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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鵯

2024-06-13動物

本文作者:今日頭條app @顯微解剖蟲博士

還記得,我剛剛博士入學時,在雨後學校的,那背蔭的西園小徑上,看到某物在蠕動。大致看去,是一條沾滿泥土的「蠕蟲」狀家夥,便未多想,用手拿起便與我同路了,還時不時看看這條「蚯蚓」是否幹渴。把它放在水中沖洗,便發現這蠕蟲與蚯蚓不同。大驚失色,竟是一只旱螞蟥。既是,捉便捉了,室外那麽熱,又要把它送去哪裏呢?我若聖母心大發,便把它收養起來。

既然乳汁的前身是母體的血液,那便用牛奶餵它。我把它丟進淺淺的牛奶,期待著它如何去飲。順手拍了一條馴化蠕蟲的影片,來彰顯我的獨特氣概。不多時,導師發來微信,說這是胡鬧。事實上,我也好奇導師的見解,覺得三言兩語講不清楚,於是下午便去辦公室和導師聊起這件事來。

導師說,它吃什麽是演化決定的,該吃什麽就要吃什麽,是喝血的,你偏要它喝奶,不便是胡鬧嗎?我不解,便和導師提及說,我曾餵過蛐蛐吃雞肉,它吃得蠻香嘞!導師聽罷,氣不打一處來,便轟著我離開,讓我自行把這件事考慮明白。那時的我,大抵明白了一些。不過,人心終究是僥幸的。

2021年5月26日,那是連著數天的冷雨。在那個後半夜,我打著傘忍著冷風,途徑小區門口的廣場時,看到有個黑影在抖動,亦在喳喳得叫喚個不停,那影子在雨水拉長的燈影下好似鬼魅一般。事實上,我已經走過她了,但到門口時,便又折返回來。把那小家夥捧起,便好像端著什麽寶物一般。那一捧,初有冷雨的冰感,後竟又感受到她那熾烈的生命力。借著稀愫的路燈,我看清了她的樣子,嘴巴短尖,一身灰白,飛羽上點綴著幾條醒目的金斑,身上的羽衣尚未長全,大體上是個剛破殼不久的幼鳥,看來是被風雨從鳥窩中吹落的。

她渾身顫抖,羽毛也全被雨水打濕,眼睛顫閉開闔,有點站不穩的樣子。事發突然,也沒得什麽準備,但我不想她就這樣死掉了。遇到了,便是一種緣分。看她那喙,自是一種食蟲鳥,便用酸奶急救一下她的饑餓。倒是不錯,很快便有了精力,眼睛睜得大大的,便還要吃。但是問題來了,應該叫她什麽呢?想起剛見到她哆哆嗦嗦的樣子倒是有點可笑,便叫她「哆哆」吧。接下來的幾天,她喝水時嗆了兩次,都快要死掉。看著她直挺挺的樣子,我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便只有她了。好在命運之神眷顧,那三次要命的狀況,都被我的知識儲備救了回來。

隨後的日子,她羽翼漸豐。為她置辦了鳥籠、草編的蛋形鳥窩。把她放進鳥籠中,她便朝我撲來,然後撞在鳥籠上,這讓我太心疼。於是,我每天出門時把她裝在鳥窩裏,放在包中。她倒是懂事,從不皮鬧。我為她做了一套簡易的站架,我在實驗室裏做事,她便在我身邊婉轉,時不時哼上兩首小曲。她最喜歡的,便是我的肩頭和頭上,隨我愛撫。

只見她叼住蟲頭,頓頓抖兩下,脖子一仰,便吞了下去,然後立刻張開嘴,嘰嘰喳喳叫起來。那意思或許是「你看我吃完了」,亦或是「我還想要吃」,兩只深棕色眼睛圓圓的,便深邃地就是要盯著我看。別看她身子不大,一次便能吃三十幾只蟲。我若不給她,她便要叨我手指,亦或來我身上撒個嬌。終日裏,隨我一喚「哆哆」,不論她離得多遠,都便如脫韁的野馬一樣飛來我的手上,好像來展示她對我的愛和感激。

