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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美好而难忘的记忆:去新疆拾棉花

2024-02-05三农

「有去新疆拾棉花的吗?招去新疆拾棉花的工人,管吃管住,报销来回路费,拾一公斤棉花给……」

今年的处暑节气里,村里老郭广播站又用大喇叭发布这类的广告了。此刻我正在玉米地里割草,热得汗珠子啪啪地往下滴。

听到广播后,我忽然萌生了去新疆拾棉花的想法,现在农活不忙了,自己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从没有去过二百里以外的地方。去新疆拾棉花除可以挣点钱外,还可以顺便去远方旅旅游。 想到这里,我有点小激动地钻出玉米地,拍打完身上的玉米粉锈后,骑上自行车要去报名了。

「喂,这么早就下班了!」听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我扭过头一看是小广。小广正背着喷雾器在大豆地里打农药。这小伙子才十六七岁,听说他怎么都不愿意去上学了,父母软硬兼施也没有用。我告诉他正要去报名拾棉花,小广兴奋地说:「也带上我吧!我想去逛逛。」

老郭广播站里一个女工头拿着笔和本子,随时准备登记来报名的人。可惜本村村民对拾棉花工作的热情并不高涨,等到天都快黑了,才有三个人来报名,分别是我,小广,还有一个叫老闫的六十多岁的老头。

人们不愿意去拾棉花,是有原因的,因为传闻去新疆拾棉花的活是又苦又累吃的又极差,蚊子又多,太阳又晒,据说棉花田附近有时还会有野狼出没。

出发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小广拿着行李早早地就在村外路口等待了。因为他的父母嫌他年纪太小,担心他吃不了那份苦,怕他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不想让他去。但是这小伙子拿定了主意,父母拽也拽不住。为了不想再听父母的絮叨,小伙子早早地就从家里溜出来在村头等候了。

老闫的儿子开着农用三轮车载着老闫、我,带上在村口等待的小广,「嗵嗵嗵」地向女工头的村庄驶去。

女工头的村庄只有几公里的路,一会就到了。我们提着包裹加入了在女工头家门口等待出发的队伍,不过让人泚泚冒汗的是这二三十人的队伍里,只有我、老闫和小广是男性。女工头家里有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子,这人是受新疆兵团领导的安排专门过来接人的。

一辆安排好的大巴车把人们送到了兰考火车站广场附近。女工头和新疆的负责人把大家引导到广场上,站好了队伍,清点了人数,每人给发了一张无座的火车票。最后新疆负责人发表了有关乘坐火车注意事项的重要讲话。

在太阳撒完最后一缕阳光的时候,我们提着、扛着包裹终于登上了开往新疆奎屯的火车。 由于无座,上车后各自找地方,有占门口的,有占过道的,有倚靠在厕所旁边靠近洗手池那个地方的。虽然无座,但是可以坐在自己的包裹上。大家想这三天两夜的车程,大概也不是那么难熬吧!

可是到了郑州火车站时,火车居然胃口大开,一下子胡吃海塞地上来好多人。半夜到西安站时又挤上来许多人。此时的车厢里,抬起一只脚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因为很可能在放下的时候已经没有空地方啦;厕所虽然只在几米远的地方,但是要挤过短短几米的人堆,也是需要勇气的。

满载的火车咔嚓咔嚓地,喘着粗气一站又一站地往西部爬去……

火车停靠在奎屯火车站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人们酸胳膊痛腿地从火车上一步一步蹒跚下来。天啊!这哪里是坐火车呀,基本是蹲和站了三天两夜,有的把包裹里新买的搪瓷缸子都蹲扁了,缸子的把也掉了。不过这次坐火车的经历,像是一剂强劲的疫苗,产生的抗体,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管坐火车去祖国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惧怕!

