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8月4日，一款名為【虛環】的遊戲公布了第一個PV，視訊播放量迅速沖上百萬並擠入當期平台排行榜Top2。
視訊中匯集了二十多位虛擬主播，它是個內建流量的視訊，自然也是個內建流量的遊戲，它自稱「專屬於V圈的戰鬥演出遊戲」， 所面向的就是虛擬主播圈內的受眾。
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它就相當於把現實裏的明星做成了遊戲裏的角色，明星乃至該領域所擁有的流量，自然便匯集到了這支視訊乃至遊戲中來。
而視訊、遊戲背後的發起人騰訊互動娛樂內容生態部（Content Development Department，簡稱CDD），讓遊戲的相關討論又上了一個階層。
網友將計畫稱之為「神人企劃」，面對此評價，你不得不感慨漢字的博大精深，「神」，異乎尋常者，想他人所不想，行他人所不行，它既是「神」來之筆，不免也有些「神經刀」。
盡管任何「敢為天下先」的行為總得背負風險，但放在該遊戲上，我看到仿佛是一艘在駭浪裏晃得東倒西歪的小船，環境的惡劣、根基的脆弱讓人實難心安。
機會倒也不是沒有，畢竟「風浪越大，魚越貴」。
「為了拯救偶像，創造一個世界吧！」
鑒於遊戲視訊曝光已久，後續挖掘出來的內容也多，在此簡單過下內容。
1.首曝視訊在講什麽？
它是個偏劇情性質的視訊，劇中四位戰鬥偶像報名參與VFC（ Virtual Fighting Championship ）賽事，在賽場上慘遭落敗，爾後時間回溯，視訊中露面的主要角色均由現實中的虛擬主播出演。
整個視訊的V圈內容濃到溢位，幾乎每一句台詞、每一個畫面都藏了梗，據專業人士解析，包括但不限於：
此後的「朋友們別沖了」、「你知道的」、「pekopeko」、「門牙」、「企業勢」、「播片」等台詞也是處處埋梗，畫面更是隱藏著海量資訊，大賽海報標註參賽人數至少四人，無欲參賽的扇寶屬於臨時湊數，七海未騎單車理由是現實中的七海確實不會單車……
亟待來到比賽時的戰鬥畫面，同樣有一堆圈內人士耳熟能詳的梗，恬豆的搓火球動作，七海的「脆鯊」，星瞳拔刀時露出的CDD logo，胸口銘牌的數位，畫面中一閃而過的技能名稱均為V圈常用語。
而後出場應援的虛擬主播，如四禧丸子、中國絆愛、永雛塔菲、菜菜子、A-Soul等，照樣是含梗量超標，整個片子不乏創作人員對圈內人士、現象的自嘲、自黑，賽後恬豆的采訪回答何嘗不是對V圈現狀乃至片子的一種暗喻？
不過，這支片子的巧妙之處不僅在於它融入了大量的V圈元素，還在於路人觀眾即便看不懂裏頭的門道，依舊會莞爾一笑，「喜歡鯊魚的女高中生」多少有點無厘頭的幽默感，中日混雜的口音帶著幾絲俏皮，中間插入的溫情戲碼、高潮時段的激鬥畫面，這些節奏上的變化均能抓住觀眾眼球。
以致於不少人覺得：「這是影片預告吧？」
然則它確實是款遊戲，一款見所未見、難以形容的遊戲。
2.遊戲何貌？
整個片子中與遊戲有關的僅比賽時出現的畫面，玩家組成四人小隊，於戰鬥中釋放技能。
有鑒於戰鬥畫面有幾分格鬥遊戲的既視感，且部份業內人士發現官網的招聘信箱與騰訊魔術方塊工作室相同，後者在動作遊戲領域頗有建樹，故而揣測遊戲與魔術方塊工作室有所合作。
CDD官方人員後於直播中澄清二者並無關聯。
據報道，CDD成立於2020年底，隸屬於騰訊IEG事業群下的獨立部門，下面有虛擬人、虛擬制片等多個業務線，為騰訊IEG乃至整個騰訊各事業群提供內容制作技術相關的支持，對內扮演著內容制作中台的角色，虛擬偶像星瞳的直播營運，主要是由CDD負責。
