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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商丘人的記憶(八)——道北的年味

2024-01-31三農

年關將至,我愈發懷念起老道北的年味來。

進了臘月,道北的街道上就明顯熱鬧了起來。人們從四面八方趕集來備年貨,街道上摩肩接踵。我家胡同口就是東風路老魚市,臨近年關那叫一個熱鬧。清早六點多鐘,街道上就喧囂了起來,我在家中就能聽得到胡同口老蘇家水產攤位的吆喝聲。清早上學,只要一出胡同,就得沿著街道兩側行走了。那個年代,街道上鮮有汽車,人們挎著笆鬥,推著架子車,或是騎著單車、三輪車,仍是把街道中間擠的滿滿當當。

說到笆鬥,如今的年輕人大多已不認識了。那是一種用柳條或竹篾手工編織的球形容器,過去人們趕集走親戚,都喜歡用它盛放物品。光復街和東風路交叉口往東50米路南,有一家專門售賣手工編織容器的小店,店主經常坐在門口悠閑自在地編織著器具,旁邊有待售的笆鬥、簸箕、籮筐、炊帚等等。逢年過節他家的生意總是不錯,我對他家印象很是深刻。

在道北,買年貨是要分區域的,割肉買菜、鍋碗瓢盆就去光復節大棚、青年路農貿市場,買糖果零食就去勝利路民安斜街,買新衣服新鞋就去市場街、北站路、京隴商貿城,買鞭炮煙花就去東風市場、紅旗橋。那時的道北,各種年貨應有盡有,年味十足。

我的祖父特別景年。景年,豫東方言,對過年特別重視的意思。每年臘月二十五六,祖父都要和祖母一道,騎著三輪車到集市上買回一整扇豬後腿,準備做梅菜扣肉。祖父會將家裏的割肉刀在磨刀石上磨鋒利,把一整扇後腿肉分割成四五寸見方的肉塊,放進大鍋裏煮。等肉塊煮熟晾涼,祖母會將每個肉塊都均勻地塗抹上棗花蜂蜜,再把肉塊下油鍋裏去炸。肉塊炸至金黃撈出,祖父用刀把肉塊切成一公分薄厚的肉片,均勻地碼在粗瓷碗中,再鋪上一層祖母早就晾曬好的梅菜,佐料輔以丁香、蔥姜、花椒、茴香、白糖,上鍋去蒸,四十分鐘後出鍋。剛出鍋的扣肉,那味道撲鼻的香,是我的童年記憶中絕頂的美味。有一年臘月,我的弟弟放學回家,正趕上祖父祖母做的梅菜扣肉出鍋,饑腸轆轆的他一口氣吃了兩大碗,接著就腸胃受不住,往後幾年都看不得扣肉,一見到就反胃。

祖父祖母育有子女六人,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一家人生生熬了過來,卻也留下了饑餓的心理陰影。經濟條件有所改善後,祖父祖母每逢過年都要做梅菜扣肉,給六個子女每家都分上兩碗,沈默而笨拙地表達著老一輩人對子女的關愛。

到了年三十中午,街道上大多數店鋪就不再經營,關門打掃、對聯一貼,回家開始包餃子準備年夜飯。唯一例外的應該就是售賣煙花爆竹的攤位了,因為年三十下午通常都是他們生意最好的時候。那時候東風市場和紅旗橋都有專門售賣煙花爆竹的攤位。東風市場平素裏以售賣文具用品居多,到了年底則更多是煙花爆竹攤位。紅旗橋就更好玩了,每家煙花爆竹的店鋪都只有臘月到正月十五一個多月的火爆生意,夏天的時候,店鋪裏則是在售賣涼席和竹床折疊床的。那時候的煙花爆竹種類已經不少了,小孩子比較喜歡的通常是各種擦炮、摔炮、掌心雷、魚雷、竄天猴,大人們買的更多的就是成掛的鞭炮和大一些的煙花了。

我個人比較偏愛的是擦炮和竄天猴。如果只是簡簡單單地將擦炮點著並扔出去,這玩法未免太低階。我和小夥伴們更傾向於用擦炮來組成陣法,利用擦炮掰成兩段(盡量不要徹底掰斷)再點著後能呲花的原理,把掰斷的擦炮裂口處對準下一個擦炮的火藥料處,一個接一個地引燃,效果很是令人期待。還有用擦炮去炸瓶子、炸水、炸冰塊等不同招數,玩法多多。有的小朋友會試著把擦炮點燃後扔進陰溝蓋,這個時候就有一定危險性了。如果陰溝裏有可燃氣體,一個不慎就容易引起事故。

一般情況下,擦炮還是比較安全的;與之相比,鞭炮就顯得有些危險了。因為它的引線燃燒速度很快,從點燃引線到鞭炮爆炸,最多只有一兩秒鐘的反應時間。我曾見過有小朋友在點著手中的鞭炮後迅速丟出去的操作,動作稍慢就容易炸在手中,我自己就吃過這虧。鞭炮在手中爆炸,手指末端通常是麻木的,過一會才會覺得疼痛。若是傷勢嚴重,那就是安全事故了,小時候每逢過年之後都聽說有哪裏哪裏的小朋友被鞭炮炸掉手指的傳聞。