在奎屯火车站外,早就安排好的大巴车把这个包括三名男性在内的拾棉花队伍送到了一个叫农七师一三零团十七连的地方。

十七连像个小村庄,稀稀疏疏的有十几户人家。篱笆墙围成的院子出奇的大,院子的低洼处种有苹果、葡萄和各种各样的蔬菜。有几排房顶没有瓦的破旧房子,平常闲置着或者放一些农具使用,现在因为拾花工的到来,才简单地修葺了一番,还挂有「热烈欢迎内地拾花工到我连支援」的标语。

连队里只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有一部公用电话。那个时候有手机的人还很少,包括这次来的我、小广和老闫。除了这个小卖部,附近唯一能买东西的地方是团部。团部也叫共青城,类似内地的乡镇,离这里有六七公里。

我们三个被分在一个屋子的套间里,都是下铺,一点都不拥挤,床上都有一套新的纯棉被褥,大概这是兵团里最不缺的东西了。女的宿舍在后面一排屋子,每人一个床板,拼接在一起,是个大通铺,再往后面一排就是厨房了。一根烟囱正冒着黑烟,厨房里蒸馒头的味道从窗口飘出来,在我们宿舍就能闻到。

连队还给每人发了一个吃饭用的小盆和筷子。黄昏吃过来到这里的第一顿饭后,大家连衣服都没脱就上床睡觉了,坐火车坐的都筋疲力竭啦!

辛苦的拾棉花生活在第三天开始了。 绿茵茵的棉花田里,一个个背着拾花兜的人,弯着腰在枝叶下面寻找吐絮了的棉花,远远地望去像是一群绵羊在地里啃草。

拾头茬棉花就是这样的,棉花叶子还绿绿的,只有下面的或者枝叶不很茂盛,阳光照耀通透的地方棉桃才开始吐絮。人趟在棉花田里走,累累的棉花桃子,像小锤子「啪啪」地打腿。

新疆的棉花田太大了,动不动就是一二百亩。棉田的旁边多有长满芦苇的沟渠,沟渠的两边长有许多沙枣树,沙枣还可以吃,有点甜有点面。远方的天山依稀可见,山顶上云雾缭绕,白雪皑皑。

「好想去爬爬远方的天山呀!」小广手指着远方的天山说。「太远了,听过秤员老韩说那天山离咱们这里有二百多里地呢!」老闫回答说。

过秤员老韩是连队派来每天傍晚收工时给每个人拾的棉花称重和记账的,中午在棉花地里吃的饭也是老韩负责送来的,平时生活中的琐事也要找他解决。过秤员老韩四十来岁,是本地人,家在团部。

过了几天连队又接来了一批青海拾花队。 这批人是本连队一户哈萨克族人家招来的,专门给他们自己家拾棉花,只是也住在连队的几排破屋子里。在最后一排的另一个屋子里另起炉灶,专门给他们自己做饭吃。这支队伍里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也有几个留着分头,梳得锃亮的小伙子,放眼一瞅就知道都是未婚青年。

大概是青海拾花队的食堂总是做米饭吧,有几个女孩子常常缠着我和小广从我们食堂给她们拿馍馍吃。她们一声声「哥哥哥哥」的叫着,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呀!逐渐的也熟识了起来,一个脸上带着高原红,佩戴着耳坠、项链的约十七八岁的女孩喜欢找小广拿馍馍;一个白白净净,衣着朴素的约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喜欢找我拿馍馍。每次交接馍馍时还彼此聊几句,最常问的就是你今天或者昨天拾了多少斤棉花呀!

一天早上灰黑色的云彩开始在天空聚集,不一会就「哗哗」地下起了雨。大家都兴奋坏了,扔下花包就往宿舍跑,拾棉花的工作,只有下雨天才能心安理得的休息——每天能挣个一二百块钱不舍得休息呀!

吃过午饭,雨过天晴了,但是淋过雨的棉花是不让拾的,下午还是休息。

小广和老闫都在床上打盹。在我也蒙眬着眼睛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一股香气扑入了鼻孔,我走出套间房一看,是一个女人走进了我们屋子,虽然她没有走进我们三个住的套间,但是她身上的气味却进来了。

这个年轻的体态丰腴,皮肤白皙的哈萨克族女人是青海拾花队的女老板。平常只是远远地望见过她,没想到现在她进了我们的屋子,还带着袭人的香气——不知道喷了多少香水,使我的心按捺不住地加速蹦跶!我的心对美女不绝缘,被这个有韵味的女人无意间电灼了一下,我觉得也正常。

