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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宋至明建盞地位的變遷

2024-07-03收藏

建窯是宋代時期福建燒造黑釉茶盞的著名窯場,窯址有蘆花坪、牛皮侖、大路後山、營長乾等。目前古陶瓷學界在建盞上的研究仍然集中在對該產品的時代特征、燒造工藝、藝術風格、辨偽方法等技術層面分析,以及歷史沿革、海外藏品流傳等資料的梳理上。目前所見與建盞有關的文化史方向的博士論文只有兩篇:劉曉婷【中國古典茶道及其美學精神研究】、王子怡【中日陶瓷茶器文化研究】,都是中日文化比較方向;在查到的32篇碩士論文中,絕大多數論題的研究方向集中在前述古陶瓷學界拘泥的視野之中,還有少部份論述以建盞為代表的宋代黑釉茶盞的日式美學,也屬於中日文化比較方向。

當前,從文化史視角出發,立足於中國本土、闡釋建盞文化的論文不多。可見楊洵【建窯黑釉茶盞的興起與宋代鬥茶文化】、吳韋【宋代文人飲茶風尚與茶具關系研究】、陳曼玉【宋代文人集會茶畫中的茶器研究】等,所用的研究方法為考古學、美術設計學等。

本文運用形象史學的研究方法,以文獻史料和形象史料作雙重互證,立足於中國本土,闡述宋代建盞在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史上地位的升降變遷。首先論述了宋代建盞得以興盛的社會背景,即北宋皇室和文人士大夫階層引領的飲茶風尚——點茶雅事,成為宮廷宴飲和文人雅集中一項不可或缺的助興娛樂活動,這份生機勃勃的人間煙火氣與日本茶道的理念大相徑庭。

第二部份闡釋了宋人對茶碗的審美標準,追求茶器與茶湯的黑白配色,不僅因為出白湯的茶品質更好,口感更佳,也因為黑白色彩對比鮮明,是北宋統治集團遵循傳統色彩觀,對治國理政原則的一種物化表達。宋代文獻裏對建盞釉色裝飾的描述,除了純「黑盞」之外,主要為兔毫斑或鷓鴣斑盞。日本人所稱「油滴」,屬於鷓鴣斑的一種類別。

第三部份論述了由於明代飲茶方式從餅茶磨末點飲改成散茶瀹飲之後,所用茶器也由胎體厚重的黑盞轉變為胎體輕薄的青花或白釉小盞。隨著以建盞為代表的黑釉茶盞結束日常生活領域,明人對建盞的認知發生扭曲,致使建盞身價大跌。宋時作為茶器的主流功能結束歷史舞台,只保留了用作煉藥坩堝的小眾功能。

第四部份是第五部份的背景鋪墊,講述了中國古代窯業信俗中一項忌諱文化——視窯變瓷器為不祥之物,列舉了不同版本的窯變血祭傳說、以仁愛著稱的宋仁宗竟對寵妃發怒,親手捶碎窯變瓷器;又以元曲中「窯變」一詞的語意,說明在當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中,「窯變」一詞的涵義指的是心性不穩、嬗變無常,故當時的士大夫納娼女作妾,稱「窯變」,世人稱娼家為「窯子」。

第五部份論述了由於受到這種窯業信俗的影響,中國主流社會對「窯變」瓷器普遍排斥。從宋至明,一直有相當數量的建盞流入日本。窯變的建盞因器型小,便於藏匿,被某些富貴人家秘購,又利用私覿這種外交制度,將其高價購與日本人,這就是日本「曜變天目」盞的由來。從日本所藏的三件國寶——幻彩藍斑曜變建盞的底部均無「供禦」款識可知,它們並非進入宋廷內府的供禦品,盡管品相完美,卻因發生了窯變而落選。

一、宋代茶文化背景下的建盞

建盞產於福建省北部南平市建陽(宋時的建寧府甌寧縣),窯址位於水吉鎮後井、池中村、蘆花坪、大路後門、牛皮侖等地。唐代創燒,南宋時達到全盛。「 兔毫盞,出甌寧之水吉。黃魯直詩曰:建安瓷碗鷓鴣斑,又君謨【茶錄】建安所造黑盞,紋如兔毫,然其毫色異者,土人謂之毫變盞,其價甚高,且難得之 。」與其他窯口不同的是,建窯只燒造茶盞,在其遺址中尚未發現盤、罐、瓶等器型殘片,元代以後衰落。

南宋審安老人在【茶具圖贊】中,用白描手法繪制了十二件茶具,稱「十二先生」,又按宋代官制冠以職名,可見茶具在當時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從該書中「陶寶文」茶盞線圖來看(圖1),建盞的標準器型為敞口,從口沿至圈足處漸收變斂。盞壁內外布滿縱向細密的條紋,符合兔毫盞特征。又以建盞比德,「 贊曰:出河濱而無苦窳,經緯之象,剛柔之理,炳其繃中。虛己待物,不飾外貌,位高秘閣,宜無愧焉 。」隨著兩宋時期點飲茶湯生活方式的流行,建盞也被廣泛使用,而且在福建發展出南平茶洋窯、福清東張窯、武夷山遇林亭窯等建窯系窯口。當點茶時尚席卷全國之後,各地不同窯口也開始仿燒黑釉茶碗,並形成各自的風格。其中河北定窯、山西介休窯、陜西耀州窯等窯口燒造的黑釉兔毫盞和鷓鴣盞多有名品。

圖1 南宋審安老人【茶具圖贊】中的「陶寶文」線圖

北宋徽宗寵臣蔡京次子蔡絳在【鐵圍山叢談】卷六中雲:「 茶之尚,蓋自唐人始,至本朝為盛;而本朝又至祐陵時益窮極新出,而無以加矣 。」建安縣(今建甌)北苑鳳凰山一帶盛產建茶,據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錄】:「 聖朝開寶末,下南唐。太平興國初,特置龍鳳模,遣使即北苑造團茶,以別庶飲,龍鳳茶蓋始於此 。」「 周絳【茶苑總錄】雲:‘天下之茶建為最,建之北苑又為最。 ’」

據北宋皇祐年間進呈仁宗、後修訂於治平元年的蔡襄【茶錄】自序:

「 朝奉郎右正言同修起居註臣蔡襄上進。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諭臣先任福建轉運使日,所進上品龍茶,最為精好。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鑒,若處之得地,則能盡其材。昔陸羽【茶經】,不第建安之品;丁謂【茶圖】,獨論采造之本,至於烹試,曾未有聞。臣輒條數事,簡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錄】。伏惟清閑之宴,或賜觀采,臣不勝惶懼榮幸之至。謹序。 」

南宋建陽人祝穆【方輿勝覽】:「 貢龍鳳等茶:北苑焙在城東二十五裏鳳凰山,南唐保大間命建州制的乳茶,號曰京鋌,臘茶之貢自此始,遂罷陽羨茶貢。郡誌其品,大既有四,曰銬曰截曰鋌,而最篦為末。國朝太平興國二年,始置龍焙造龍鳳茶,鹹平丁晉公為本路漕監造禦茶,進龍鳳團。慶歷間蔡公端明為漕,始改造小龍團茶。仁廟尤所珍惜。是後最精者曰龍團勝雪,外有密雲龍一品,號為奇絕。方置芽敦拆之初常,先民焙十余日,異時進發飛騎疾馳,不出中春,頭綱已至京師 。」貢茶由歷任宰相丁謂、蔡京親自監造,可知其在宋代皇室生活中的重要性。

