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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鎮女孩,在北京逆流買房

2024-07-18三農

今天的故事概括起來很簡單:

一個 29 歲的小鎮女孩,自己攢了 80 萬,在北京買了房。

最近常在新聞裏看到一個詞: 「逆流買房」。

之所以說是「逆流」,是因為在今年,買房被普遍認為不是一個好決策。

房價下滑,就業環境也不好,大家普遍對買房沒什麽信心。

但還是有一些人,特意選擇在今年買房。

我觀察了一下,他們當中,很多都有著這樣的特征:

女性,單身,家境普通,在北京打拼多年。

這是一群曾不敢奢望能在北京安家的女性。

@ 一一 就是如此。她 1995 年出生在北方的一個小縣城,考研考到了北京。今年,是她在這座城市工作的第五年。

對她來說,北京的房曾是無法觸及的夢。但沒想到房價跌了。

她決定,花光所有積蓄,買一套房。

29歲,在我工作的第五年,我在北京買了房子。這曾是我不敢想的夢。

我是一個來自小縣城的獨生女,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好,爸媽都沒正式的工作。

我爸打工,幹點體力活。但他身體不好,一幹重活,就不舒服;我媽做點小生意,賣鞋、服,可她性子軟,好說話,生意做得也不咋好。

從我出生,我們就沒有自己的房子,都是租房住。每次一搬家,我媽就罵我爸:「沒本事,買不起房」。

家裏的經濟越拮據時,他們吵得越兇。從小,我就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貧賤夫妻百事哀。

錢,很重要。

因此,我人生的很多選擇都很務實。

我很早就開始做兼職賺錢。

大學畢業後,我考上北京一所985 學校的研究生,學校沒有宿舍,要租房。

每個月的房租要1500塊,再加上生活費,一個月要花兩三千。這對我是一筆不小的花銷。那時,我大學時的助學貸款還沒還完。

我先是在教培機構帶課,最開始一小時賺50 塊,後來漲到150 塊;給一些媒體機構寫稿;帶學弟學妹們考研……

一一研究生期間的日程表

到研二時,我就沒跟家裏要錢了,自己還掉了2萬的助學貸款。

研究生畢業後,開始找工作,我也去了業內很著名的公司面試,但最終選擇了我現在的這家公司,原因很樸素,它在福利待遇一欄裏寫了:提供住宿。

我們公司是國企,薪資不高,我剛入職時,月薪才6000,現在漲到了1 萬出頭。但好在朝九晚五,我就利用業余時間搞副業。

我的周末是這樣度過的:一天做家教;一天用來給企業、媒體寫稿。平時工作日下班後,也會接一些兼職。

我從不超前消費,沒辦過信用卡,也沒買過奢侈品,也不投資,賺的大部份錢都存了下來。

我存錢是種本能,也不是為了實作啥目標。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嘛,就沒那麽樂觀,相反,對未來,你是充滿恐懼的。

賺錢、儲蓄是我獲得安全感的方式。

工作兩三年,我就存了50 萬。到去年,這個數碼達到80 萬。

最初,我沒想在北京買房,主要是不敢想。

2019年,北京的房市正熱,常能看見為了搶學區房,花千萬買「老破小」的新聞。那時,買房叫做「上車」,如果你現在不上(車),以後更上不了(車)。房價上升是一種共識。

那年,我研究生畢業,對我一個朋友說, 估計我這輩子都別想買北京的房了

但沒想到的是,北京的房價降了。去年十月份,我盤了盤手裏的錢,發現自己竟付得起一個一居室的首付了。

我決定買房。

當我做出這個決定時,聽到了很多反對的聲音:

「為什麽不把錢留在手裏?」

「大概率要接盤,還是要理性。」

「你一個女孩子,買什麽房?」

但我很堅持。

我想買房的原因之一和我最當下、切身的痛苦相關,就是合租。

我們是單位幫租的房子,是三個女孩住在一起。 合租生活用兩個字概括:湊合。

這是我的衣架:

有天早上,我醒來,發現衣服散落一地,原來昨晚半夜衣架塌了。

這讓我很暴躁。但著急趕地鐵,來不及收拾,晚上回來,才把它扶起來,用膠布粘上。

前幾天,我準備出門,鞋架「嘩啦」一下,又塌了。

因為是租房,房東配置的都是一些廉價的組裝家具、家電,很容易壞。

但東西壞了,尤其是公共空間的東西壞了,很難修。因為你沒有完全的決策權。

有次,浴室的花灑壞了。我張羅買,有人嫌貴,有人嫌便宜,半天才達成共識。如果是獨居的話,我一分鐘就能解決這事。人一多,決策成本就變高。

我是一個需要獨處的人。上一天班了,回到家,我只想把自己「關機」。但我的室友是我的同事,見面,你還是要和大家打招呼、寒暄;連工作遇到煩心事,打電話和朋友吐槽一下,都要小小聲,怕被人聽見,傳播出去。

同處一室,壞情緒也會互相傳遞。

這些生活瑣事看著很小,但在你極度疲憊時,卻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剛畢業時,能忍受,但工作幾年後,人的忍受度就大大降低了。

「好想要一個獨立空間」,隨工作的年頭越長,渴望越強烈。

2022年,我們的房租到期了,公司不確定給不給續租。我去看房,發現北京差不多地段的一居室,一個月的房租都要四五千。

但郊區房山、順義的一些商住公寓總價只要60多萬,我第一次對在北京買房有了希望。原來,北京的房價也並非想象中高不可攀。

後來,公司決定續租,我為了省錢,還是繼續住宿舍。但買房的種子種在了我的心裏,直到去年,房價降了,這顆種子開始發芽冒尖。

我從今年3月份開始看房。

我的錢不多,還要一個人還月供,價格是我主要的考慮因素。

我希望把總價控制在200 萬,所以可選擇空間不大,要不買市區的「老破小」,要不就往遠點,往五環外買。

看了幾個「老破小」,我就放棄了。有一個房子是回遷房,小區的物業管理很差,安保不嚴,大部份住戶都來自同一個村或社區。

作為獨身女性,進入這種環境,還是會有不安全感。

我只好去五環外看房。為了把通勤時間控制在1 小時內,可供我選擇的只有大興、豐台、朝陽東壩這些地段的房子,每個周末,我都要坐二十多站地鐵去看房。

看房時,很多業主會幫我設想房屋的用途:「等你結婚了,兩個人住也很合適。有了孩子,可以改成一個小兩居」。

房屋維護人也一直跟你強調這房子周圍有學校。 大家會自動地把房子和婚姻聯系在一起。

有時,聽煩了,我會大聲地說,我獨身。對方就楞了。

我買房完全是為了我自己,它和婚姻無關。 我選房的標準也只從自身需求出發。

除了價格,戶型是我第二個關註點。

我喜歡方方正正的房子,有大大的窗戶或陽台,我受夠了和別人合住時,曬不到太陽,那種陰暗的感覺。

裝修,我並不看重,因為我一定會打掉重裝的。

我想要一個完完全全為我客製,屬於我的房子,不想這房子有其他人的痕跡。

到6月份,我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那時,我的社保還未交滿5年,差二十多天,才有購房資質。我就想再等等。