她是来找对过套间里几个青海小伙的,不过那几个小伙子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个人都不在。她临走时瞅着我说:「下午不用拾棉花了,你们不去团部玩吗!」「团部,我们还没有去过,怎么走呀?」我问。她用手指着说:「看到远处的那几排楼房了吗?顺着这一条土路走过去,上了公路走不远就到啦!」

我,小广,老闫一起步行在去团部的路上。虽然下过雨,但是下的不大,土路上并不十分泥泞。 湿漉漉的棉花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远方,云蒸霞蔚的天山若隐若现。

快到团部的时候我们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古迹」。一条不很宽的公路两旁栽满了树木,其中一些高大的白杨树光滑的树皮上刻有字迹。虽然经过了风吹雨淋,岁月剥蚀,以及树木的自我愈合。但字迹仍能清晰地辨认。

我们三个饶有兴趣地一棵接着一棵的看。最后可总结归纳,刻的有宣泄型如「一九九四年从山东曹县来拾棉花被坑」,有单纯纪念型如「一九九二年河南商丘拾花队留念」,有个人游记型「陕西某某来拾棉花,到此一游」,还有对空告白型「杨翠萍我爱你——甘肃某某」等等字样。

白杨树并没有记恨这些在自己身上乱涂乱画的人,默默地为他们保留了这些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纹身」。

怀揣第一次来团部的未知、新鲜和探秘,带着和内地乡镇区别不大的乏味,买完了该买的东西后我们返程啦。每个人的手里提着一个两层厚的大大塑料袋,里面除了装着日用品外,还有鸡腿和乌苏啤酒以及五十度的奎屯特白酒。

第二天早上,从食堂打饭回来的小广对我说:「事发了,东窗事发了!」我惊诧地问:「什么事发了!」小广笑着说:「帮青海小姑娘拿馍馍的事发了,刚才管厨房的事务长告诉我并让我传达给你,往后禁止给青海的女孩子拿馍馍,她们是给个人拾棉花的,咱们食堂的馍馍是不能给他们吃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往后不给她们拿就行了呗!」我笑着说。

没错,我们是十七连的连队招来的,属于给公家拾棉花,她们青海的是那户哈萨克人家招来的,只拾他们自己家种的棉花。

拾棉花的工作真的很苦。每天五更天就要起床吃饭下地,白天毒辣的太阳想要把人晒干,晚上很晚了才能摸黑着徒步回去。坚硬的棉花壳扎得手千疮百孔,手上的皮磨烂了一层又一层。吃的除了白菜汤就是冬瓜汤,晚上是一成不变的面条。据往年来过的人说,除了中秋节和国庆节以外,一直到拾棉花结束都是这样的伙食。

当然除了苦,也有别致的乐趣。 有时候,拾着棉花,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一个旅生的西瓜或者哈密瓜,让烈日下焦渴的人们喜出望外。渐渐地我和小广迷上了游历,偶尔也会任性地撂挑子旷工!

我们在戈壁滩边上的温泉里洗过澡,去沙丘深处的湖泊探过险,畅饮过能使嘴唇黏糊糊的乌苏啤酒,见过一望无际的枸杞树,在古老静谧的胡杨林里徜徉过,和风尘滚滚的羊群不期而遇过……

中秋节那天,连队安排我们上午拾棉花,中午回食堂吃饭,下午休息。中午过完秤,大家各自扛着花包,嘻嘻哈哈地回来了。很远就能闻到厨房飘来的炖猪肉味了,中秋节果然给改善伙食了。吃过中午的猪肉炖土豆,小广和老闫都喝了点奎屯特酒,不一会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裂开的「沟壑」,发愁得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大口子一碰到棉花壳,就钻心的疼,已经严重的影响我拾棉花了。抹棒棒油和戴手套的招数都用过了,可是几乎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我见过别人用胶带粘住伤口,用强力让伤口两边的皮肉合拢,要不了几天就能好了。于是我起来走向了十七连唯一的那个小卖部。

