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江宇舟】
近日，美國對自墨西哥進口商品的收緊又有新動向：美墨兩國以總統聯合聲明的形式宣布將實施共同防止鋼鐵和鋁關稅逃避的政策，並加強北美鋼鐵和鋁供應鏈。
同時白宮方面表示，除非能證明是在美墨加熔鑄的鋼鐵產品，否則自墨西哥進口時將被征收25%的美國「232條款」關稅。
該限制措施還延伸到同自墨西哥進口的鋁產品，需不得含有在中國、俄羅斯、白俄羅斯或伊朗冶煉或鑄造的原鋁，否則將按「232條款」加征10%的關稅。
中美貿易戰開始六年之後，美國終於想起要補上墨西哥這個近岸「漏洞」了。
僅從紙面上看，該舉措對中美墨三國經貿的影響並不大。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年初給出的數據，2023年美國總計進口鋼材2550萬噸，同比下降8.7%。墨西哥是第二大進口國，總量約380萬噸[1]，其中僅13%來自北美以外地區。而美國與中國直接的鋼材貿易經過貿易戰的來回摧殘，美國進口量已從2017年的118萬噸下降至54萬噸，甚於腰斬。2023年，中國對墨西哥出口鋼材也僅有137.37萬噸，出口至美墨的鋼材量只相當於全年出口總量的2.38%。受兩國近期關稅小動作不斷的影響，2024年1-5月的出口占比進一步收窄到1.94%[2]。
此次美墨保護主義也早有端倪。在今年4月中旬，拜登已經宣布派遣代表團前往墨西哥磋商該議題，如今只是靴子落地。連【紐約時報】都承認，因為美國長期以來對中國金屬征收高額關稅，在很大程度上阻止了直接進口，因此再次加征關稅的措施僅具有象征意義[3]。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上月底與特朗普的辯論中（前在風聞社區有 專文解析 [4]），拜登曾激烈抨擊特朗普的關稅政策，還拿出經濟學家的調查數據，認為加征關稅讓每個美國家庭每年多支出2500美元。
對如此啪啪打臉，拜登連打三個修補程式，第一便是我們早已聽得耳朵起繭的「中國傾銷+欺騙市場份額」。其次則是公然承認占比很低，對美國家庭開支和通貨膨脹影響甚微。第三則是指控中國鋼鐵不僅價格低廉，而且生產過程碳排密集，削弱了美國「綠色」鋼鐵的競爭力，符合民主黨綠色衛道士的一貫標榜。
奇文共欣賞，這是拜登今年4月對此事的表態，不僅與他對關稅的一貫態度，以及與他後來解釋不增加生活成本是因為鋼貿「占比過低」統統自相矛盾，淋漓盡致地展現了美國政客為了欲加之罪已經喪失基本的邏輯與道德。更有意思的是，這篇官方釋出的講話記錄都已經掩蓋不住拜登的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
拜登如此大費周章地耗時數月在一個占比微弱的領域來回折騰，與美國大選不無關系。
當前拜登的選情乏善可陳甚至岌岌可危，急需充註亮點。但近來拜登能夠拿得出手的政績並不多，尤其是上月底辯論大挫之後，黨內外對其質疑四起，甚至公開要求其退選。在此情況下，不斷制造輿情，塑造自己「關心本土產業、捍衛國家利益」的形象就成了應有之義。尤其是不少長期身陷劣質資訊繭房之中的美國選民，甚至對中美鋼貿沒有基本概念，只見一個數月連續投放的大標題，如此手段自然能達成一定的宣傳效果。
此外，作為鋼貿利益相關方的賓州，是今年總統大選的一個關鍵搖擺州，拜登和特朗普都在爭取當地工會和工人的支持。歷史上民主黨在該州取得過大部份勝利，拜登自然不敢怠慢。同樣是在今年4月，新日本制鐵(Nippon Steel)擬以149億美元收購美國鋼鐵公司(US Steel)時，拜登也強烈反對。他在當時對鋼鐵工人的集會上表態：「美國鋼鐵公司應該繼續作為一家原汁原味的美國公司。」而美國鋼鐵工人工會此前已宣布支持他競選連任。本著「能爭一分是一分」的原則，越是選情不穩，拜登越要在此節點采取更多措施。