突然有一天,房屋維護人聯系我經紀人,讓我先去報價。但第二天,我們就發現這個房子成交了。

我這才意識到,我被當做了「NPC」,房屋維護人拿著我的報價,去Push他的客戶下單。

房價一直在跌,不像前些年,買房要「搶」,現在很多人一邊看房,一邊都還在繼續猶豫、觀望,看看房價還能不能往下跌跌。為了促成交易,很多中介就會出一些損招。

我下手還是很快的。6月29日,我買房的資質審下來,當天,經紀人說,有套房可以看,下班,我過去看房,現場就定了。

這套房要價239萬,我們從晚上八點半談價,談到11點半。

數碼最終定格在了220.5 萬。

最後5000塊怎麽都談不下來了。房東是個一對60多歲的老夫妻,老頭很生氣,說前不久,有人出230萬,他都沒賣。幾個月前,這個小區同戶型的成交價還在240萬。

我就這樣花出了(可能這輩子花的)最大的一筆錢。

我第一次給我媽說,我要買房時,她也不太支持,說:「(聽人說)房價還會跌」。

我好多朋友也不理解,問,「為什麽你對買房這麽有執念?」

因為我在房子的問題上吃過太多苦。

我是我們家族同輩孩子中第一個出生在醫院的,其他人都是在家裏,找接生婆接生。

這不是因為我受重視,而是因為我爸媽沒房。

聽我媽說,當時她都快生了。但房東突然出現,大吵,說,不能在她的房子裏生孩子。

那時候,還是冬天。我爸媽就扯了四五條被單裹著我媽的身體,很狼狽地去了醫院。

小縣城的房東和大城市的房東是很不一樣的,他們有一種莫名地優越感。你明明是付錢租他們的房子,卻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短頭發的女房東胖胖的,長得像周星馳電影裏「包租婆」,她心情不好時,都不正眼看你。

我們租的房子是自建房,格局像四合院。竈台搭在外面,廁所也是公用的。我們的房間大概二十多平,塞著床、衣櫃、飯桌,還有三個人。睡覺、吃飯都在這個空間裏。

9歲時,我媽給我買了一張床,用衣櫃把兩張床隔開,勉強給我布置了一個獨立空間,但談不上有私密。

我爸身體不好,也沒什麽文化,在小縣城裏賺不到多少錢,這導致他心情郁悶,喜歡喝酒。

他一醉醺醺地回來,我媽就會罵他,接著小房子還會塞滿吵鬧聲。

很小時,我是很害怕的。因為我沒有自己的房間,連一個躲避的洞穴都沒有。

後來,我就麻木了,變得冷漠。他們吵他們,我臉上波瀾不驚。

但直至上大學,我還經常做噩夢,夢到我爸媽在吵架。

我不是不在意,而是當時的我太恐懼、痛苦了,隔離了自己的情緒和感受。

長大後,我只想逃,逃離那個20多平的小房子,逃離父母和故鄉。

我們縣城在中國西北的位置,給人的觀感就是:灰撲撲的。空氣不好,街道不幹凈;冬天又冷,又幹。

城市缺乏活力,人也一樣。我們老家人特別愛睡午覺,一睡睡到下午三點多,學生才去上課,大人才去上班。

年輕人的選擇很少,不考公務員、當醫生;就是進工廠;或自己做點小買賣。

不想過這種生活,你就要弩著勁兒地考出去,離開這裏。

我學習成績一直不錯,高中,進的是尖子班,但那時,我和我爸的關系很緊張,總吵架。

有段時間,我完全不想學習了,就想結束高考,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這導致我考得不太好,上了個二本。我沒想去復習。我只想逃,從西北跑到了東南沿海城市讀大學。

上了大學後,我才後知後覺:天吶,我好失敗。我的未來該怎麽辦?