宋代飲茶風尚的主要推動者是書畫聖手宋徽宗,他在所著【大觀茶論】序中寫道:

「至若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鐘山川之靈稟,祛襟滌滯,致清導和,則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沖淡簡潔,韻高致靜,則非遑遽之時可得而好尚矣。本朝之興,歲修建溪之貢,龍團、7鳳餅,名冠天下,壑源之品,亦自此盛。延及於今,百廢俱舉,海內晏然,垂拱密勿,俱致無為。薦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薰托德化,鹹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故近歲以來,采擇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勝,烹點之妙,莫不鹹造其極。 」[⑧]

徽宗認為,飲茶是一種清福,當百姓不再只為溫飽奔波,開始追求茗飲生活時,就是國泰民安、四海晏清的盛世。蔡京在【北苑十詠·即惠山煮茶】中進一步解釋了徽宗「 致清導和」、「韻高致靜」的茗飲體驗。 「此泉何以珍,適與真茶遇。在物兩稱絕,於予獨得趣。鮮香筯下雲,甘滑杯中露。當能變俗骨,豈特湔塵慮。晝靜清風生,飄蕭入庭樹。中含古人意,來者庶冥悟。」[⑨]

宋徽宗將他推崇的「七湯」點茶法寫入【大觀茶論】中:

「點茶不一,而調膏繼刻。以湯註之,手重筅輕,無粟文蟹眼者,調之靜面點。蓋擊拂無力,茶不發立,水乳未浹,又復增湯,色澤不盡,英華淪散,茶無立作矣。有隨湯擊拂,手筅俱重,立文泛泛,謂之一發點。蓋用湯已故,指腕不圓,粥面未凝,茶力已盡,霧雲雖泛,水腳易生。妙於此者,量茶受湯,調如融膠。環註盞畔,勿使侵茶。勢不欲猛,先須攪動茶膏,漸加擊拂,手輕筅重,指繞腕旋,上下透徹,如酵蘗之起面,疏星皎月,燦然而生,則茶面根本立矣。第二湯自茶面註之,周回一線,急註急止,茶面不動,擊拂既力,色澤漸開,珠璣磊落。三湯多寡如前,擊拂漸貴輕勻,周環旋復,表裏洞徹,粟文蟹眼,泛結雜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四湯尚嗇,筅欲轉稍寬而勿速,其真精華彩,既已煥然,輕雲漸生。五湯乃可稍縱,筅欲輕盈而透達,如發立未盡,則擊以作之。發立已過,則拂以斂之,結浚靄,結凝雪。茶色盡矣。六湯以觀立作,乳點勃結則以筅著,居緩繞拂動而已,七湯以分輕清重濁,相稀稠得中,可欲則止。乳霧洶湧,溢盞而起,周回凝而不動,謂之‘咬盞’,宜均其輕清浮合者飲之。【桐君錄】曰:‘茗有餑,飲之宜人。’雖多不為過也。」[⑩]

徽宗詳盡描述了點茶過程中註湯擊拂七個步驟的細節,以及每一步湯花呈現出來的效果和審美體驗。

在徽宗皇帝的倡導下,點茶藝事興盛起來。從文人士大夫階層中開始流行一項雅戲——鬥茶,亦稱「 茗戰 」。徽宗如此描述當時的鬥茶盛況:

「而天下之士,厲誌清白,競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篋笥之精,爭鑒裁之妙。雖否士於此時,不以蓄茶為羞,可謂盛世之清尚也。」[11]

鬥茶是集觀賞性、技巧性、趣味性於一體的文人活動,對茶色、茶器、程式、環境、效果等都制定出相應的評判標準。譬如茶色,徽宗認為,

「點茶之色,以純白為上真,青白為次,灰白次之,黃白又次之。天時得於上,人力盡於下,茶必純白。天時暴暄,芽萌狂長,采造留積,雖白而黃矣。青白者,蒸壓微生;灰白者,蒸壓過熟。壓膏不盡則色青暗,焙火太烈則色昏赤。」[12]

蔡襄亦雲:

「茶色貴白。而餅茶多以珍膏油。其面,故有青黃紫黑之異。善別茶者,正如相工之眎人氣色也,隱然察之於內。以肉理潤者為上,既已末之。黃白者受水昏重,青白者受水鮮明,故建安人開試,以青白勝黃白。」[13]

關於鬥茶決勝的標準,蔡襄寫道:

「茶少湯多,則雲腳散;湯少茶多,則粥面聚。鈔茶一錢匕,先註湯調令極勻,又添註入,環回擊拂,湯上盞可四分則止。視其面色鮮白,著盞無水痕為絕佳。建安鬥試,以水痕先者為負,耐久者為勝。故較勝負之說,曰相去一水、兩水。」[14]

就是首先看茶面湯花的色澤和沫浡的均勻程度;然後看水痕,以水痕晚出為勝,早出為負。

宋代皇室貴族和文人士大夫在隆重熱鬧的宮廷宴樂和文人聚會等場合,以點茶雅戲消遣助興。蔡京在【太清樓特燕記】中記錄了「政和二年三月」「祐陵癸巳歲」,徽宗「制詔」為他舉辦的一次宮廷特宴。席間徽宗「 又以惠山泉、建溪毫盞烹新貢太平嘉瑞鬥茶飲之。上曰:‘日未晡,可命樂。’殿上笙篁、琵琶、箜篌、方響、箏簫登陛合奏,宮娥妙舞,進禦酒 。」[15]另據蔡京【延福宮曲宴記】:

「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巳,召宰執親王等曲宴於延福宮,特召學士承旨臣李邦彥、學士臣宇文粹中與示異恩也。是日,初禦睿謨殿,設席如外廷賜宴之禮,然器用淆品,瑰奇精致,非常宴比。……上命近侍取茶具,親手註湯擊拂,少頃,白乳浮盞面,如疏星淡月,顧諸臣曰:‘此自布茶。’飲畢,皆頓首謝。既而命坐,酒行無算,復出宮人合曲,妙舞蹁躚,態有余妍,凡目創見。」[16]

徽宗皇帝是點茶妙手,他在禦宴上興致盎然地親力親為,又「布茶」賜予群臣。繼而樂聲響起,宮娥舞姿曼妙,更進禦酒。黃庭堅在【滿庭芳·茶】中記錄了他參加的一次文人雅集。

「北苑春風,方圭圓璧,萬裏名動京關。碎身粉骨、功合上淩煙。尊俎風流戰勝,降春睡、開拓愁邊。纖纖捧,研膏濺乳,金縷鷓鴣斑。相如雖病渴,一觴一詠,賓有群賢。為扶起燈前,醉玉頹山。搜攪胸中萬卷,還傾動、三峽詞源。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窗前。」[17]