看著她在澡盆中撲騰,我想著養鳥又養蟲,終歸是個麻煩事。於是,我便想馴化她。如果,她能吃飼料,我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這或許就是人類社會階級分化後的劣根性罷,既想自己省事,又想讓人老實,還想人更賣乖,亦是作為一個「人」的自以為是。於是,我便著手為她買了食蟲鳥專用的飼料,開始為她「改食」,並精心選了一款營養最豐富的鳥食。起初,她並不喜歡這些顆粒狀的,幹巴巴的東西。然而,人總是有「小聰明」,我便把飼料打濕,埋進去一只蟲。很快她便嘗到了甜頭,一發不可收拾。自打那以後,她便愛上了飼料。自是,我也更輕松,把她留在家裏,安排上一碗飼料便得了。到了晚上,她見到我也更加激動想念,扇著翅膀喳喳得叫,似乎要求一個抱抱。

哆哆一直在陽台上自由活動,畢竟她不喜歡籠子。我便在陽台放了監控,偶爾用語音和她互動。那飼料吃得很快,她食量也越來越大,短短的個把月,三桶飼料便見底了。然而,我發現她的翅根有了些問題,貌似是炎癥,羽管處不停地流血,飛得也更加吃力。我意識到,我的「小聰明」恐怕已經幫不了她了。再想讓她吃蟲,她也更想吃更多的飼料。無奈,只是每天為她上藥,並剪掉了她美麗的飛羽,為了防止她飛得吃力摔到自己。

直到有一天八點半,妻子發來訊息,說哆哆好像不行了。我不知道一切竟來得這樣快,頓感眼前一黑,便從實驗室匆匆回到家裏。看到她的屍體直挺挺得躺在陽台的中央,羽毛是淩亂的,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十月的風,冷冷地吹動著她的羽毛,又似乎像是我的留著血得意念在呼喚她醒來。我忍住了悲痛,胡亂對妻子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帶著她的屍體來到了實驗室。後來,先後僱用了兩位畫匠,將我和她繪在一起,成為了有著紀念意義的微信頭像。人終歸是自作聰明,也便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我知道哆哆不會恨我,但我知道我是錯了,我也來不及向她道歉。每當想到這裏,都便是一陣熱淚盈眶。

遙想,從我撿起旱螞蟥餵奶的那一刻,便違背了自然法則。它是適應特定生存環境且具有特定飲食習性的生物,試圖改變這一點無異於與數百萬年的演化以及中最基本的生命規律抗衡。可笑的是,如此荒謬的行為,我竟又期望帶來馴化的效果。那時的我,不僅是無知,更便是對生命無知之冒犯。

凡有違物種自然習性的嘗試都是對自然演變規律之不敬。人的愚蠢並不在於初始之無知,而在於對既知錯誤的固執、堅持和蔑視自然法則的那種自以為是。 唯真遵從自然法則,理解生命演化的邏輯,才能本質對生命懷有敬畏之心,而非單有愚情,使感性和唯心淩駕於萬物之上,更要深入理解背後的規律。唯有做到這一點,才能真正說人對生命有了基本了解和敬畏,而不再是膚淺的,出於人文中心主義的悲憫。

不論出於多大的好意,違背自然規律的行徑,終究是害人害己。數百萬年來, 人類肉食適應力和全肉食營養需求是嚴酷自然選擇和環境適應所決定的。 然而,正義之士反倒用蹩腳的鬧劇設法克扣人們的肉食量,或許僅僅是因為五千年前的奴隸是這般飲食,而不問此前的自由人若何。 人或許很愛自己的親人、父母、愛人和孩子,但往往把他們草草送進墳墓的,也正是那份來自近史前的畸形的「愛」。

我的哆哆,她身姿綽約且美麗,聲音婉轉又清亮,待人熱情而大方,是一只雌性的白頭鵯。2021年10月30日夜,她永遠離開了我,讓我失去了一份真摯的愛,也失去了一份寄托和一份來自跨物種的思念。她用短暫的一生,展示了她對我完全的依戀。在我看來,她不僅是一只鳥,更是一座豐碑,更是我所見的,在這場風雨大潮中犧牲的第一位烈士。她用生命詮釋了遵從生物學食性的要義,亦詮釋了人類思想解放的必要。自我科普之日起,從未敗給過人,但我承認,我敗給了一只鳥。在她這裏,我竟是無地自容,宛如一個敗軍之將,敗得七零八落,被羞得割須斷袍。正是她的離世,讓我深刻意識到當前所做的事情是嚴肅的,也使我更加堅定地相信營養事業的正確性,從而更加堅毅地走上推動人類自由和思想解放的道路。

各位讀者,可以在我的影片中看到她可愛的樣子。希望大家能夠為她送去紀念,如果沒有她,可能也便沒有現在如此堅持的我。

本文作者:今日頭條app @顯微解剖蟲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