目前，星瞳直播團隊與遊戲開發團隊均歸屬CDD，但相互獨立。
它並非需要玩家直接上手操作的格鬥遊戲，其門檻過高，並不適宜向泛使用者傳播，它更偏向視訊中所寫的「戰鬥演出遊戲」。
重演出效果，弱操作，強調策略。
它由三個主要部份組成： 其一，養成、互動、故事體驗；其二，舞台演出；其三，戰鬥演出。
根據直播間的描述，由於遊戲的構成、設計過於特別，官方人員也只能用現成的、玩家接觸過的遊戲去理解，它大概有四個主要的聯想物件：M.U.G.E.N、聖獸之王、賽馬娘。
【M.U.G.E.N】為Elecbyte小組於1999年釋出的2D格鬥遊戲引擎，其特色在於玩家可以自行在程式中添加角色，其自由度與可編輯性使其在同人界廣受歡迎，同時，引擎擁有成熟的AI模組，欣賞各路角色的AI對決成為了MUGEN的傳統節目之一。
圖源：B站up主 水波不興WS1993
遊戲大機率是沿襲了MUGEN的同人概念與戰鬥表現形式，一來允許多樣化的虛擬主播同台演出，二來以自動化的戰鬥來提高遊戲環節的觀賞性。
【聖獸之王】為香草社於今年釋出的新作，遊戲強調戰前策略，玩家需要根據戰況對編隊成員的行動邏輯進行調整，如攻擊物件、技能釋放條件等等，其復雜情況被玩家稱之為「編程」式的戰鬥策略。
放到【虛環】中，大機率是指遊戲會將互動重點放在戰前策略上，玩家還能申請中場暫停來改變策略。
畫面左下角的戰術調整
【賽馬娘】，可能是遊戲主體架構的參照物件，前者擁有完整的遊戲迴圈與內容搭建方式，相似的偶像經營理念與精美的賽後演出動畫，目前值得註意的是遊戲的角色養成將會采用何種模式。
整體而言，遊戲采用的是類【賽馬娘】的系統框架，類【聖獸之王】的遊戲模式，類MUGEN的戰鬥演出。
計畫進展順利的話，遊戲將於2025年年初測試，2025年年底、2026年年初上線。
3.目的何在？
據官方人員在直播間的發言，做遊戲並非立項的緣起，至少不是CDD的唯一目的。
他們試圖借由遊戲的方式，把「活躍的虛擬偶像聯合起來「，並透過合理的利益分配，一同提升行業整體的內容制作品質與方式。
他們在遊戲官網不僅發出了招聘啟事，同時也向圈內的虛擬偶像發出邀請，試圖聯合更多的力量打造一場專屬於V圈的盛大演出。
GameRes借此揣測，它其實透露了如下資訊：
其一，國內早年火熱的虛擬偶像，已然逐漸邊緣化。
如今不是當偶像拯救世界，而是偶像本身需要被拯救，其面臨兩個基本問題，第一個是普遍性的、長期性的困境，即虛擬主播收益低，高度兩極分化，據艾瑞咨詢2022年公布的報告，國內虛擬主播市場規模伴隨著元宇宙概念的興起快速增長，隨後走低。前些年國內V圈曝出的薪資事件，諸多中小UP主曬出的收益單，均說明該圈子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光鮮亮麗。
CDD在過去的媒體采訪中也曾表示，星瞳最直接的難點在於「投入成本」，「這個成本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所以我們很難證明這件事情在商業上有意義。」 （遊戲葡萄.2022.1）
國內虛擬主播市場尚不如國外成熟，據三文娛報道，日本虛擬主播市場實作連年增長，hololive、彩虹社等頭部公司的業務多有四部份組成：直播/內容、演出/活動、行銷、版權/合作，其中，行銷是主要支柱之一，一度超過直播占比。
（確切地說，國內並沒有那種偶像經濟的發育土壤，如今日本頭部虛擬主播公司便是奔著真人偶像團體發展的）
Hololive 2024 Q2財報，顏色由深至淺分別對應直播、演出、行銷、版權