黃庭堅先將研磨成末、進奉禦用的北苑貢茶比作為國家粉身碎骨的將相功臣。再提到茶的功效是解酒驅睡,提神醒腦。席間還有紅巾翠袖、纖纖素手的仕女為來賓點茶捧盞,侍奉跟前。又贊了一只「金縷鷓鴣斑」茶盞,這是一種同時具備兔毫和鷓鴣兩種斑紋特征的黑釉茶盞。在此高朋滿座的雅集上,黃庭堅眼望美貌的奉茶仕女,想起當年司馬相如赴卓王孫之宴,用一曲【鳳求凰】贏得卓文君芳心的情事。再以司馬相如的才華,暗指文士們酣飲集詩,對句酬答,比才鬥學的雅興。詞中最後引出卓文君呼應司馬相如,為雅集作結。無論是宋徽宗親自為群臣點茶、布茶,還是黃庭堅面對席間的奉茶仕女想入非非,從這種君臣、男女之間的所謂「越禮」行為可以看出,宋代點茶活動所處的場合是輕松的,氛圍是愉悅的,重在娛情盡興,賓主皆歡,整體氛圍充滿蓬勃的生機和世俗化的煙火氣。

圖2 宋代建盞底部的「釉淚」

宋人對茶碗的審美標準:黑盞白湯、兔毫斑和鷓鴣斑

隨著點茶生活方式的普及,建盞迎來了它的鼎盛時期。建盞采用正燒法在窯中高溫燒造,故口沿處釉層較薄,器底聚釉較厚。外壁多施半釉,以防成品出窯時器底粘連。釉在高溫中易流淌,形成「掛釉」現象,俗稱「釉淚」,底部露胎(圖2)。用於鬥茶的建窯束口盞是該窯的主打產品,實物如2015年香港佳士得拍賣公司以244萬港元成交的南宋建窯兔毫束口盞(圖3)。這種盞器型飽滿、胎體厚重。敞口,腹壁較深,重心穩定性好,實用性強。盞口外沿下約2厘米處微微內收,內壁同一位置有一周淺顯的凹槽,稱「註水線」。這是為觀察水痕而設計,功能是點茶時易於掌握註水量,避免茶湯過滿。盞壁外撇,由口沿向下漸收至圈足。

圖3 南宋建窯兔毫束口盞

徽宗在【大觀茶論】中講明茶盞尚黑、器型為深底敞口的理由,

「 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為上,取其煥發茶采色也。底必差深而微寬。底深則茶直立,易以取乳;寬則運筅旋徹,不礙擊拂。然須度茶之多少,用盞之小大。盞高茶少,則掩蔽茶色;茶多盞小,則受湯不盡。盞惟熱,則茶發立耐久 。」[18]

【茶錄】也稱:

「 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紋如兔毫,其坯微厚,熁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出他處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盞,鬥試家自不用 。」[19]

從文中最後一句可知,當時使用的鬥茶器必是黑釉盞,而吃茶器中尚有青白釉者。束口盞的口徑較大,便於觀賞湯花;紺黑的釉面便於觀賞湯色,粗糙堅硬的胎體便於茶湯保溫。

白色的湯花與黑釉盞(圖4)之間不但在審美上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而且這種配色與太極圖、水墨畫和書法、徽州建築等文化符號的黑白搭配一脈相承,都是中國傳統色彩觀的體現。黑、白是正色,據【淮南子】卷一:「 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 。」[20]【禮記·檀弓上】:「夏後氏尚黑……殷人尚白 」[21],又【史記·秦始皇本紀】:「丞相李斯曰:‘……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 。’」[22]黑與白,符合中國傳統社會長期奉行的外儒內法、皇權至上的國家治理原則。因點茶茗飲的生活方式首先從宋徽宗主導的北宋文人集團內部開始流行,所以對黑盞白湯的追求就不僅局限於色彩反差大的審美層面,而是北宋統治集團對國家治理原則和理念的一種物化表達。點茶風尚逐步普及到民間後,也成為全社會各階層人士共同的生活方式。

圖4 宋式點茶盞面俯檢視

宋代文獻裏對建盞釉色裝飾的描述,主要集中在兔毫斑和鷓鴣斑。蘇軾有詩贊擅長點茶的禪師,

「南屏謙師妙於茶事,自雲得之於心,應之於手,非可以言傳學到者。十月二十七日聞軾遊壽星寺,遠來設茶作此詩贈之。道人曉出南屏山,來試點茶三昧手。忽驚午盞兔毫斑,打作春甕鵝兒酒。天台乳花世不見,玉川風腋今安有?東坡有意續【茶經】,會使老謙名不朽。 」[23]

紹興年間進士楊萬裏【以六一泉煮雙井茶】:

「鷹爪新茶蟹眼湯,松風鳴雪兔毫霜。細參六一泉中味,故有涪翁句子香。日鑄建溪當退舍,落霞秋水夢還鄉。何時歸上滕王閣?自看風爐自煮嘗。」 [24]

蔡襄【試茶】:

「兔毫紫甌新,蟹眼青泉煮。雪凍作成花,雲間未垂縷。願爾池中波,去作人間雨 。」[25]

以上詩中提到用兔毫盞點出沫浡鮮白如雪的茶湯。

江西石門寺僧惠洪【與客啜茶戲成】:

「道人要我煮溫山,似識相如病裏顏。金鼎浪翻螃蟹眼,玉甌絞刷鷓鴣斑。津津白乳沖眉上,拂拂清風產腋間。喚起晴窗春書夢,絕憐佳味少人攀。」 [26]

惠洪描述了自己從煮水到用茶筅絞刷鷓鴣斑盞,使茶湯逐漸絞成白乳狀的過程。鷓鴣斑指的是像鷓鴣鳥胸部羽毛那樣的圓點狀斑和背部褐色的條狀斑紋,在太常博士蘇頌奉宋仁宗敕編撰的【圖經本草】中載:「 鷓鴣,出江南。今江西、閩、廣、蜀、夔州郡皆有之。形似母雞,臆前有白圓點,背間有紫赤毛,彼人亦呼為越雉,又謂之隋陽之鳥。 」[27]北宋陶轂【清異錄】「禽名門·錦地鷗」:「閩中造盞,花紋鷓鴣斑點,試茶家珍之,因展蜀畫鷓鴣於書館。江南黃是甫見之,曰:‘鷓鴣亦數種,此錦地鷗也。 ’」[28]中華鷓鴣有數個品種,通體羽毛的斑紋各有差異,一般背部羽毛為褐色(圖5),胸腹部羽毛上有黑地白色圓點斑(圖6)或黑地紅褐色圓點斑(圖7)。

圖5 中華鷓鴣背部的褐色羽毛

圖6 中華鷓鴣胸腹部羽毛上的黑地圓點斑

圖7 中華鷓鴣胸腹部羽毛上的黑地紅褐色圓點斑

宋代文獻中所稱的「鷓鴣斑」,一種指形態上類似鷓鴣鳥胸腹部羽毛的斑紋,當時在建窯系和各地窯口都仿燒此類產品,如在黑釉盞上用筆蘸白釉,使盞內、外壁呈現白色的圓點斑(圖8、9),或盞面上施褐彩形成的鐵銹花圓點(圖10)。

