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就屬它最印象深刻

許多人說[九龍城寨之圍城]有動漫感。

從片頭由遠及近的俯拍城寨，到那一陣邪風掀起一陣白煙、吹動鐵絲網前晾著的被單，再到反派王九有意浮誇的裝扮和猙獰笑容，打鬥場面分鏡中的推拉跳躍，都有一股動畫的稚拙與誇張感。

但最像動畫的，應該還是城寨本身，它早在電影之前，就已經有那種超現實的定格質感了，像一部就在我們身邊的動畫。

城寨的歷史或許已經不用過多地普及，它在許多電影裏都有展現。

宋代時它是防禦工事，在幾百年混亂動蕩的歷史中，逐漸變成了一塊無政府主義的居民自治區域。

在許多奇幻故事裏，缺乏管束的被遺忘之地會長出鬼怪精靈，看見城寨，你會覺得那並不是創作者的妄想，被遺忘的城寨好像自己長出了生命，以極其野蠻的方式生長。

居民們違章搭建的建築像筍節一樣一節又一節，不像是建起來的，反而像是一格一格長起來的。

它看起來搖搖欲墜，卻又神奇地卡在一起，每一寸空間，都得到了200%的利用。

陽光照不進來，它內裏五顏六色的燈光充當了這個世界裏的太陽，昏暗又邪魅。

從遠處看，城寨黑壓壓、烏糟糟而又張牙舞爪，像史雲梅耶的某部超現實主義暗黑定格動畫，又像哈爾的移動城堡，下一秒鐘就會長了腿跑掉。

電影裏的拍攝地很少有這種動畫感。

它們要麽作為背景若有似無、不被註意地存在著，要麽作為靶子，出現就註定要被怪獸、洪水、核彈毀掉。

它們是電影中最不被觀眾註意的環節之一。

我們曾經做過電影地標的欄目，效果實在一般。

想來，除了極端狂熱的迷影人，很少有人會將電影拍攝地當作朝聖地，把電影當作旅遊指南。

那些地標提供氛圍感，之後過眼即忘。

唯有的九龍城寨，一出現就以超現實的動畫感讓人移不開眼，深入後又以黑暗野蠻的生命力震懾著觀眾，令人不能忘，不敢忘。

也因此，它被一遍又一遍地拍進電影裏，從[城寨出來者][省港旗兵]到[重案組]，甚至在九龍城寨被拆除後，還有[O記三合會檔案][追龍]。

有兩處電影中的常見拍攝地與城寨有那麽一點點形態上的類似。

一是托斯卡納群島，那順著海島山勢一層層堆疊著小房子的海邊；

還有巴西的「上帝之城」貧民窟。

它們也都一格一格向上長出小房子。

只是托斯卡納陽光太燦爛，而且兩者都依山而建，不像九龍城寨，無端端平地起，像是被施了魔咒。

九龍城寨太獨特了。它也確實啟發了漫畫。

【攻殼機動隊】裏，士郎正宗就以城寨為原型，創作了那個賽博龐克世界汙泥一般的底層部份。

如此說來，九龍城寨之所以會給人動漫感，其實是因為，動漫不斷回應著現實，將現實變形扭曲。

而當我們重新看到九龍城寨這樣天然就扭曲的現實，才會產生那種它似乎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不真實感。

九龍城寨的命運也讓這種不真實感更濃。

在中國香港被殖民的那段屈辱歷史中，它曾經作為庇護所，收容了一群孤苦無依的人。

它是法外之地，用曖昧的態度容許著灰色生長，當然也滋長出了最黑暗的罪惡。

衛生條件堪憂似乎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樁。

黑惡勢力控制了水源，居民要交保護費才能用水，蛇蟲鼠蟻各處滋生。

更可怕的是，這裏也容納了妓院、賭場、鴉片館……魑魅魍魎無所不有。

但在回歸後，陽光滌蕩了那些罪惡，它被拆除後建起了一座公園，那些黑暗被沖刷掉，反而是那些底層人掙紮求生的民間故事被記起。

就好像[九龍城寨之圍城]裏那些身不由己又拼盡全力互相守護的義氣兄弟，他們生活在主流秩序之外，卻苦苦維持著城寨自己的秩序。

九龍城寨作為一個復雜的混沌體消失了，卻反而更加被人提起。

藝術來源於現實，但有時，現實之超現實，又是另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