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资料图片)
见着汪建,是在一个中午。八月的深圳对于我的城市来说是凉爽的。怪不得他选择深圳,理由竟是「为了到一个不争论的地方」。虽然是说把他的事业核心基地迁往深圳,自然也包括了宜人的气候。
汪建的办公室应该不仅仅是宽大阔绰吧?我见识过不少企业老板办公室,那气派了得。还特意装饰些名人字画,甚至领导题字合影什么的。在汪建的大脑里,也许没有名人字画,文艺和他是两个不相交的世界。这也正像搞文艺的人根本不谈科学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学习和探索,希望有更大更纯的空间从事科学研究。因此,他把华大基因科研与办公总部之地取名为「华大时空中心」,以此来表达他的愿景。
(上下班的包。资料图片)
汪建是华大基因现任董事长和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名誉院长。他的职位很光鲜,说来也巧,他从小就有了些端由。读高中他就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毕业后,下放到沅陵县官庄公社枯草界林场。在50多名知青的林场里,老农民场长一眼就看出他与众不同,就叫他当林场劳动小组二组组长。身为组长,他不仅能带头,还有担当,还敢想敢干。一次,场里给他的小组分派挖包谷土的任务。他进行了包工,宣布早完成早休息。汪建挖得快,完了后还主动帮助劳动力弱的场友。就这样,不到半天就收工了。他领着大家拖着锄头回场正高兴时,场长劈头盖脑一顿骂,指责他们收工太早。大家吓得不知所措,所有目光投向汪建。汪建镇定地说,工夫做完了还留在山上干什么?不仅收早工,下午也休息!气得场长要捶胸顿足。场长双手插腰吼道:再把对面那片山挖了!汪建一口答应,但必须另加工分!场长跑到他们干活儿的地方检查质量,看挖得深不深,是不是把已载的树苗给挖死了。因为是粮林兼作,在载有树苗的地方同时种包谷。场长检查后一声没吱,拍了几下汪建肩膀。当年讲的是集体主义,包工是不能提倡的。第二年新增加30多名知青,场里扩大造林面积,就派他去分场了。当时分场的住房还没完全搭建好,睡觉是个问题,又不能睡地上,头上总要有个顶,四周总要有点遮挡。他灵机一动,就在养猪场的猪圈上面搭上木板当床。一群年轻人就这样在猪舍的二楼,听着虫鸣猪鼾居然睡得十分惬意。
(汪建办公桌。资料图片)
一旦钻进某个领域,世界也许就是单纯的模样,不再需要其它领域的东西干扰或装饰了,何况他搞的是高深莫测的世界前沿科学。他看世界,是顺着本专业方向看的。离开了这个方向,他认知的世界就应该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也就会西装革履,写几句诗和说几句文言以示高雅。亦或是满口术语、中文夹着英文的海归做派。汪建没有,只要是闲谈,他会少言寡语,少得只一个微笑,多则一个单词。他从不谈及本人和华大的业绩。他虽不多言 ,但善倾听,在近乎全白的短发下面,盯着你的眼睛炯炯有神。倘若谈起中小学读书,他话匣子就炸开了,决堤了,像父亲鼓励他一样,「出洞庭,跨长江,过黄河」了。他调侃自己小学读了十年,因而总结出人生需要扎实基础的真谛。他谈吐中夹杂着笑声,是声波密集的那种笑,音调也高了许多,仿佛是在儿童时代,天真逗趣。我好奇了一下,他在美国华盛顿大学从事细胞分化与增殖相关性研究时,脑子里是否经常会浮现出在林场的经历?那段经历应该一直在伴随他,影响他,甚至对增加细胞分裂次数都起着重要的辅助作用。下放临别时的那天晚上,他父亲将自己身上最好的一件对襟布扣衣折叠得整整齐齐,裹在汪建被子里,小心翼翼地用绳子打着被包,生怕弄皱这件灰色丝绸料子的衣服。这意味着什么?传递什么信息?在林场时汪建舍不得穿,很少穿,几次还要送给别人,并不是衣服过长不合身。他没有走父亲的路。他说过,他不属于工业时代,即将到来的是生命时代。他正在如痴如醉地从事生命时代的事业。他活在当下和未来之间,在今天与后天里奔波。虽已古稀之年,但依然斗志旺盛,倔强如初。