圖8 宋代鷓鴣斑建盞殘片 福建建窯窯址出土

圖9 宋代鷓鴣斑建盞

另一種則類似鷓鴣鳥背部的褐色羽毛斑紋,如宋代建窯黑釉鐵銹斑盞(圖11),建陽市水吉大路後門窯出土。高6厘米,底徑3.9厘米,口徑12.4厘米。胎質堅硬,束口,口沿外撇,內沿下有一道凸邊,斜腹,圈足。內壁為黑釉鐵銹花鷓鴣斑。外壁施黑釉,近底以下露褐胎。筆者認為,日本人所稱的「油滴」,屬於鷓鴣斑的一種類別,例項見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所藏「國寶」、宋代「油滴天目茶碗」內壁彩斑與中華鷓鴣鳥胸腹部羽毛斑紋對比圖(圖12)。「油滴」是日語詞匯,宋代相關文獻中未見此詞。鷓鴣鳥分布在中國、印度、緬甸、泰國和中南半島一帶,古代日本不產鷓鴣鳥,因此古代日本人對宋人所說的「鷓鴣斑」無從理解,就以生活中易見的「油滴」進行了命名。

圖10 宋代黑釉鷓鴣斑茶盞 陜西藍田縣五裏頭北宋呂大臨墓出土

圖11 宋代建窯黑釉鷓鴣斑茶盞內壁 福建省博物院藏

圖12 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藏宋代「油滴天目茶碗」內壁彩斑與中華鷓鴣鳥胸腹部羽毛斑紋對比圖

兔毫斑的生成原因是,在茶盞入窯燒造過程中,當窯溫達到1300℃以上,釉層內的鐵質被氣泡帶到釉面並直線流淌,待冷卻時析出赤鐵礦小晶體,從而在釉面上形成長條狀斑。(圖13)日本人所稱「油滴」斑生成的原因是,茶盞入窯燒造時,含鐵的氧化物在此處集結,冷卻時呈現飽和狀態,從中析出赤鐵礦或磁鐵礦晶體。可見兔毫斑和鷓鴣斑都是茶盞在燒造過程中窯溫冷卻時形成的裝飾效果,因此二者也可能出現在同一釉面上。南宋【陳蹇叔郎中出閩漕別送新茶李聖俞郎中出手分似】詩雲:「頭網別樣建溪春,小璧蒼龍浪得名。細瀉谷簾珠顆露,打成寒食杏花餳。鷓斑碗面雲縈字,兔褐甌心雪作泓。不待清風生兩腋,清風先向舌端生。」[29]此中所用的茶盞,就同時具備「鷓斑」和「兔褐」兩種特征,而前述黃庭堅【滿庭芳·茶】中提到的「金縷鷓鴣斑」黑釉茶盞,亦是如此。這是一種在黑釉盞面上同時呈現出圓點(或橢圓形點)和細長線兩種斑紋的裝飾效果,彌足珍貴。在目前所見的實物中,紐約佳士得拍賣公司於2018年3月23日以421.25萬美元成交的北宋定窯黑釉金縷鷓鴣斑鬥笠盞(圖14)可為一例。該盞為日本萬野美術館舊藏,因釉面鐵銹斑紋似流星,被冠以「天外飛仙」的美譽。

圖13 宋代建窯黑釉兔毫盞內壁釉面上的兔毫斑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圖14 北宋定窯黑釉金縷鷓鴣斑茶盞內壁

元代時以黑盞鬥茶的風俗雖已衰落,而點茶的生活方式並未斷絕。元太宗時期,中書令耶律楚才作【西域從王君玉乞茶 因其韻七首】其三:

「高人惠我嶺南茶,爛賞飛花雪沒車。玉屑三甌烹嫩蕊,青旗一葉碾新芽。頓令衰叟詩魂爽,便覺紅塵客夢賒。兩腋清風生坐榻,幽歡遠勝泛流霞。」[30]

其五:

「長笑劉伶不識茶,胡為買鍤謾隨車。蕭蕭暮雨雲千頃,隱隱春雷玉—芽。建郡深甌吳地遠,金山佳水楚江賒。紅爐石鼎烹團月,—碗和香吸碧霞。」[31]

元代文人姚燧【謝馬希聲處瓷香鼎】詩中有:

「吳侯建盌侔紫鐵,表裏㕙毫瑩鋪雪。每愁射日動精采,倒景過目晴電掣。人雲煮茗何足道,黃金百煉終不裂。惠然持餉耽詩兄,供啜幽齋真一絕。」[32]

姚燧描寫了友人馬希聲在鑒賞瓷香鼎之前,先用一只口沿處鑲有金屬邊扣的建窯兔毫盞點茶的情景。

明人飲茶方式的轉變導致宋代建盞身價大跌

入明以後,飲茶方式由餅茶磨末點飲改成散茶瀹飲。萬歷時人沈德符在【野獲編補遺】中載:「國初四方供茶,以建寧、陽羨茶品為上。時猶仍宋制,所進者俱碾而揉之,為大小龍團。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勞民力,罷造龍團,惟采茶芽以進,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筍。置茶戶五百,免其搖役。按茶加香物,搗為細餅,已失真味。宋時又有宮中繡茶之制,尤為水厄中第一厄。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開千古茗飲之宗,乃不知我太祖實首辟此法,真所謂聖人先得我心也。陸鴻漸有靈,必頫首服,蔡君謨在地下,亦咋舌退矣。」[33]雖說沈德符在文中對朱元璋多有阿諛之詞,卻也講出明太祖對飲茶方式改變所起的決定性作用。明人瀹飲散茶喜用精致小盞,如謝肇淛【五雜組】中載:


「宣窯不獨款式端正,色澤細潤,即其字畫亦皆精絕。余見禦用一茶盞,乃畫‘輕羅小扇撲流螢’者,其人物毫發俱備,儼然一幅李思訓畫也。外一皮函,亦作盞樣盛之。小銅屈戍,小鎖尤精,蓋人間所藏宣窯又不及也 。」[34]

文中所述禦用茶盞,是胎釉細密、畫工精美的仕女題材宣德官窯青花小盞。另據天啟時人谷泰【博物要覽】:

「有小白甌,內燒茶字、酒字、姜湯字,乃世宗經籙醮壇用器,亦曰壇盆。又有磬口饅心圓,凡外燒三色魚匾盞、紅鉛小花合子,其大如錢,亦為世珍。」[35]

此處提到被明人視為「世珍」的「時玩」中,有一款「小白甌」,為嘉靖皇帝醮壇道場供器,亦稱「壇盆」。內底燒制茶字、酒字、姜湯字,標識出「小白甌」中所奉之物。由此可知,當時向神明奉茶的容器也變為白釉細薄小盞。

由於此時宋代點茶法已遠離社會生活,這使明人對建盞原本的使用方式變得陌生,對其認知也發生扭曲。明初曹昭撰,景泰、天順年間王佐補【格古要論】中這樣評價建盞:

「建碗器出福建。其碗、盞多是撇口,色黑而滋潤,有黃色斑、滴珠,大者真,但體極厚,俗甚,少見薄者。」[36]

這裏提到的「滴珠」,即日本人所稱的「油滴」,可見明人對這種類別「鷓鴣斑」的認知程度已和日本人接近,都是對其進行了望文生義式的定名。隆慶六年田藝蘅在【留青日劄】中雲: 「建安烏泥窯品最下 。」[37]關於明人對建盞評價發生重大轉折的現象,清初王世貞點明原因:

「蔡君謨論雲: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紺黑,紋如兔毫而厚熠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出他處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青白盞鬥試家皆不用。余偶獲一建窯,與君謨所傳合而價不能當汝十之一,問之拾遺人不知也。然試茶則宣窯白而尤妙,今烹法亦與君謨不同矣。」[38]