需要警惕的是，這很可能是拜登為選情升級貿易戰、科技戰的前哨。早在今年春，從拜登到耶倫、戴琪等各級美國官員都在持續炒作中國補貼和產能過剩，在前期加征電動汽車稅時，業內還曾以征稅量不大來開解，且民主黨向來以關稅提高美國居民生活成本作為攻擊點，抨擊特朗普。但隨著今年5月，美方釋出對華加征301關稅四年期復審結果，宣布在原有關稅基礎上進一步提高對自中國進口的電動汽車、鋰電池、光伏電池、關鍵礦產、半導體以及鋼鋁、港口起重機、個人防護裝備等產品的關稅，局面有進一步擴大之勢。
對比下目前出口的主要商品類別和301關稅復審結果，就能看出民主黨政府也在不惜通脹威脅的情況下擴大貿易戰，而不是像之前那樣精選部份份額占比不大的賽道做做姿態。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民主黨政府選情緊張的折射。
拜登政府的工具箱裏還不僅僅只有加征關稅與強迫產業鏈轉移的手段，他們還有透過與墨西哥、加拿大的「近岸外包」、與同盟國家的「友岸外包」來構建相對柔性的產業鏈重構，並在一定程度上帶動新承接國的產出與外貿；並聯合盟國透過【瓦森納協定】，對華進行「小院高墻」式技術圍堵；設定量身定做的排他性條款，聯合盟友削減和排除中國產品進入供應鏈；透過外交手段慫恿盟國加入對華貿易戰等等手段。
經過這般多管齊下，在中國對美出口額相較2018年下降約10%的情況下，美國自東盟、加拿大、墨西哥、印度、歐盟等貿易夥伴的進口額均實作超30%的正增長，其中東盟、印度的增長率高達86.9%和61.2%[5]。在拜登政府任期的最後幾個月，上述措施可能會繼續加碼。就以墨西哥為例，該國官員已聲稱，因美國施壓，墨西哥將無法向中國電動汽車制造商提供低成本公共土地或稅收減免等投資激勵措施[6]。
美國按原產地分列的貨物進口額網站截圖
此外，美國近年來對轉口貿易的圍堵也有收緊之勢。早在本次與墨西哥達成協定1個月以前，美國又恢復了對東南亞太陽能產品征收關稅，本質上就是不惜犧牲東南亞國家的一部份利益，對中國企業在東南亞生產的某些太陽能產品發起圍堵[7]，並以此離間中國與東盟的產業合作。近年來，馬來西亞、越南、柬埔寨和泰國都是涉及轉口貿易，被美國發起調查較多的國家。無論拜登或是特朗普執政，料將會繼續深化該類圍堵。
對於美國的這些措施，從長期來看，我們應當抱有信心。在中美貿易戰已經持續8年，2023年中國對美順差降至十年來最低水平時，依然仍有3,300多億美元的規模。在今年1-5月的數據中，中美貿易總額下降了5.5%，對美貿易順差又收窄了14.5%，即使這樣，中國依然有遠高於對東盟和歐盟的順差。美國同時進行貿易戰和科技戰，註定將遭遇外貿結構上的悖論，越管制只會越擾亂自己的市場。
而且市場的傳導效應終將落入千家萬戶，正如拜登自己所說，每加征10%關稅都將增加美國家庭每年2500美元的開支。美國近年來的官方通脹數據屢屢引發群嘲，連主串流媒體都不否認美國居民的生活成本和就業受到極大的困擾[8]。被人戲稱為美利堅的「精神之父」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那句：「美國2022年有2萬人死於營養不良」更是引發一片嘩然。
有意思的是，當內塔尼亞胡做出此番表述後，CNN迅速轉移了話題，並在采訪文字稿裏刪除了該段內容。
此外，頗具諷刺的是，美國掀起的貿易戰至今還在不斷擴大著中國在各轉口貿易國的順差，譬如墨西哥……
除了貿易順差的擴大，近年來，中國資本正成為墨西哥增長最快的外資來源。中國對墨西哥的直接投資在2022年同比增長了48%；今年1月1日至3月15日，中國已迅速升為墨西哥第四大外國直接投資來源國。就在今年6月底，比亞迪方面稱，該公司年產15萬輛工廠的選址已到最後談判階段。網站截圖
當然，短期來看，我們也會面臨一定的壓力。6月底印尼擬對部份輕工類產品加征200%高額關稅的理由之一，正是美國貿易戰後，從北美市場撤出的中國商品沖擊了印尼的基礎工業。近年隨著全球復蘇預期的減弱，大宗市場也受到相應沖擊，就以鋼材為例，唐山地區鋼坯庫存升至近三個半月高位，同比大增超八成。雖然上述產品在中美貿易乃至外貿全域中占比不大，但短期的行業承壓仍會對產業制造和就業造成壓力。且如果美方掀起的保護主義進一步升級和擴散，更會放大負面影響，我們需要有所準備。
