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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恩师陈治东先生

2024-02-03教育

2月1日早上起来,惊闻博导陈治东先生仙逝的噩耗,久久不能平静,眼前一直浮现去年九月去探望导师的情景。彼时导师已经不能起坐,但眼睛很亮,由此可知头脑是非常清楚的。见我们来,导师显然很高兴。他在说话,但是因为发声肌群无力,我们能看到他嘴唇动、若有声响,却听不到声音。师生之情,于无声处,在导师亮闪闪的眼睛里,在他努力颤动的唇齿间。每次念及,都不觉潸然。

我的导师陈治东先生,是一位杰出的国际法学者。先生是华东政法大学1982 年招收的

第一批国际法专业硕士生,获得硕士学位后留校任教,曾任国际法系主任,并兼任中国国际经济法学会副会长,在学界享有盛誉。2001年先生调入复旦,成为复旦第一位国际法专业博导,与张乃根教授等一起为复旦 2003 年获批国际法专业博士点做出了重大贡献。先生作为第一主编的【国际经济法】6卷本,曾获得上海市社科优秀著作一等奖,是我在武汉大学读研期间的重要学习资料,当时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先生的入室弟子。

先生坚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治学和授课思路,影响了无数学生的法治实践之路。先生学养深厚,也身体力行参与法治实践,被中国政府指派成为解决投资争端国际仲裁中心仲裁员并有机会审理该机构的上诉案件,也担任多家境内外著名仲裁和调解机构的仲裁员,是仲裁届标杆式的人物,长期受中欧商学院邀请授课。无论学术著述还是授课讲座,先生都能将理论、规则和实践完美融合。先生的专著【国际商事仲裁法】【国际贸易法】,具有细微入致的分析笔法,有思想,有特色,不仅学界高度认可,也为实务界期待和赞赏。清楚地记得,当我有一次说到先生正在写【国际贸易法】,在场的资深实务界人士立即表示非常希望早日拜读学习,这在中国学者中并不多见。我现在所做的法教义学和实证研究探索,也是受到先生深刻的影响。

至于研究以外,我愿意借用在群里看到的一位学妹缅怀先生的一段话来表达投身法律实务的学生们共同的心声。其中写到,在先生的课堂上,她深切感受到什么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什么是深厚的实践基础带来的对于法律概念的深刻理解,还写到先生曾带她和另一位本科同学旁听过自己作为主裁的仲裁庭审,给了她关于法律实践的「真实触感」,是她法律职业生涯的启蒙者。

先生秉承文人风骨,对社会有深刻的洞察,对普通劳动者有悲悯的情怀,润物无声地感染着周围的人。先生曾在我们面前描述,一位手握资源的人来到学校,一群老师围着极尽谄媚之能事,先生谓之以「斯文扫地」。先生自己,刚正不阿,不仅不媚上,而且对普通劳动者怀有深刻的同情和绵厚的善意。

先生曾向我们讲述他当年下乡到东北的劳动经历,又讲多年以后专门回当年下乡之地探望当年的老乡,其间所看到的东北农村和上海之间的巨大差距,他的感受和思考,引导我们从历史和社会的视角看问题。

先生讲他去爬华山,徒手就累到不行,但看到身边有当地老乡用半人高的大背篓满满装着背饮料食品和其他物资爬山,他们不敢坐下,因为坐下就更难站起来,累极也只能稍微站一会儿;讲他跟这些老乡攀谈,了解他们人肉带物的工作强度和收入,言语中闪耀着对普通劳动者的人文关怀。

那时候复旦的博士生人数少,我们在先生的办公室上课。一次,我们正在上课,听到敲门声,先生打开门,原来是一位怯生生的中年人问路。先生没有因为上课被打断而不耐烦,更没有因为这位异乡人的理解能力似乎不太强而放弃,还带着他走到文科楼门口指点清楚才回来继续上课。先生回来后,一位同学开玩笑说,「他一定想不到,给他指路的是著名的陈治东教授」。先生微微一笑,教导我们要 多想想怎样帮助生活中的弱势者,尽自己的努力让我们社会的底部不断抬升,让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过得更加安全、更有尊严。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清晰如画,教导我即便身处一个利己慕强的环境,也要坚持独立思考和观察,坚持应有的操守和温度。

先生已然仙逝,但正如【寻梦环游记】里所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先生从未真正离去,先生永远活在他所泽被的法学学人心中,活在他的亲人、友人和学生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