大一時,我就明確了要考研。我用了一整年的時間備考,每天7點起,11點多睡,最後考上了北京的一所985 名校。

進面試的有四個人,其他三個都是本校生,只有我是外校的,還是二本生。

我最後進了這所學校。研究生畢業,我才有種自己人生的陰霾終於散去的感覺。

北京是豐富的,周末,你可以去看展覽、辯論賽,和朋友聊文學、女性主義。

北京塑造了一個新的「我」,或者說,來到北京,我有機會重新養育自己一遍。

而這樣的「我」是再回不去老家的。

你知道嗎?特搞笑,我朋友和我說,她去老家酒店樓上的棋牌室玩,第二天,就有人對他爸說「你女兒去和別人開房了」。

老家圈子小,人際關系過於緊急,讓人感覺缺乏邊界感;文化對單身女性也不友好。

在北京的評價體系裏,你是「獨立女性」,但回到老家,你就會被貼上「大齡剩女」的標簽。 一個女人嫁不出去,就是失敗者。

所以,即便我有存款,我從沒動過在老家買房的想法。

我逃離了老家,但在北京,我又有一種不安定感。無根,浮在半空的感覺。

每天起床,上班,回宿舍睡覺,像牛馬回到了牛棚,休息下,又接著上班。宿舍只是一個歇腳的地方,給不了我「家「的感覺。

我想有一個屬於我的房子,一個給我安全和歸屬感,讓我的心靈可以休憩的地方。

前幾天,我在辦公室哀嘆,裝修太貴了。我同事說,讓你爸媽支持你些家電。我就不說話了。

他們都是北京人,有能力托舉自己的孩子,預設為父母支持孩子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我像是一個人長大的。

我高考分數下來的那天,我媽還去開進貨會。我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爸媽才知道了我考上了哪所大學。

小地方出身的孩子,人生所有的選擇、決定,都要自己去摸、去碰。沒有人能夠幫你。很多時候,是很無助。

看我這麽執著(買房),我爸媽拿出了30萬。這差不多是他們這輩子所有的積蓄。他們沒有退休金。

即便我的父母幫了我,我的心上也像壓塊石頭似的,愧疚,也有些壓力,覺得肩上擔子更重了。

在外界看來,我很獨立,能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個人扛得有多累。這也是我想買房的一個原因: 我很想有一個容器能夠讓我躺裏面,歇歇。

第一次看我買的這套房子時,我就很喜歡。業主是一對老夫妻,養了兩只流浪貓,但一點氣味都沒有,房子很幹凈,家裏還種了許多綠蘿。房子有兩個飄窗。

走進這個空間時,我腦子裏已經有它未來的樣子:我要在客廳的飄窗旁,做一個大大的工作台,用來寫作;在沙發對面,做一個書架,放一個投影機;衛生間裏放一個浴缸。

我的設計師一再勸我,不要做浴缸,利用率不高。但我很堅持。

這是我的房子,我希望它完全貫徹我的意誌。

我不想再為任何人妥協。 我要主持自己的空間,在這裏,搭建自己想要的生活。

付完首付,我每個月要還5000多的貸款,用公積金對沖後,一個月大概要還2000多。

我設想過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房價跌了,損失掉一些利息,但我願意為自己的快樂買單;我工作相對穩定,斷供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即便短暫失業,我還能做副業。

對我來說,房子不僅是一個居住空間,還是一個安放童年恐懼的地方,也是一個停駐點。

我好像終於有了個停機坪,不用老飄在空中,可以降落了。

我討厭延遲滿足,當我有能力為自己這麽做時,我立刻就要做。

6月30 日,簽完約,回到家,已經淩晨1 點多。我沒有很興奮,但心中有「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覺。我想要的都有了。

29歲,我這個小鎮姑娘終於有「家」了。

【寫在最後】

很多年前,我看美劇【欲望都市】,米蘭達買房的情節,讓我印象深刻。米蘭達是個律師,她留著利落的短發,喜歡穿西服,也打領帶,憑著多年打拼,她升為了律所的合夥人,在紐約的上東區買了一套公寓。當房產中介問:是令尊幫你付定金嗎?男朋友會搬進來嗎?面對每個問題,米蘭達都驕傲地回答: just me(僅我而已) .今天的文章並非鼓勵每個單身女性都去買房,但我充分理解像@一一這樣的單身女性想要買房的心願。有人說,逃離是刻進女性身體內的史詩。女孩們拼命學習,逃離家鄉,飛到大城市,被鍛造地獨立、能幹,翅膀越發有力,但內在又擺脫不掉焦灼和不安。因為她們不敢回望來處,也看不見自己的終點和停機坪,於是想抓住點什麽,它或許是一套房子。從這個層面,我為一一感到高興, 衷心祝願努力的普通人不會被辜負。

也祝願每個女孩找到屬於自己的停機坪,它不一定非是套房子。最重要的是,她們不再只因恐懼,「無家可歸」,只能選擇一直往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