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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科生逆襲哈佛、回國任教「雙一流」!他說:起點並不決定一生

2024-10-08科學

文 | 【中國科學報】記者 劉如楠

2022年,阿勒拉哈決定回國任教,並成為了西南交通大學的特任副教授。

這時的他,身上帶著耀眼的標簽:

哈佛大學計算生物醫學研究中心博士後;師從該研究中心創始人Robert Gentleman——R程式語言的兩位發明者之一;在領域內頂刊、頂會上發表多篇研究論文。

而事實上,他還有著另一段鮮為人知的經歷:

出身寒門,成長在四川大涼山;中學借宿在親戚家,幾乎只有一身衣服鞋襪,總怕被人嫌棄;高考後只上了大專。

阿勒拉哈。

人生的AB面交疊,讓如今的阿勒拉哈感慨萬千:「起點並不決定人的一生」「這個世界最終不會以卷面分數來衡量一個人」「有人說我踩對了風口才能逆襲,但風未起時,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提前站過去」……

近日,他在【自然綜述:電氣工程】上發表論文,提出新型智慧移動邊緣計算範式。在接受【中國科學報】的專訪時,他講述了自己「生如螻蟻,恰懷鴻鵠之誌;命如紙薄,卻有不屈之心」的故事。

以下是阿勒拉哈的講述:

考前生病+考場意外,我只考上了大專

我1987年出生在四川大涼山昭覺縣下面的一個小村子,昭覺縣有全國聞名的「懸崖村」,易地扶貧搬遷前,垂直懸掛在絕壁上的藤梯是村民與外界唯一相連的路。其實我們那邊有很多這樣的村莊和藤梯,大家早已見怪不怪。

我的父母是半文盲狀態的農民,爸爸可以讀彜文,媽媽勉強認識簡單漢字。我在家裏排行老二,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村裏有一所小學,只有兩個班,每三年才招一屆(班)學生。上學了也買不起本子、鉛筆,經常撿溪水裏五顏六色的石頭寫寫畫畫。

餓肚子是常事。如果家裏前一晚沒有剩飯,第二天我可能就得挨餓,因為路太遠,中午來不及回去吃飯。除了上學,我就跟著哥哥放牛放羊。

村裏沒有初中,小學畢業後我就搬到了縣城親戚家借住,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受,總怕給親戚添麻煩、被人嫌棄。

在學習上,由於在村子裏一直說彜文,我的漢語基礎非常差。差到什麽程度呢,有個事我至今印象深刻——五年級時還造出了「小鳥在天空中遊來遊去」這種句子,把老師都逗笑了。再加上當時幾個人共用一套課本,學習效果可想而知。

我註意到有個同學總是名列前茅,就好奇他是怎麽做的,後來發現是做了他姐姐的輔導資料,這讓我意識到練習冊的重要性。

初三時,我認識一個外校轉到我們中學讀高一的學生,花2塊錢買了他之前所有的輔導資料。這是我學習的轉折點,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抓手,如饑似渴地做題,很快成為了全校第一。

雖然當時條件很差,但我能感受到自己對學習、對知識、對新鮮事物都很有好奇心,了解到新事物和新知識讓我感到很快樂。好奇心裏可能還夾雜著一點虛榮心,我很想得到大家誇獎,所以一直排名靠前。

在當地人認知裏,能考上原生的西昌學院、當個中學老師已是最好的出路,大都沒想過別的,我當初也是這樣想。

但天不遂人願,高考前兩個月,我生病住院了,復習進度、心態都受到了影響。

更慘的是,高考時還發生了意外。我恰好和一個好朋友挨著坐,考試時他把草稿紙扔過來,示意我把答案抄上去。這引起了監考老師的註意,我很緊張,擔心如實說出來兩個人都被取消資格,就把卷子折過來,壓住了他的草稿紙,就這樣壓了半個小時,我的成績也受到了影響。

錄取結果公布,我只考上了電子科技大學成都學院的大專。至於三本,學費太貴了,我壓根就沒報。

現在回想起來,早期我的求學之路充滿了隨機性,不過周圍的人也差不多。我所在的昭覺高中是當地最好的,即便如此,要能有兩三個人考上一本,就值得開慶功大會了,有10多個人能考上二本,就是非常好的情況了。

