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需要這樣的科學家⑩】
光明日報記者 李春劍
「吃一塹 長一智」。
1998年，再次回憶起30多年前的那次失敗，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感慨萬千。他提起筆，鄭重地在稿紙上寫下這個標題。
薄薄的稿紙早已泛黃，但字跡清晰俊雅。一撇一捺間，滿是老人對航天事業的執著，對科學真理的渴求，對祖國的赤誠。
他是中國著名飛彈和火箭控制系統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梁思禮，是中國航天事業的重要築基者。
梁思禮 資料圖片
那次失敗為梁思禮帶來怎樣的感悟？它又為蓬勃發展的新中國註入了什麽動能？
憶往昔，把時間的指標撥回到那個火紅的年代……
1949年10月，自美國舊金山駛來的「克里夫蘭總統號」郵輪緩緩靠岸。盡管已在汪洋之上漂泊了一個多月，留美8年的梁思禮卻絲毫不見疲累。他快步走下舷梯，張開懷抱奔向母親，奔向他闊別已久的祖國。
「祖國需要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和一同歸來的30多位留美學子一樣，梁思禮渾身充滿幹勁兒。
1956年，一項新事業擺在梁思禮面前。此時，中國決定組建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以下簡稱「五院」），要下大力氣開展飛彈與火箭研制。作為無線電工程與自動控制兩大前沿領域的高才生，梁思禮被任命為五院的自動控制研究室副主任。在院長錢學森的帶領下，他成為中國第一代航天人。
隱姓埋名，為國鑄劍，這是一項多麽偉大的事業！站在這個嶄新的起點，梁思禮興奮不已。可是，飛彈到底是什麽？究竟長什麽樣？在五院，除了錢學森，還沒有人見識過它的「廬山真面目」。
「簡直是兩手空空，一張白紙。」回憶當年，梁思禮這樣形容。
「但這是一顆生機勃勃的種子。」梁思禮明白，這顆「種子」一定要在中國的國土生根發芽，結成一道堅實有力的國防屏障！
這更是一項無比艱巨的事業。沒水、沒電、沒床鋪……大漠深處，發射基地的房子四處透風，沙礫使勁兒從墻縫鉆進屋子，還直往人的頭發絲和耳朵眼裏鉆。
一切都要從零開始，除了決心！
沒有資料和經驗？那就邊學邊幹。沒有廠房和裝置？那就改造舊機庫，想盡辦法創造條件。咬住牙，繃住勁，頂住一口氣，這些年輕的航天人誓要把一切不可能變成可能——
1960年11月5日，中國仿制的「1059」近程液體地地飛彈成功試射，標誌著中國在飛彈技術領域的初步勝利，科研人員親昵地叫它「爭氣彈」。它還有另一個更為響亮的名字：「東風一號」。
梁思禮清楚地知道，尖端技術不能只靠模仿，更不可能靠花錢買到手。顧不上休息，他帶領團隊，迅速開展中近程液體地地飛彈的自主研發工作。
似乎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不到兩年，「東風家族」的又一成員「東風二號」問世，準備進行首次飛行試驗。
「砰」的一聲巨響，讓發射現場的人們都楞住了！剛飛上天幾秒，飛彈就打起「擺子」，然後猛地一頭「栽倒」在地，炸起一個巨大的蘑菇雲。不知過了多久，煙霧終於散去，地面上只留下一個直徑20多米的大坑，宣告著剛才的一切都真實地發生了。
梁思禮無法忘記那一天，1962年3月21日，「東風二號」首次發射任務，失敗。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歷盡千辛萬苦設計出的成果，就這樣毀在自己眼前，梁思禮心裏裝滿了痛苦和疑問。
問題就出在飛彈的控制系統！梁思禮迅速冷靜下來，敏銳地捕捉到了問題所在：「東風二號」模仿的是蘇聯飛彈控制技術，發射時受地形因素影響很大。如果是在復雜的山地，搜尋雷達必須跟著飛彈「跑」，移動到朝向發射目標的位置。毫無疑問，這不可能滿足實戰需求。
在梁思禮的帶領下，科研人員反復修改、試驗。他們要給「東風二號」安上一個中國人自己設計的「大腦」。
1964年6月29日，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東風二號」騰空而起，直奔蒼穹。「東風二號」控制系統的雙補償方案，使飛彈命中精度大幅提高，中國飛彈技術實作重大突破！
「從個人歷練來說，失敗比成功更有啟發、更起作用。正因為失敗以後，做了大量工作，總結了經驗，才使我們把壞事變成了好事，才真正懂得應該怎樣自行設計。」在那篇名為【吃一塹 長一智】的追憶文中，梁思禮這樣寫道。
隨後，梁思禮被任命為「東風二號甲」飛彈控制系統主任設計師，參與到飛彈、核彈「兩彈結合」的工作中。體積和重量被大幅壓縮的核彈頭對外部條件極為挑剔，研制難度極大。中國戰略飛彈與運載火箭技術專家謝光選打了個比方：「兩彈結合，好比一個‘啰唆漢’娶了一位‘嬌小姐’。」
「點火」「飛彈飛行正常」……功夫不負有心人，1966年10月27日，「兩彈結合」首次飛行試驗圓滿成功，飛彈在指定區域實作核爆炸。這聲巨響再次震驚世界。從第一次核爆炸到第一枚飛彈核武器爆炸，中國僅用了兩年。
第一顆原子彈、第一枚飛彈、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第一艘神舟飛船……航天事業融入了梁思禮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病床上的老人已神誌不清，嘴裏卻還念叨著要為火箭開「評審會」「尋找故障」。
「我能為此奉獻一生，我感到無比的自豪和光榮。」在探索茫茫宇宙的征途中，他，已是最亮的那顆星。
【光明日報】（2024年10月04日 01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