王世貞道出,正是飲茶方式的改變導致了這種狀況的發生。

另外,由於建盞具有胎體粗厚、耐火焙高溫的特性,宋明時期還賦予它一個小眾功能——做煉丹制藥的坩堝。南宋嘉熙元年陳自明【婦人大全良方】:

「治虛風頭眩,吐涎不已。蓋此藥升降陰陽,補接真氣,非止頭旋而已。黑鉛、水銀、硫磺(研)、硃砂(各一兩,研),上用建盞一只,火上熔鉛成汁,次下水銀,用柳杖子打停,取下歇少時,入二味打停,候冷取下,研為粉,以糯米軟飯圓如綠豆大。」[39 ]

在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成祖朱棣胞弟、周定王朱橚組織編撰的【普濟方】中,收錄了南宋建炎元年成書、張永著【衛生家寶】方:

「海州聖婆婆眼藥,出衛生家寶方。治一切翳障攀睛。赤脈淤肉,或癢或疼。樸硝一兩,硼砂研極細,硃砂研細,腦麝各少許,右用建盞一只,於火上鎔樸硝成珠子,卻入硼砂等細研,用蜜為丸,如芥子大,吹一粒入眼中。」[40] 。

明太醫院院使董宿輯錄、方賢續補,刊行於成化六年的【奇效良方】中收錄一治痔瘡方:

「上用豬膽七枚取汁,以建盞盛,炭火熬成膏,用單紙攤傳,須先用槐根白皮溫洗後傳藥。」[41]

萬歷年間醫家王肯堂【證治準繩】中也記一除痔方:

「卻用下枯藥,好白礬四兩,通明生砒二錢半重,朱砂一錢,生研如粉細。三味,先用砒末安建盞中,次用白礬末蓋之,用火煆令煙斷,其砒盡從煙去,止是借砒氣在白礬中,將枯礬取出為細末,先看痔頭大小多寡,將礬末抄上掌中,加朱砂少許,二味以津唾調勻得所,用蓖子調塗痔頭上,周遭令遍,日三上,須仔細詳看痔頭顏色,欲其轉焦黑,乃取落之。」[42]

在以上藥方中,建盞都承擔著坩堝的功能。由於明代飲茶方式的改變,建盞在宋代承擔的點茶正途功能失傳並結束歷史舞台,而作為坩堝使用的小眾功能得以延續,這也是建盞地位蛻變的寫照。

中國古代窯業信俗中的「窯變」觀

所謂「窯變」,是指瓷器在燒造過程中,由於窯溫等不可控因素而使產品發生的與預期不符的變化。文獻中記載的窯變有三種類別:釉色窯變、器型窯變和質地窯變。據清乾隆年間景德鎮人藍浦【景德鎮陶錄】雲:

「窯變,一說火之幻化所成,非徒釉色改變,實有器異成奇者。」[43]又雲「窯變之器有三,二為天工,一為人巧。其由天工者,火性幻化,天然而成,如昔傅屏風變為床、舟,冰缶凍為花卉村景,宋碗經暑不腐腥物,乃世不多覯者也;又如均、哥本色釉,經燒忽退變他色,及成諸物狀,是所時有者也。其由人巧者,則工故以釉作幻色物態,直名之曰窯變,殊數見不鮮耳。」[44]

該書經其弟子鄭廷桂整理,於嘉慶二十年成書,可見直到清代後期,由於窯工已能掌握人為幹預釉色窯變的部份技術,才擺脫了對窯變的畏懼心理。器型窯變指入窯時是一種器型,出窯後卻燒成預期之外的另一種器型。據明人郭子章【豫章大事記】:

「萬歷十五六年間,詔景德鎮燒方筯屏風。不成,變而為床,長六尺、高一尺,可臥;又變為船一只,長三尺,舟中什物無一不具。聞主者藏其船,至饒州,郡縣官皆見之,後椎碎。」[45]

質地窯變指成品由瓷變異為另一種材質。元明以來,江西永和吉州窯一帶流傳著南宋末文天祥(江西吉安永和人)路過家鄉時,瓷器窯變為玉的傳說。據【格古要論】:

「相傳雲:宋文丞相過此,窯變成玉,遂不燒焉。今其窯尚有遺跡在人家,永樂中或掘有玉杯、盞之類,理或然也。自元至今猶然。」[46]

明末清初人方以智在【物理小識】中也載:

「吉州永和窯,宋時開,至今有舒翁、舒嬌之器。土人傳文山時窯變,遂廢。」[47]

這三種窯變類別,在實物中最常見的是釉色窯變,還可見極少數器型窯變,而文天祥故裏吉州窯發生的所謂質地窯變僅見於文獻記載中,應是當地百姓和後世文人緬懷文天祥的抗元氣節附會的傳說。

對於篤信天人感應的中國古人來說,在物質上追求常態符合傳統價值觀。而在現代化學知識體系尚未建成的時代,人們認為窯變現象具有非人力可控的神秘性,常令古人心生敬畏。關於窯變的各種離奇解釋,又常與當時窯業的現實訴求相關。從隋唐五代開始的貢瓷制度,到明清時期實行的官窯制度,其管理方式和嚴格程度雖有差異,但中央向地方攤派、索要高品質瓷器的軌跡卻一脈相承。因瓷器燒造過程中,窯變效果無法人為幹預,不能實作量產,更無法從一定規模的成品中進行優選。一旦官方索燒窯變瓷器,必是一場災難,因此窯戶往往把它們視為妖物,為求避禍,將燒出的窯變瓷器毀掉或隱匿起來。歷代各窯場也流傳著不同版本的窯變血祭傳說,其社會功能就是嚇退官府,從而逃避難以完成的差科。明萬歷時人謝肇淛在【五雜組】中載:

「景德鎮所造常有窯變雲。不依造式,忽為變成,或現魚形,或浮果影。傳聞初開窯時,必用童男女各一人,活取其血祭之,故精氣所結,凝為怪耳。近來禁不用人祭,故無復窯變。」[48]「恐禁中得知(窯變),不時宣索,人多碎之。」[49]

【豫章大事記】中也稱:

「瓷器以宣窯為佳,蓋宣德間器也。中有窯變者極佳,非人力所可致,故人亦多毀之,不令傳。」[50]

這種對窯變瓷器的妖魔化和淪陷性的處理方式,是窯戶應付官府索燒風險的社會成本最低、且行之有效的對策。

北宋仁宗皇帝一生踐行民本思想,他崇尚節儉,以身作則。「周正夫曰:仁宗皇帝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51]據南宋朱弁【曲洧舊聞】卷一:

「仁宗儉德,殆本於天性,尤好服浣濯之衣。當未明求衣之時,嬪禦私易新衣以進,聞其聲,輒推去之。遇浣濯,隨破隨補,將徧,猶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為笑,不恤也。當時不惟化行六宮,凡命婦入見,皆以盛飾為恥,風動四方,民日以富。比之崇儉之詔屢掛墻壁而汰侈不少衰,蓋有間也。」[52]

徽宗時人魏泰【東軒筆錄】記載:

「至於仁民愛物,孜孜惟恐不及。一日晨興,語近臣曰:‘昨夕因不寐而甚饑,思食燒羊。’侍臣曰:‘何不降旨取索?’仁宗曰:‘此聞禁中每有取索,外面遂以為例。誠恐自此逐夜宰殺,以備非時供應,則歲月之久,害物多矣。豈可不忍一夕之餒,而啟無窮之殺也?’時左右皆呼萬歲,至有感泣者。」[53]