汪建是一个不安分的人,骨子里有湘西人的桀骜不驯。读书他转战国内外,搞研究他又转战国内外。曾一度闯进体制内,后又出走体制外。他出任过中国科学院遗传所人类基因组中心执行主任,又担任过北京基因组研究所副所长。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华大基因里当科学家、教授和董事长。1999年汪建联合他人代表中国向人类基因组计划提交了注册申请,使中国成为继美、英、日、德、法后的第六个加入该计划的国家。抗击非典中,他带领团队第一时间破译了SARS病毒基因组序列,成功研发并向国家捐赠了30万份诊断试剂盒。2013年,他将美国基因排序公司 Complete Genomics 纳于麾下,成为中国第一个收购美国上市公司的民营机构。他被国际大佬、国外媒体纷纷冠以「中国创新的典范」。而今华大基因是世界最大的基因排序公司,相继设立了美洲、欧洲及日本等分支机构,业务遍及全球60多个国家和地区。2011年,他荣获了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创新奖。
创新乃是违背常人的行为。汪健说,创新就是要彻底打破,没有创新胆识就只能抱残守缺。华大已成为世界基因与细胞领域的领跑者,这与汪建与生俱来的创新意识是分不开的。
汪建(中)和他同学(资料图片)
电梯缓缓地把我送到了汪建办公的楼层。他指着眼前一大片格子办公场所,让我找找他办公的地方。不会吧?中国多重身份的大人物居然会与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办公?我睁大眼睛望去,从没有吊顶的框架梁上垂落一些办公功能区域的牌子:「集团总部办公室」「盖章处」「董事长办公室」「集团管理层」等。我在「集团管理层」处最后最边的格子里找到了他的姓名标签。是个两人间,长板搭起的办公桌,极普通的靠椅。我脑袋「嗡」了一下,看了看汪建——他站在不远处泰然自若,岿然未动。此刻,在我大脑里的认知旋即被颠覆。「老板椅」这个注释变成了这样:凡是老板坐过的椅子就叫老板椅。与真皮、高靠背、豪华、威严等没一毛钱关系。我忽然想起马斯克也是在偌大的办公场所里办公,而且还没有固定办公桌。
他号召员工要活一百岁以上,要讲究吃和动。他自己上下班都背一个黑色双肩包,里面装有26公斤重的沙石。在办公场所里到处可见健身器材。走进会议室第一映入眼帘的是空中悬着的那对吊环。我跑上前再使劲也只能吊起三个。我问汪建能做多少,他嘴角往两边一拉,双手一撑,收腹屈腿大幅度晃动起来,几乎成倒立状。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像,惊讶得忘记拿出手机拍照。我听他说过读高中时获得过县运会十项全能冠军,可十项全能里面没有吊环啊!
有人说汪建很狂很匪,但我觉得他随和有加。高中同学聚会时,他极普通地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没有架势,没有气场,听大家任意安排。两张新老校区年级大合影,他选择站在最旁边和最后一排位置,让那些陪同他的领导也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只要是同学,谁邀他留影他都不推辞。
深圳相见,他差不多还是上次那套装束——简单的运动风格。还是那个发型,他戏称自由运动头。还是那个表情,慈眉善目下略带微笑。皱纹没减少,但也没增多。腿脚轻盈,温文尔雅。他还是说自己是三无人员,无房无车无编。其实他也没西装没皮鞋。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汪建头脑里尽是知识,胸腔里满是情怀,肩上全是使命与责任。(刘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