第二個是傳播困境，虛擬主播圈子相對封閉，使用者盤子小，直播效果尚不如真人明顯——畢竟真人也未必為真，在第二個因素的疊加下，虛擬主播想提高收益愈發窘困。
說到底，前些年虛擬主播的急轉直下已然透支了行業發展潛力，如今的虛擬主播既被剝去了技術研究的光環 （2D皮套占主流） ，也從技藝展示的偶像寶座上跌落，其內容從偶像往主播方向傾斜，甚至與一般的主播並無二致，只是一個避免真人出演的遮掩手段。
其二，遊戲化是解決上述困境的方式之一。
遊戲被視為互聯網流量變現的主要方式之一，其透過成熟的商業模式設計，可將遊戲使用者轉化為付費使用者。而虛擬主播雖擁有穩定的使用者規模與流量，變現方式仍集中在直播打賞、平台分成。遊戲即是一種將主播原有的流量優勢轉換為商業的方式。
同時，遊戲也為虛擬主播提供了一種新的展示媒介與觸達渠道。遊戲首曝視訊即是一個活生生的案例，其受關註、被討論並未局限於原有的虛擬主播圈子，有大量慕名而來的遊戲玩家或吃瓜群眾，算是一次成功的擴圈嘗試。
其三，聯合業內多家公司與個人勢，集中力量辦大事。
它絕不只是一個單純的遊戲計畫，CDD希望以此為彈板，將其打造為一個聯合多方的平台，實作行業的共生、共贏。這多少與CDD長期以來的商業路徑有重合部份，「對於CDD目前看起來的最好的商業化模式，也是對外進行工具產品或者解決方案的打包售賣。」 （遊戲茶館.2023.1）
ToB型業務是CDD是商業模式之一，只不過他們在遊戲中的目標更為遠大，他們希望以一種開放、合作的姿態來促進整個行業的發展，既包括技術層面上的提升，也包括商業模式、內容創作經驗方面的探討，讓邊緣化的虛擬主播圈子能再度活躍起來。在官方的構想中，遊戲也只是聯合V圈力量的第一步，他們未來還想繼續推出動畫、線下聚會等。這樣的野心與魄力，大抵也只有騰訊這樣的牽頭人才能保證。
它也側面反映了一點，國內的V圈生態並不想走日本的路子——完全向真人偶像靠攏，以高度規範化、流水線創作的方式支撐起V圈的繁榮表象，千帆過後，留下來的僅有嗷嗷待哺的資本。
「在集束炸彈上面做遊戲」
【虛環】並非頭個將V圈遊戲化的遊戲。
撇開Steam上那些同人創作的視覺小說、格鬥遊戲不論，hololive一直想向遊戲方面發展業務。
他們在2021年公布了一個基於元宇宙概念的綜合企劃「hololive Alternative」，其中包括一款名為「Holo Earth」的遊戲，它旨在搭建一個使用者與虛擬偶像共同冒險、生活的虛擬空間。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3年過去，遊戲β測還停留在基礎的戰鬥系統、建築系統，動畫之僵硬、環境之簡陋，委實不像是一個研發多年的計畫。
2024年6月，hololive公布了一款集換式卡牌遊戲，鑒於遊戲目前僅有實體版本，大機率要歸類於IP衍生的周邊產品，屬於行銷一類。
hololive的想法算是比較明確的，一是利用新技術的加持來強化虛擬主播與粉絲之間的互動，Holo Earth即為典型，但顯然概念超前、技術滯後，它想搭建一個類似【堡壘之夜】的大舞台，植入自家偶像的演唱會，但其目前的狀態實在夠不上遊戲的台桌；二是利用IP的影響力，打造一些可長期發展、商業化程度更高的產品，如集換式卡牌。
基於V圈的原生遊戲，【虛環】大機率是頭一個。
能想出這一企劃的，確實是神，它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內建流量。前文談到，它將現實中的明星做到了遊戲之中，它進一步攪渾了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