「仁宗嘗春日步苑中,屢回顧,皆莫測聖意。及還宮中,顧嬪禦曰:‘渴甚,可速進熟水。’嬪禦進水,且曰:‘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仁宗曰:‘吾屢顧不見鐐子,茍問之,即有抵罪者,故忍渴而歸。’左右皆稽顙動容,呼萬歲者久之,聖性仁恕如此。」[54]

這樣一位穿洗過的舊衣,寧願自己忍耐饑渴,也不擾民力、不忍降罪身邊侍者的仁君,卻因在寵妃處見到一件窯變瓷器而大發雷霆。生於仁宗至和二年的邵伯溫在【邵氏聞見錄】中記載:

「仁宗一日幸張貴妃閣,見定州紅瓷器,帝堅問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辰所獻為對,帝怒曰:‘嘗戒汝勿通臣僚饋遺,不聽何也?’因以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謝,久之乃已。……嗚呼,仁宗寵遇貴妃冠於六宮,其責以正禮尚如此,可謂聖矣!」[55]

宋代定窯燒造的常規品種是白釉瓷,也有黑釉、醬釉、綠釉產品,而紅釉者為偶然燒成的窯變品種,世間鮮有。仁宗趙禎深知,寵妃喜好窯變瓷器會招來更多朝臣進獻,若窯戶燒造不成,在官府的逼迫下,恐發生民變,甚至可能危害國家穩定。故而以宅心仁厚傳名後世的守成之君罕見地對寵妃發威動怒,並親手用柱斧捶碎了這件窯變瓷器。

窯戶間流傳的血祭故事和窯工的破壞、藏匿行為,說明窯變瓷器屬於行業內避諱的不祥之物。在元曲中「窯變」一詞的語意,反映的是當時社會主流價值觀對窯變瓷器的認知。因窯變具有不確定性,遂用此詞指稱那些反復無常、背信棄義之人,特別是愛情中負心的一方。王曄【折桂令·問雙漸】:

「小蘇卿窯變了心腸,改抹了姻緣,倒換排場。強拆鴛鴦,輕分鶯燕,失配鸞凰。實丕丕兜籠富商,虛飄飄蹬脫了才郎。你試思量,不害相思,也受淒涼。」[56 ]

麗春園名妓蘇卿並未看上江西茶商馮魁的錢財,有人作梗引發誤會。張可久【妓怨】中,妓咒罵負心郎:

「影外人,怕風聲,望天長地久博個誌誠。柳下私情,月底深盟,一步步惜惺惺。崔夫人嫌殺張生,馮員外買斷蘇卿。他山障他短命,您窯變您薄情,聽!休想有前程。」[57]

湯式【[南呂]一枝花·春思·采茶歌】:

「他指望八仙圖,我貪愛七香車。猶恐怕黃金窯變了漢相如,蓍草占來爻反覆,卦錢兒磨得字模糊。」[58]

薛昂夫【[中呂]朝天子·則天】中對唐代女皇武則天失後妃之德、淫亂專權之事進行了犀利的斥責。

「則天,改元,雌鳥長朝殿。昌宗出入二十年,懷義陰功健。四海淫風,滿朝窯變,【關雎】無此篇。弄權,妒賢,卻聽梁公勸。」[59]

「【稗史組譯】雲:瓷有同是一質,遂成異質;同是一色,遂成異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謂窯變。數十窯中,千萬品而一遇焉。【博物要覽】雲:官哥二窯,時有窯變,類胡蝶、禽鳥、麟豹,本色泑外變紅紫色,乃火之變化,理不可解。高士奇引【說楛】,窯變色紅如朱砂,謂熒惑纏度臨照而然,近日士大夫盛納倡女作妾,或戲呼之為窯變。俗謂倡家曰窯子也,殊堪發噱。」[60]

士大夫納娼門女作妾,稱「窯變」,世人稱娼家為「窯子」。元曲源於宋代市井俗曲,內容反映大眾生活,所用詞匯來自民間,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也就是說,「窯變」一詞的涵義指的是心性不穩、嬗變無常,這是當時全社會的共同認知。

日本「曜變天目」的前世今生

受當時窯業信俗的影響,中國主流社會對「窯變」瓷器趨向於排斥,這刺激了宋代窯變建盞流入日本,成為日本人所稱的「曜變天目」。南宋至元代,日本從中國進口了大量黑釉茶盞,建盞是其中的珍貴品種。入元以後,盡管中國不再燒造建盞,而它們仍作為古董商品輸入日本。1975 年,在南韓新安木浦打撈出水了一艘元代沈船,從船上所裝貨品推測,目的地應是日本。船上共發現瓷器 20661 件,其中黑釉瓷 1467 件,主要來自福建、江西、河南等窯口。建盞50 余件,置於木盒中,與其他瓷器相比,包裝更為精致。其上多有使用痕跡,說明是宋代舊物(圖15)。日本室町時代應永年間(1394-1428)的【禪林小歌】中記有多種茶盞:

「胡茲(磁)盤中以建盞居多、油滴、曜變、建龞、胡盞、湯盞、幅州盞、天目……」[61]。

明「永樂四年正月十六日」,成祖朱棣「皇帝頒賜日本國王源道義」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1358—1408)「黃銅鍍金廂口足建盞一十個」[62]。在萬歷時期編纂的【大明會典】中也記有此事,

「日本國,永樂間賜國王冠服、纻絲、紗羅、金銀、古器、書畫等物」[63],

可知永樂皇帝所賜建盞為內府庋藏的宋代供禦建盞古器,實物如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收藏的宋代鑲黃銅鍍金扣鷓鴣斑(日稱油滴)建盞(圖16)。

圖15 南韓新安元代沈船上發現的部份黑釉建盞

圖16 宋代鑲黃銅鍍金口鷓鴣斑(日稱油滴)建盞 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藏

「天目」、「曜變」等為日本自造詞,應是赴宋求法的日本禪僧在浙江天目山參禪,他們將自己在寺中所用的黑釉茶盞帶回國,遂以「天目」稱之。「天目」茶盞指稱的範圍很廣,包括:1、中國各窯口燒造的黑釉茶碗;2、特指建盞;3、具有茶盞使用功能的器具,如「白天目」、「黃天目」等。日本文獻中出現的「窯變」、「容變」、「曜卞」、「耀變」、「曜變」等詞都是中文「窯變」之意。日本對「曜變」茶盞的定義也比較寬泛,不僅局限於建窯,也包括中國北方窯口燒造的產品。如現藏名古屋德川美術館的一件金代黑釉鷓鴣斑(日稱油滴)茶盞(圖17),在其包裝木盒上的題簽寫有「曜變天目」字樣,該盞為山西窯口產品。而世人熟知的「曜變天目」,通常指的是黑釉上帶幻彩藍斑的窯變建盞。目前所見的三件完整器都是日本收藏的傳世品。

分別是:1、東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藏「禾葉天目」 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圖18),日本人稱其為「天下第一名盞」。口徑12厘米,高6.8厘米,足徑3.8厘米,重284g ,1951年定為「國寶」級文物;2、京都大德寺龍光院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圖19、20),口徑12.1厘米,高6.6厘米,足徑3.8厘米,1951年定為「國寶」級文物;3、大阪藤田美術館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圖21、22、23),口徑12.3厘米,高6.8厘米,足徑3.8厘米,1953年定為「國寶」級文物。