人烟稀少的十七连,唯一的一个小卖部,因为拾棉花工的到来,最近热闹非凡。尤其是小卖部里的那部公用电话,在那个手机还未普及的年代,吸引着一个个拾棉花工的到来。我晃悠到小卖部的时候,看见有三个青海女孩子在排队打电话。其中包括之前我给她拿过馍馍的白白净净女孩。我买了胶带和两瓶乌苏啤酒,还有几个鸡爪子。并且把鸡爪子分给三个青海女孩一人一个。

我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撕开鸡爪子,咬一口然后灌进肚子里几大口乌苏啤酒,感觉这就是人生的快乐了……

随着一股股冷空气的过境,天气逐渐冷了起来,早晨的棉花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人们搓着冻红的手,哈着热气,弯着腰仍然辛勤地工作。拾棉花工作在一天天地接近尾声。一双双布满划痕的手,把吐了絮的棉花,揪成了一个个空壳。原本完整的衣服也被棉花壳和杆子磨出了一个个破洞,加上前期阳光的曝晒,和不是很好的伙食,一个个变得黑且瘦了。尤其是队伍里那三个不修边幅的男性,胡子拉碴再加上一头蓬乱的头发,远远看去和乞丐无异了。

终于有一天女工头告诉我们说:「现在十七连所有的棉花都已经拾完了,明天就不用下地了。等连队里给我们发了工钱,帮我们买好了火车票,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大家听了,一个个都开心地欢呼雀跃。

夜里,我意外发现小广和那个戴着耳坠、项链的青海小姑娘在昏黄的灯光下叽叽咕咕地说话。第二天我问小广:「什么时候挂搭上的?」小广笑着说:「就是昨天遇见了,她把我约出来说蛮喜欢我的,还把她身上的一个吊坠摘下来送给了我留作纪念。其他的也没什么啦!」

但是万万没有让我想到的是,在我们即将离开前的一个晚上,那个白白净净的青海女孩竟到我们宿舍来找我了。有眼色的小广和老闫,一看情况马上就撤离了宿舍——好让我们两个独处一室。

我只是帮过这个女孩子拿过数次馍馍,彼此见了面客气地打一声招呼,互相问一下彼此今天或者昨天捡了多少斤的棉花,在小卖部里给过她一个鸡爪子,此外再也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能够激发出爱情电波的举动了。

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是那么腼腆那么含蓄的女孩子,竟然做出了这么大胆和奔放的举动。这个白净的,如玉无瑕的姑娘,不令我动心是不现实的。只是我从未敢往这方面想罢了!长期以来我总有一种自己就是癞蛤蟆的认知,因此对女孩子从未大胆地去追求过。

毫无疑问,这个白净而质朴的青海姑娘此时来我们房间里找我,目的是明确的,好像再不主动向我说出来点什么,等我们一走,就要失去一份美好的情感似的!这一点,我自愧不如。

她的突然「闯入」,让我心怀感激而又茫然地不知所措。

她说:「听说后天你们就要走了?」「是呀。」我回答。

「我们的工钱还没给,还要等几天!」她说。我嗯了一声。然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忽然我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问了一句:「等你们发了工钱跟我回山东去吧!」她点头答应了,说让我再等她几天就和我一起回家。

不知道是我身上哪个地方发出的光亮,竟能吸引住这样一个白净勤快又质朴的青海姑娘! 我当时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大概还是年轻的缘故吧。

可是我并没有如约带她回家,我对她支吾了一些缘由,然后留下了她们村的一个公用电话的号码,记下了她的名字,并且知道了她的家在青海的大通县。

很快连队就给我们发了工钱,火车又咔嚓咔嚓地把我们送回到了兰考火车站。

只是一路上老闫都在惋惜地对我说:「唉,你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情愿跟你走,你怎么就不带人家呢!唉,你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情愿跟你走,你怎么就不带人家呢……」

现在新疆已实现了机械化采摘棉花,那个每年都要从内地大量招收拾花工的时代早已结束。 但是那年拾棉花的经历,所遇见的人和事,包括那里的山山水水,甚至一草一木,还会时常涌现在我的心头,美好而难忘。

——END——

作者简介

李东升,山东菏泽人,农民打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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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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