,天目溪的上空變得灰紅;栗子樹上的寒鴉,驚慌地飛來飛去。村道上擠滿了車,天色也明凈起來,田野夾雜著灰黃的稻草色和油菜青。發筷子了。捧菜的人上場了。紅色的尼龍桌布紮了幾個角,像客人一樣不再遊走。隔著幾張桌子,您看見了發小雲祥,他在抽煙。您走過去打招呼,順手發了一圈煙。一葷一素兩個火鍋點上,分碗倒酒,飲料自選,人們吃起來。這期間,村莊和田野迅速收攏了一切,包括農家的炊煙與燈火。酒菜飯香,觥籌交錯,仿佛整個世界在這裏發酵,蒸散,上升。

這裏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既是村委地下室(有電梯下),也是村文化禮堂,黨建引領、鄉民鄉俗苑綜合展示廳;這裏明亮潔凈,有一應俱全的配套設施;這裏有足以震撼人心的口號——「未來鄉村,讓城市更向往」;這裏還方便村民辦席,八十桌也不在話下……

那天下午陽光很暖。您特意早一些,搭便車到橋頭。橋上一站,冬日裏的後溪,便給人一種蕪雜的觀感。溪水少得可憐,似乎也凝滯了,河岸被大片蘆草占領著。您想起了四十多年前,還是這一片水域,快樂的情緒充滿著整個孩提時代。跳水,打水仗,摸白石頭;抓魚,捉蝦,摸螺螄。您還在這條河流裏放過兩年鴨子。每個去鄰村上學的清晨,您都會在橋上站一小會兒,看河邊大片的水汪汪的青草地,看清亮的溪水往天目溪方向自由自在地奔去……不像今天這樣。

但您記得,王家塢邊至上後巖口,是有一個河壩的,下面是一大片的水域,那裏的水升騰著霧氣,透著清亮,一度成為我至村莊最喜歡的奔赴地。我偶爾會去那裏撿奇裏百怪的小石頭,有兩塊至今放在我的書桌上,滴水清涼,撫之溫潤,如村莊夙年的輕風朗月。

呼吸那麽自由,腳步也變得輕快,全身籠罩在溫暖的氣息裏。冬日一月裏的午後,除了我,還有誰體會過在家鄉河壩上散步的樂趣?路邊的草木已過膝蓋,您蹲身下去,撥開青紅的枝葉,午後的暖氣立刻向您襲來;稻草根在田野裏站成了一種白花花的姿勢;遠處有一大片油菜地,在陽光下發出綠油油的光亮;空氣裏到處充滿著蘆花甘草的淡香,河邊的灌木叢沒有盡頭……您的腳步未曾停留。

這時候,一輛三輪車軋軋地響過來:一個農人朝您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驚訝的神色。

您同他打招呼,「忙什麽呢,大伯?」

「去油菜地澆點水。」他突突地跑遠了。

您繼續走。太陽越升越高。蘆草幹了。瞧,身子熱了起來。過了十幾分鐘,又過了十幾分鐘,您走到了河埠頭,這裏有個機埠和一大片水泥地。靜止的空氣裏傳出機器輪轉的聲音——那是冬日裏,田野饑渴的召喚。河水從這裏拐個大彎,就直奔天目溪了。大灣裏的水特別深,要不是河壩壘得高,水是要回溯倒灌的。眼見著河道邊有人在釣魚,野生鱸魚、鯽魚、汪刺魚都有,不會讓人空手而歸的。

機埠上邊的田野裏,您家也有塊地。夏天九月裏的早晨,除了您和您的女人阿慶嫂,有誰體會過在這大片的辣椒地裏采摘的樂趣?您的腳印在露水沾濕的田埂上留下青草和泥濘的痕跡。你用手輕輕地撥開濡濕的辣椒葉,那些蘊藏著清新的氣味立刻向您襲來;空氣裏到處是辣椒的新鮮清香。母親和阿慶嫂挨得近,用同一個竹筐,看您在拍照,同時向您展示著手上采摘的辣椒,臉上的表情,都是笑的顏色;父親稍遠一些,嘴裏叼著煙,一邊摘,一邊朝這邊看。

隔著田埂,是一片冬瓜地。青皮的,白皮的;長幺幺的,圓鼓鼓的;您一定打小也沒見過這場面:躲藏在大青葉下面的,稍稍露出點青白身姿的,一眼望去,白花花,青光光的,一大片。「我大致數了數,五十來個。」父親不無驕傲地說。他配得上「驕傲」二字,從做篾匠、吃百家飯到歸園田居,種地種菜,那是荒廢不了的,老農民的這點本色依舊線上。循著季節,家門口的菜園子,上後巖和下後巖的幾塊地,一輪一輪的蔬菜瓜果,見證了父母的日常辛勞。除了少量自家食用,大部份淩晨去了鎮上的菜市場。

四周多麽寂靜!菜地是蘇醒的,您眼前的田野是生長的;在您上空,在您四周,到處是瘋長的田野秘境……清晨的風是有些涼意的,它鉆進了田野,向四處彌散;陽光突然間又穿透了田野,於是一切變得澄澈清朗了。

三輪車裏有四只竹筐,裏面裝滿了新采摘的辣椒,有青的,也有紅的黃的;冬瓜堆疊在靠近駕駛艙的裏頭,擠得嚴嚴實實,怎麽震也滾不動了。

現在您要回家了,家門口籬笆上的黃瓜、豆角正等著您呢。您搭乘著父親的三輪車,母親照例擠在他身旁;您和阿慶嫂坐在後車兩側,兜著鄉野的風,好似一場美妙的旅行。瞧,過村道了,依次經過幾戶農家,門口幹凈,某個角落裏有垃圾桶;路邊瓦罐裏種著一些花草;刷白的墻上是一些故事,關於養蠶紡織和耕讀傳家的。

上嶺了,經過一棵泛著青光的棗子樹,竹籬笆圍著的菜地,洗衣台邊的楊梅樹,和不遠處的幾十只雞,您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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