圖17 金代黑釉鷓鴣斑(日稱油滴)茶盞 日本名古屋德川美術館藏

圖18 日本靜嘉堂文庫美術館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

圖19 日本京都大德寺龍光院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內壁

圖20 日本京都大德寺龍光院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底足

圖21 日本大阪藤田美術館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

圖22 日本大阪藤田美術館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內壁

圖23 日本大阪藤田美術館藏宋代窯變(日稱曜變)建盞底足

在日本室町幕府第八代將軍足利義政命能阿彌編纂的【君台觀左右帳記】中,記載了當時日本人對宋代黑釉茶盞的品評標準。

「一、土之物 曜變:乃建盞中無上者也。為世間所無之物也。其地黑,一面為或濃或淡的琉璃狀星斑,又有黃色、白色、濃淡琉璃色等種種彩相混的似錦之釉。此為(價值)萬疋之物也。一、油滴 第二位重寶。底釉亦黑,內外壁為淡紫泛白的星斑。比曜變存世量多,(價值)五千疋。一 、建盞 不遜於油滴者,黑地釉上流淌著銀白色線條的紋理,有油滴盞那般的星斑。(價值)三千疋。」[64]

又見【茶道能阿相傳集】:

「曜變:建盞名。天下稀有之物也,釉之色如豹皮,建盞中之上上品也。」[65]

由此可見,日本雖然從中國進口了大量瓷器,但中國窯場避諱窯變瓷器的行業信俗和中國社會主流價值觀中「窯變」一詞的涵義並未傳至日本。據【宋稗類鈔】記載:

「饒州景德鎮,陶器所自出。大觀間窯變,一旦色如丹沙。說者謂熒惑纏度照臨而然。物反常為妖,窯戶丞碎之,不敢以進禦,以非可歲供物也。供上之瓷器,惟取其端正合制,瑩無瑕疵,色澤如一者耳。民間燒瓷,舊聞有一二變者,大者亦毀之。盞罌小者藏去,鬻諸富室,價與金玉等。窯變雖珍奇,上之不得用於宗廟朝廷,而下之使人不敢用,不免毀裂,竟同瓦礫。」[66]

宋代景德鎮窯以燒造青白瓷著稱,文中談到大觀年間景德鎮燒出釉色如丹沙的窯變瓷器。宋代進禦的貢瓷,必選器型端正、合乎規制,釉色統一,可量產優選,能連年進貢的產品。反常的窯變瓷器系偶發燒成,無法保證按歲供給,因此被窯戶視為妖物,寧可銷毀也不敢進禦。當窯場燒出窯變產品時,不易藏匿的大件被銷毀,便於藏匿的小件盞、罌等器型,以高價秘售給富貴人家。窯變瓷器雖然珍奇瑰麗,卻不能用於朝廷的宗廟祭祀,民間也不敢使用,只好像瓦礫一樣被銷毀。南宋周煇在【清波雜誌】中恰好記載了此次燒成的窯變瓷器被皇室宗親秘購收藏之事,「 饒州景德鎮,陶器所自出,於大觀間窯變,色紅如朱砂。謂熒惑纏度臨照而然,物反常為妖,窯戶亟碎之。時有玉牒防禦史(仲楫),年八十余,居於饒,得數種,出以相示,雲比之定州紅瓷器色尤鮮明 。」[67]「定州紅瓷器」指的就是宋仁宗用柱斧捶碎的張貴妃所收窯變瓷器,八十多歲的趙仲楫是太宗第四子商王元份後人,可見仁宗捶毀窯變瓷器一事在後代皇室宗親之中仍有余威。

隋唐至明代以前,宮廷用瓷由貢瓷制度保障,這是地方政府向皇家和朝廷進獻土特產或珍寶等財物的一項土貢制度。宋時全國各地很多名窯被選為「供禦」窯場,如汝窯、定窯、耀州窯、景德鎮窯、龍泉窯、建窯等,產品均以優選方式貢入宮中,如【清波雜記】所載: 「惟供禦揀退,方許出賣 。」[68]這種揀選標準通行全國,入選之器必須符合貢瓷制度要求和社會主流價值觀,因此景德鎮窯對待「大觀間窯變」的處置方式也適用於建窯。無論是宋徽宗、蔡襄等人的著作,還是蘇軾、黃庭堅等人的詩詞中,記載的都是兔毫斑和鷓鴣斑盞以及純黑釉盞,稱謂有「兔毫盞」、「紫盞」、「側盞」、「異毫盞」、「黑盞」、「建安黑盞」等。就是因為它們是符合規制、合乎禮法、能實作穩定量產、便於優選,可連年供應的品種。日本所藏黑釉幻彩藍斑建盞,是建窯偶然燒成的窯變品種,通常這類產品只有兩種處置方式,一是體量小、易於藏匿者,以高價秘售於貴室富家;二是如瓦礫一般被銷毀。2009年,在浙江杭州上城區原杭州東南化工廠廠址出土了大量南宋瓷片,有越窯、定窯、建窯、吉州窯、汝窯、鞏縣窯、高麗青瓷等,其中建盞殘器中發現了帶幻彩藍斑者(圖24、25)。

圖24 宋代窯變幻彩建盞殘片 原杭州東南化工廠廠址出土

圖25 宋代窯變幻彩建盞殘片 原杭州東南化工廠廠址出土

與日本所藏同類別建盞相比,該殘片釉面光澤度更強,從斷面看胎質更致密,且無使用痕跡。此處為南宋臨安都亭驛所在地,「 宣德樓前,左南廊對左掖門,為明堂頒朔布政府。……街北都亭驛 。」[69]【夢梁錄】卷十「諸官舍」:

「左右丞相、參政、知樞密院使簽書府,俱在南倉前大渠口。侍從宅,在都亭驛東。」[70]可見這一帶是南宋政府衙門和核心機關匯聚之地。【夢梁錄】卷十「館驛」:「都亭驛在侯潮門裏泥路西侍從宅側次,為館伴外國使人之地也。」[71]

「李濂【汴京遺跡誌】卷之十三雜誌二宋四館驛:都亭驛。待遼使之階。都亭西驛,待西蕃、阿黎、於闐、新羅、渤海使之所。懷遠驛,待交趾使之所。同文館,待青唐、高麗使之所。」[72]

「其大遼使人在都亭驛,夏國在都亭西驛,高麗在梁門外安州巷同文館,回紇、於闐在禮賓院,諸番國在瞻雲館或懷遠驛。唯大遼、高麗就館賜宴。」[73]