倘使你對其刨根問底，不難發現它就像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空心洋蔥，柏拉圖曾用洞穴之喻來解釋理念世界的存在，而那些詩人創作的作品，便是對模仿的模仿，它與那理念的真實隔了好幾層。
它好比柏拉圖口中的詩作，虛擬主播是戴著皮套的現實個體，遊戲是虛擬主播這一人設的高度模擬，然而他們又與現實有著緊密的聯系，受著現實的影響，在這種既真又假、忽真忽假的環境裏，你已然難以分辨不出何謂現實，何謂虛幻。
部份玩家曾用現成的遊戲來比喻，認為【虛環】是V圈版本的FIFA、NBA 2K、【英雄聯盟電競經理】，但它們擁有的只是形式上的一致，本質有別。
用以比喻的體育競技遊戲，其中的角色先是選手，然後才是明星，它先是一項競技型賽事，然後才發展出相應的偶像經濟，【虛環】卻將整個邏輯倒轉過來，其立項根基本身就高度依托於虛擬偶像乃至其粉絲黏性，以致於有網友評論道「別的遊戲搞飯圈，它拿飯圈做遊戲」。
好處就在於它不缺話題，內建流量光環，宣傳口子與方式是現成的，二創的儲備力量是雄厚的。
在首曝視訊公布後，網上便出現了一大堆虛擬主播的觀看切片，如果說存量時代的遊戲難題之一是行銷，那它在一開始就領先了數個身位。
但可預想到的難處卻遠多於好處。
官方自己都清楚計畫會遭遇哪些難題，想法提出的那一刻就遭到了尖銳的質疑，包括環境問題，遊戲的設計問題等等，在此僅簡單羅列幾個擺在明面上的問題：
- 遊戲數值平衡並不像體育競技類遊戲一樣有現實參照，哪怕是相同稀有等級的角色，也會存在強度差異，設計難以服眾；
- 虛擬主播不似初音未來這類虛擬偶像，存在畢業的可能性，V圈頭部主播輪替快，官方沒有絕對的自主權，其角色設計、行銷方案沒辦法照搬已有樣版，必須事前籌劃後各類應急預案；
- 計畫試圖聯合V圈力量做大事，但聯動如何開展，工作與收益如何分配，倘使現實中的虛擬主播會因為利益問題而走向分崩離析，這類操作難度更大、牽涉勢力更廣的計畫又怎能避免得了利益問題？
對比起計畫與現實聯結過深的問題，其遊戲設計方面算得上輕如鴻毛，哪怕形式再新穎、技術再復雜，它們都還算是有解決方案或有預設的目標的。
其最關鍵的問題仍在於環境的不穩定性，既包括虛擬主播自身的不穩定，也包括受眾的不穩定。
它是一個走在鋼絲上的職業，聚光燈愈是耀眼，跌落的可能性愈大。
前一秒可能還是粉絲量、年收入 過百萬的當紅主播，下一秒卻成了人人喊打、光速畢業的V圈先人，前一秒還沈湎於主播的美妙幻象，下一秒精神家園已被輿論洪水沖刷得面目全非。
一次又一次的形象坍塌事件也許是源於主播自身，但場外節奏從沒少過，各類虛空打靶、無限放大的拱火行為帶偏了輿論導向，大家只想看煙花，哪管洪水滔天呢？
前些年發售的遊戲【主播女孩重度依賴】，即是V圈亂象的真實對映。
【虛環】需要對抗的，並非遊戲層面的存量賽局，而是更為惡劣的互聯網輿論環境。
這是在「集束炸彈上面做遊戲」，在知乎相關遊戲話題下，有網友如是評價道。
當然，以一種不甚光彩的視角來看，遊戲引發的輿論風暴，也可能是遊戲的看點之一，它用「樂子人」的精神來延續熱度——也可能是引火燒身。
官方也許是想讓它成為【任天堂明星大亂鬥】一樣的存在，它與Mugen在同人圈的火熱是一個道理，它構設了一個讓各類角色棲息的桃花源，一個粉絲的精神自留地，它與原型保持著似是而非的聯系。
但它從一開始就不會僅是一個遊戲，它更接近於一場社會實驗，一場考察互聯網與現實交叉影響的實驗。
無論如何，它都將成為國產V圈歷史濃墨重彩的一筆。（文/潯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