但是，壓力是雙向的，甚至美方的壓力會高於我們。因為中國在美國的封堵中還能面向全球，而美國要徹底封堵中國則必須遮蔽全球。就在2023年底，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委托牛津經濟研究院進行了一項研究，結果顯示，提高關稅將導致美國經濟五年內損失1.6萬億美元，就業崗位減少74.4萬個。早在2020年2月的另一項研究計算結果顯示，對鋼鐵征收關稅使美國制造商面臨更高的金屬材料成本，導致了約7.5萬個工作崗位消失[9]。
正在寫作本文時，賓夕法尼亞傳來的一聲槍響，仿佛正在宣告另一種保護主義即將回潮。特朗普在之前辯論時已經宣布，一旦當選將加征至少10%的關稅，還要盟友們繼續在外貿和安保上自掏腰包。此外他還在之前的競選集會上放言，將先對墨西哥征收200%的電動車關稅。
美國底特律最大的帕卡德（packard）汽車工廠，如今已成廢墟。拜登和特朗普有一百種加征關稅的方式，對這樣的廢墟卻沒有哪怕一次的關切。影片截圖
如今的美國，不管是在鋼材這樣的基礎工業，食品這樣的民生領域，光伏這樣的「道德」產業，還是從汽車到航空航天這些曾經引以為傲的尖端制造業，都面臨著對內壟斷步步加強，利益集團控鏈分肥，不斷壓榨民生乃至基本的生命安全，對外屢屢揮舞保護主義大棒，以保護國計民生的借口屢屢摧殘國計民生的困局。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都無力改變這種局面，甚至推波助瀾。事實上兩黨都已無力維護「市場」傳說與「自由」神話，這才是真正的「歷史的垃圾時間。」
註釋：
[1]美國2023年進口鋼材2815.6萬短噸同比減少8.7%
http://www.worldmetals.com.cn/viscms/xingyeyaowen3686/263646.jhtml。
[2]美墨聯手「加稅」，針對中國產鋼鋁！專業人士：對國內鋼材出口影響不大
https://futures.jrj.com.cn/2024/07/13074641553999.shtml。
[3]美國將對在中國制造的墨西哥金屬征收關稅，
https://cn.nytimes.com/world/20240712/biden-steel-china-mexico/。
[4]燈塔不僅墮落，還在自由落體——懂睡二王辯論側記，
https://user.guancha.cn/main/preview?id=1258948。
[5]瞭望：美國重構國際貿易的圖謀與招數，
https://lw.news.cn/2024-01/29/c_1310762297.htm。
[6]中美貿易爭端之下的轉口貿易與海外投資，
https://www.controlrisks.com/zh/our-thinking/chinese/us-china-trade-tensions-to-increase-with-third-country-spillover-effects?utm_referrer=https://www.bing.com。
[7]美國恢復對東南亞太陽能產品征收關稅，劍指中國，
https://cn.nytimes.com/usa/20240607/tariffs-solar-industry-china/。
[8]通脹走向頑固，數百萬美國人面臨經濟「懸崖」，
https://cn.nytimes.com/business/20220620/inflation-economy-recession/。
[9]新關稅、「嚴厲懲罰」中國：特朗普的2025年貿易議程，
https://cn.nytimes.com/usa/20231226/trump-2025-trade-chi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