兩宋政府在國際交往中,實行一種外交制度——私覿,就是兩國使節互贈禮物,到南宋時發展成雙方的私相貿易。在刊行於南宋端平三年的趙升所編【朝野類要】中載: 「私覿,俗謂之打博。蓋三節人從,各以物貨互易也。」[74]這其實是一種走私交易,主要在宋人和外國使節的隨員之間進行。原杭州東南化工廠廠址出土的窯變建盞殘器,很可能是為了外銷,將它們帶到日本人居住的館驛附近,由於某種原因被損毀。筆者認為,現藏日本的幾件帶鎏金銅扣的傳世建盞應為宋廷內府舊藏的供禦品,可能是明永樂皇帝所賜。而被日本定為國寶的三件幻彩藍斑曜變建盞的底部均無「供禦」款識,可知並非供禦品,都未入過宋廷內府。應該是被趙仲楫這樣的貴戚或者富商高價秘購後,不敢公開使用。恰有機緣結交了住在都亭驛的日本使團隨員,遂將此棘手之物高價售與遠人,不但賺了一筆大財,還成功解了私匿窯變瓷器之困。此類交易只需成功一次,就可為這種釉面斑斕的窯變建盞找到了一個萬全出路——遠銷日本,而宋國售賣者顯然對日本人隱瞞了窯變瓷器背後的信俗文化意涵。

作者簡介:劉明杉,女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文化史研究室從事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史研究。主要研究方向是明代物質文化史,即透過破解明代繪畫及各門類文物中隱藏的歷史資訊,揭示明代的社會文化現象和歷史發展規律。

[①](南宋)祝穆:【宋本方輿勝覽】卷十一「福建路·建寧府·土產」,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8頁。

[②](南宋)審安老人:【茶具圖贊】「陶寶文」,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第23頁。

[③](北宋)蔡絳:【鐵圍山叢談】卷六 ,中華書局,1983年,第106頁。

[④](北宋)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錄】,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48頁。

[⑤](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22】卷一百二十九「建寧府·景物上·北苑之最」,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頁。

[⑥](北宋)蔡襄:【茶錄】「自序」,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11頁。

[⑦](南宋)祝穆:【宋本方輿勝覽】卷十一「福建路·建寧府·土產」,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7—128頁。

[⑧](北宋)趙佶著,沈冬梅、李涓編著:【大觀茶論】「序」,中華書局,2013年,第5—7頁。

[⑨](北宋)蔡京:【北苑十詠·即惠山煮茶】,見趙方任輯註:【唐宋茶詩輯註】,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第215頁。

[⑩](北宋)趙佶著,沈冬梅、李涓編著:【大觀茶論】「點」,中華書局,2013年,第41—47頁。

[11](北宋)趙佶著,沈冬梅、李涓編著:【大觀茶論】「序」,中華書局,2013年,第7頁。

[12](北宋)趙佶著,沈冬梅、李涓編著:【大觀茶論】「色」,中華書局,2013年,第53頁。

[13](北宋)蔡襄:【茶錄】「上篇論茶·色」,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11頁。

[14](北宋)蔡襄:【茶錄】「上篇論茶·色」,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13頁。

[15](南宋)王明清:【揮麈後錄余話】卷一「蔡元長作太清樓特燕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82 頁。

[16](南宋)王明清:【揮麈後錄余話】卷一「延福宮曲宴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85-186頁。

[17](北宋)黃庭堅:【滿庭芳·茶】,見唐圭璋、鐘振振:【宋詞鑒賞辭典】,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1年,第512頁。

[18](北宋)趙佶著,沈冬梅、李涓編著:【大觀茶論】「序」,中華書局,2013年,第33頁。

[19](北宋)蔡襄:【茶錄】「下篇論茶器·茶盞」,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14頁。

[20](西漢)劉安:【淮南子】卷一「原道訓」,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8頁。

[21](西漢)戴聖:【禮記·檀弓上】,見陳戍國:【禮記校註】,嶽麓書社,2004年,第33頁。

[22](西漢)司馬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嶽麓書社,1988年,第61頁。

[23](北宋)蘇軾:【南屏謙師妙於茶事】,見李之亮箋註:【蘇軾文集編年箋註】附錄一「蘇軾詩集」卷一「詩四十七首」,巴蜀書社,2011年,第482頁。

[24](宋)楊萬裏:「以六一泉煮雙井茶」,見【楊萬裏集箋校】卷二〇,中華書局,2007年,第1025頁。

[25](北宋)蔡京:【北苑十詠·試茶】,見趙方任輯註:【唐宋茶詩輯註】,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第214頁。

[26](北宋)僧惠洪:【與客啜茶戲成】,見趙方任輯註:【唐宋茶詩輯註】,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第403頁。

[27](宋)蘇頌:【圖經本草(輯復本)】獸禽部卷第十三「鷓鴣」,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年,第408頁。

[28](宋)陶轂:【清異錄】卷上「禽名門·錦地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6頁。

[29](南宋)陳蹇叔:【陳蹇叔郎中出閩漕別送新茶李聖俞郎中出手分似】,見趙方任輯註:【唐宋茶詩輯註】,中國致公出版社,2001年,第638頁。

[30](元)耶律楚材:【西域從王君玉乞茶 因其韻七首】,見葉羽:【中國茶詩經典集萃】,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4年,第199頁。

[31](元)耶律楚材:【西域從王君玉乞茶 因其韻七首】,見葉羽:【中國茶詩經典集萃】,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04年,第200頁。

[32](元)姚燧,查洪德編輯校點:【姚燧集﹒牧庵集】卷三十三「七言古詩﹒謝馬希聲處瓷香鼎」,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1年,第512頁。

[33](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補遺】卷一「列朝·供禦茶」,中華書局,1959年,第7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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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明)朱橚:【普濟方】(第2冊)「身形」卷七十八「眼目門·海州聖婆婆眼藥」,人民衛生出版社,1982年,第7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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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清)藍浦著、傅振倫詳註:【景德鎮陶錄詳註】,書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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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明)謝肇淛:【五雜組】卷十二,「物部四」,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年,第246頁。

[50](清)謝旻等監修:【(雍正)江西通誌】卷二七,「土產·饒州府」引明郭子章【豫章大事記】,景印文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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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南宋)施德操:【北窗炙輠錄】卷下,見【全宋筆記】第三編 八,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74頁。

[52](北宋)朱弁:【曲洧舊聞】卷一「仁宗好服浣濯之衣」,中華書局,2002年,第93頁。

[53](北宋)魏泰:【東軒筆錄】卷三,中華書局,1983年,第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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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鄧之誠著、鄧珂增訂點校:【骨董瑣記】卷五,「窯變」,中國書店,1991年,第138 頁。

[61](日)聖囧:【禪林小歌】,【續群書類從】,八木書店,2014年,第2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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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明)李東陽等撰、申時行等重修:【大明會典】第三冊,「給賜二」,廣陵書社,2007年,第1644頁。

[64](日)能阿彌、相阿彌:【君台觀左右帳記(下)】,永祿二年古寫本,昭和七年(1932年),第27-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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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清)潘永因:【宋稗類鈔】卷八,「古玩·二十六」,劉卓英點校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5 年,第708 頁。

[67](南宋)周輝撰、劉永翔校註:【清波雜誌校註】卷五,「定器」,中華書局,1994年,第213 頁。

[68](南宋)周輝撰,劉永翔校註:【清波雜誌校註】卷五,中華書局,1994年,第212頁。

[69](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箋註】卷二「宣德樓前省府宮宇」,中華書局,2006年,第81-82頁。

[70](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卷十「諸官舍」,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3頁。

[71](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卷十「館驛」,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86頁。

[72](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箋註】卷六「都亭驛」,中華書局,2006年,第532頁。

[73](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箋註】卷六「元旦朝會」,中華書局,2006年,第160頁。

[74](南宋)趙升:【朝野類要】卷一「私覿」,中華書局,1985年,第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