阿勒拉哈在哈佛校園。

我從偏遠小山村走出來,後面的路再難也比之前容易

剛開始讀大專,我也不甘心,總在想怎麽到了這樣一個學校,是不是該退學復讀?但一想到復讀就要繼續借住親戚家,就放棄了。好在我們和電子科技大學本部學生在同一個校園,老師也是一樣。

選擇學電腦也很偶然,是我有次看某大學的籃球比賽,主持人提到電腦專業的學生怎樣怎樣。我很驚訝:電腦還能是一個專業?加上我從來沒接觸過電腦,覺得很神秘,就這麽選了它。

開學後我第一次摸到了電腦,但完全不懂怎麽操作,看著別人劈裏啪啦地敲鍵盤非常羨慕。後來去買了一本類似操作指南的書,一點點地學。很幸運的是,我在系裏認識了一幫愛搗鼓的朋友,我們經常耗在電腦室裏討論交流,很快我就上道了。

大二時,我還到成都的數位廣場找了一份兼職,幫別人裝系統什麽的。慢慢地,我對電腦就很熟悉了,甚至後來班上同學電腦壞了都來找我。

學校當時有個叫「微軟俱樂部」的社團,社團裏有不少電腦「牛人」,參加過奧林匹克資訊競賽。原本我的水平不夠格加入,社團負責人說在我身上看到了一種很誠懇、充滿好奇的學習態度,就帶上我了。至今我們還保持著非常好的聯系。

雖然是在大專院校,但這個社團確實很厲害,一撥誌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瘋狂地學習鉆研、不斷地去外面打比賽,這樣下來技能提升非常快。舉個例子,當時微軟亞洲研究院在全國只招70人,我們社團裏就有8個人被錄取。

在社團裏,我學到了一種學習方法。我之前看一本書需要一兩個月,可社團裏的人兩三天就啃下來了。這讓我看到了人學習的潛力和極限,後來我也這麽去做,很快就提前掌握了很多專業知識,也可以接一些商業計畫了。

其實這個社團只「輝煌」了那麽幾年,後來發展得也不太好,我很幸運地趕上了它的輝煌時代。

至於專升本的名額,我記得不是3%就是5%,當時我們的輔導員就是透過了專升本、大我們兩屆的學長,我經常向他了解相關情況,後來就很想爭取一下。

考上西南科技大學後,由於我之前打下的專業基礎,還有做商業計畫的經驗,學院在實驗室分給我一小片區域作為工作場地,我帶著本部的本科生甚至碩士生一起,承接一些老師們轉過來的小計畫。

但英語是我的弱項。我在網上搜了一些背單詞的方法,硬著頭皮背單詞,還經常去蹭英語專業的外教課,只要能錯開時間的,我都去聽,外教老師一度以為我是本專業的學生。慢慢把英語練上來後,就可以熟練閱讀英文專業資料了,這也為我後來進入外企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即便最初我只考上了大專、是專升本上來的,但我幾乎沒自卑過。

我總覺得,老天不會把我的路都堵死。我都從那麽偏遠的小山村走出來了,之後的路再難也比之前容易,只要我積極爭取,總還是有機會的。

阿勒拉哈在哈佛校園。

邊工作、邊讀MBA、邊準備申博,我把時間規劃到分鐘

2011年畢業後,我原本可以保研,但是想快點掙錢,就放棄讀研找工作,先後進入Tieto(疊拓)、Symantec(賽門鐵克)、Veritas公司擔任軟體工程師。

在Symantec時,每個員工每年有5000美元學習提升的福利,有些人想辦法將這筆錢套現,但我堅定地選擇了讀美國韋伯斯特大學的MBA,屬於中外合作辦學,周末在當地上課。

雖然我從小就很缺錢,但總覺得提升自己比多點現金更重要,對於同事們常常討論的買房買車、名牌衣物,我完全沒有興趣。

當時我就隱隱約約覺得,人工智慧、機器學習很重要,雖然這麽說好像在自誇,但至少當時我非常感興趣,也花了很多時間去學相關的知識。當時能搜到的資料比較零散,我就拉著一個同事一起搜集資料學習,整理脈絡框架。

