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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丞之印」與「韓韶殘石」丨 溫故·丸泥誌

2024-07-06收藏

吾鄉萊蕪,秦漢時,此地分列嬴縣、牟縣,唐時萊蕪縣治所始由今淄博境內遷至嬴城故址,也即今之濟南市萊蕪區羊裏街道城子縣村,故而我的家鄉,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應該叫嬴縣。21世紀初,臨淄出土西漢早期封泥,我曾得「萊蕪丞印」及「牟丞之印」數枚,欲尋「嬴丞之印」或「嬴長之印」不可得。

僅於圖錄中得見「贏丞之印」,且漫漶不清。而此「贏」是否即「嬴」?

考諸金石典籍,今長清孝堂山郭氏祠石室,近年有學者發現以往未見東漢題記數則,中有「泰山贏縣東成鄙,以陽嘉四年十月七日……」其所刻即「贏」。而今萊蕪區蔡家鎮村,唐中宗時由時任萊蕪縣令賈璞所立經幢上,亦刻有「萊蕪古城,昔之贏縣」銘記,亦為「贏」字無誤。我就此問題求教古文字專家周曉陸教授,周老師的觀點是:嬴政之姓,當不彰。縣從贏。而中華書局【後漢書韓韶傳】載,東漢舞陽人韓韶曾任「贏長」——正是此「贏」。今之出版社印行史書,亦當由古籍整理而來,可見,那枚「贏丞之印」的封泥,當時即由今天的城子縣村即漢時贏(嬴)縣發出。將印章鈐於封泥上,發物或公文,是漢時地方官吏日常工作,贏(嬴)長韓韶也一定無數次將「贏長之印」的方寸之印鈐於泥上。

而韓韶也是萊蕪地方誌中稱頌有加的廉吏,其政聲影響至今。【後漢書韓韶傳】載其生平,有意思的是,韓韶被載入史冊的全部內容基本就是圍繞其在嬴縣的政績,文曰:「韓韶字仲黃,潁川舞陽(今河南舞陽)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時太山賊公孫舉偽號歷年,守、令不能破散,多為坐法。尚書選三府掾能理劇者,乃以韶為贏長。賊聞其賢,相戒不入贏境。余縣多被寇盜,廢耕桑,其流入縣界求索衣糧者甚眾。韶湣其饑困,乃開倉賑之,所稟贍萬余戶。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無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可見其在嬴縣拒賊、恤民的故事。史書中言其逝於任上,後來的地方誌記其因病返鄉,騎馬至牟汶河邊,百姓相送不舍,韓韶遂留下所乘母馬的馬駒,以為紀念,亦表其不舍縣民之意,遂有「韓韶留駒」的故事留傳。而故事中,那匹母馬亦不舍其駒,嘶鳴不已,後來靠近牟汶河的小河遂名為嘶馬河,今嘶馬河村即源於此。我出生的村莊,距此不過數裏。

在尋關於嬴縣的封泥遺存時,偶於媒體見河南舞陽新出土「韓韶殘石」,雖僅余十二字依稀可辨:字仲黃……令不能……賢賊遂……鄉民損(隕)……

然可推其全文當與史籍相合,因為南朝範曄所著【後漢書】寫得明白: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這塊碑上所記述的或許就是史書所載韓韶作為嬴長的全部故事,史書作者將碑文移入史書而成其傳。

此碑出土即殘若此,且視其碑面,少有磨損風化痕跡,有學者認為漢末曹魏有薄葬之風,對先前所立碑碣或有所毀壞。而殘碑的廢墟感更強,與所僅見的那枚「贏丞之印」的殘泥共同構成了歷史「缺席」與「在場」的極大反差。幸運的是,我從網店竟然購到了「韓韶殘碑」的拓片,展開那張薄薄的拓紙,與近距離看殘破封泥的感覺無二。巫鴻說:拓片是廢墟的替身。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嬴城早成廢墟,有此一枚「贏丞之印」的殘泥痕跡,一紙「韓韶殘石」的墨拓,一個傾其生命做好一方百姓之長的廉吏的故事,歷史竟於我心中生出別樣的生動。

作者:李鴻傑 編輯:徐征 校對:劉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