竄天猴,學名帶哨月旅行。這是一種利用了火箭發射原理的鞭炮。引線點燃後,竄天猴能夠飛升很高,並在空中爆炸開來。問題的關鍵在於,竄天猴的飛行路線不可控,我就曾見到過有小朋友點燃了引線後,支撐竄天猴的啤酒瓶不慎傾倒,竄天猴朝人群飛去,並在圍觀小朋友耳邊爆炸的場景,萬幸沒有受傷。再後來有在竄天猴裏附著了降落傘的升級品種,在空中爆炸之後,會有小小的降落傘從空中逐漸飄落,那就是高級一些的貨色了。

年三十的下午,各家各戶開始清掃門楣、張貼春聯。年幼時,總是父親踩著板凳去貼春聯,待我和弟弟個頭長起來,貼春聯的活也就被我倆包圓。年夜飯的飯桌上闔家團圓,祖父就會從珍藏幾十年的老酒裏拿出來一瓶,年幼時我也曾偷嘗,辣的哭半天。

年夜飯之後,就是央視春晚。那時的春晚,還有趙本山、陳佩斯、朱時茂、趙麗蓉等老藝術家活躍在台上,熒幕前的我們笑聲總是不斷。

一邊看春晚一邊守歲,臨近午夜十二點,春晚的主持人開始倒計時,這個時候必須要放炮。胡同裏鞭炮聲震耳欲聾,遠處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黑夜裏一簇簇白煙升騰,空氣中飄散著幽微的火藥香,夜風也吹來辭舊迎新的氣息。

大年初一早上,從兩層被子中間拿出捂得熱騰騰的新衣服,穿新衣過新年,磕頭去領壓歲錢。祖父雖然嘴上不說,但非常在意年節規矩,清早六點必然是已正了衣冠,在堂屋裏坐好等著我們去磕頭拜年。清早第一個餃子下鍋,需燃放一盤鞭炮,名為「下湯炮」。吃過早飯,小朋友們自去放炮玩耍,大人們就要挨家挨戶上門拜年。一家一隊在胡同裏穿梭往來,不管認不認識,大家總要笑臉相迎互道一句新年好。

道北的年味,必然繞不開大年初一的人民公園。一大早公園門口就熱鬧非凡,有賣吃的,炸雞柳、爆米花、水煎包、咖喱串、關東煮、炸鵪鶉、烤鳥蛋;有賣喝的,杏仁茶、奶茶、五谷豆漿、酸梅湯、蓮子粥、蛙魚粉絲;有賣書的,賣寵物的,鑲牙的,套圈的,打氣槍的,還有小馬紮彈珠機賭博的。吃喝玩樂林林總總,這才只是公園門口。公園裏更是人山人海,摩天輪下排著長隊,兒童樂園裏的滑滑梯和宇宙飛船擠滿了小朋友,海盜船大擺錘擺動間嗚嗚作響伴著尖叫,東風湖上飄滿了遊船,動物園裏的東北虎則被嚇得躲在角落瑟瑟發抖,因為遊客實在太多。我曾多次在大年初一擔心公園裏連線前山後山的那座橋是否能禁得住如此密集的人群,好在多年來橋的質素從沒出過差錯。

大年初二走親戚,街邊有賣果子的攤位早早支了起來。果子是傳統糕點的俗稱,如蜜三刀、小橘餅、蜜角、大小金果等。手工面點裹上飴糖,過油一炸其甜如蜜。舊報紙折成小紙盒,盛上一斤果子,牛皮紙一包,紅封一蓋,紙繩一紮,走親戚時必定要帶上兩封果子。

正月初二一早,父親騎著他的鳳凰牌二八大杠載著我,母親騎著她的斯波茲曼單車載著我弟弟,一家四口經過平原路打靶場,往西經勞改窯去走親戚。那時父親母親正值盛年,騎著單車載著我和弟弟還飈起了車。那天的單車車輪飛快,那時的父母親身姿筆挺。

正月初二也是祖父最開心的一天,因為他的六個子女匯聚一堂、承歡膝下。每年初二下午,我總能聽到祖父念叨:過年過年,這年就這麽跑遠了。於是年越跑越遠,三十年來彈指間……如今物質生活逐年豐富,年味卻越來越淡。春晚已成政治秀,堅持多年的守歲也就帶了遺憾。

小時盼過年,大時怕過年。可我是多麽懷念道北的年味啊,在那清貧的歲月裏,街道上人流如織洋溢著歡笑,孩子們痛快地放著鞭炮,嬉戲打鬧。

遺憾的是,祖父作古後,我再沒有吃到過美味如斯的梅菜扣肉;道北拆遷後,我也再沒有見過年味十足的道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