聽相關的講座時,我發現基本上人人都有博士學位,這也讓我萌生了出國讀博的想法,想進行更系統的學習。我覺得只滿足於上班,還是挺無聊的,我想體驗不同的文化和生活,去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

準備申請讀博的那段時間非常痛苦,周一到周五要工作,周末要上MBA課程,還要抽出時間備考GRE和托福。更難的是,我當時還買了一套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線上課程,包含六七門課,也要在規定時間學完。

一年多時間裏,我的日程表基本上是以10分鐘為單位規劃的。最多的時候,我一天要花四五個小時復習2000個GRE單詞。

那段時間非常充實,靠聽交響樂、喝咖啡強迫自己清醒,以至於後來讀完MBA後,我不由得感嘆「周末怎麽可以這麽長」,似乎突然間多了很多時間。

無論如何,我都沒想過放棄。就像小時候出去砍柴,砍了多少都要背回去,背不動就咬牙堅持,一旦扛上就不可能放棄,哪怕走幾步歇一下,也要堅持背回家。

後來,我在2017年被美國德克薩斯農工大學錄取,4年後獲得了地理空間電腦科學博士學位。

讀博期間,最讓我頭疼的是數學和英語學術寫作,為了提高數學水平,我先是去看一些方法和經驗分享,再聽各種公開課程,如MIT(麻省理工學院)、史丹佛等的課程,把資料下載下來學習,然後把書本的推導過程蓋住,看看自己能否推出來。英語學術寫作就反復寫,反復送出到學校的寫作中心請人修改,然後再一點點琢磨、模仿。

讀博期間,我的成績全科為A,所以即使大專出身又怎麽樣,一時的成績並不能決定今後的所有,起點並不能決定人的一生。其實很多困難都是「紙老虎」,一旦行動起來,想方設法解決問題,困難就沒有那麽可怕了。

阿勒拉哈參加第十三屆中國國際通訊大會。

「非升即走」對我不是壓力,我想做真正有意義的研究

申請博士後的時候,我想去最好的學校,接連申請了MIT、史丹佛、哈佛,但遺憾的是,要麽沒回信,要麽被放鴿子,要麽被直接拒絕。

我一度以為已經沒戲了,準備去公司工作。其實公司的待遇也非常好,我記得薪資加股票每年有30萬美元。

驚喜的是,哈佛突然通知有另一個面試機會,就是我後來的導師Robert Gentleman的計畫,他進行的癌癥醫療計算研究,恰好需要有電腦、地理資訊系統背景的研究者。

我當時並不了解他,搜出資訊後嚇了一跳,他是哈佛計算生物醫學研究中心的主任,還是R語言之父。我從沒想過自己能和這種傳奇式的人物有交集,感到自己非常幸運。

雖然我打算做完博士後就回國,但真正回來的時候還是略顯匆忙。由於疫情和父母身體狀況的原因,我沒等成果發表出來就回來了,這影響了人才帽子的申請和職業選擇。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非升即走、績效考核並不是壓力,完成起來還是比較輕松的。

我希望做出一些真正有意義的研究,能為科學發展添磚加瓦,哪怕是補上一點點缺口也好,但受限於現有的體制和條件,我並沒有那麽大的自由度。不知道其他回國的青年學者是否也有這樣的困擾,我很希望找到解決辦法。

我一路走來,就像升級打怪一樣,每次開局都是最弱的,但最終成為了團體中最強的,然後進入下一個更高的平台,又從最弱的做起,一步步變強,就這麽一直往上跳,也挺好玩的。

如果問,我這麽折騰到底是為了什麽?我想應該是好奇心,一種對更大世界、更大自由的向往。人這一輩子,總要過得豐富一些,不能每個階段都一樣、1年中的每一天都一樣、10年都是一個樣。

我們總有一天會死去,我想如果能在人類發展的道路上留下一點點自己的腳印,證明自己來過世上一趟,也算不枉此生。這聽起來有點虛,但我確實是這麽想的。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