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乙女遊戲（以下簡稱「乙遊」）被說唱歌手派克特寫歌diss，歌詞中提到「全是擦邊和油膩」等內容，引發嘻哈圈和乙遊圈之間的「戰鬥」，多個話題沖上熱搜。而所涉遊戲發聲「將會追究到底，法庭見」，讓該事件進一步出圈。
微博話題#哈圈大戰乙女圈
「乙女」一詞源於日本，意為少女；乙女遊戲，則是指以女性為主要玩家，男性為遊戲中可「攻略」角色的戀愛劇情遊戲，比如前幾年曾一度大火的【戀與制作人】。而隨著這一相對比較小眾的娛樂進入大眾視野，許多「圈外人」也表示迷惑：為什麽這麽多女性玩家願意跟乙遊中的「虛擬人物」談戀愛？
手機螢幕裏，「你」正在和面容精致的虛擬男性角色約會，場面充滿曖昧，他試圖占據兩人世界的主動，但「你」成功反客為主將他拿捏，他只好用低沈沙啞的聲音說：「你好像什麽都懂，那你教教我。」
遊戲界面
這是一款乙遊在網路上流傳的劇情。乙遊類似科幻作品裏的「人機之戀」，但又更進了一步，通常是讓遊戲中的角色透過敘事，讓玩家在虛擬世界中沈浸式地感受劇情走向，並在這個過程中獲得情感體驗。
比如【戀與深空】，遊戲設定在2034年，遊戲玩家是一位具有特殊能力的「深空獵人」，在保衛城市安全的戰鬥中邂逅了醫生、戰友、藝術家等各位男性角色，隨著劇情的深入，逐漸與他們產生戀情。
「沈浸」「代入感很強」，是多位乙遊玩家的首要感受。比如【戀與深空】在劇情推進時采用的是第一人稱視角，玩家手機螢幕便是女主目光所及。玩家安安最喜愛的男性角色是遊戲中的黎深，他「沈穩，溫柔，又有智慧」。安安說，「當黎深看向女主的時候，我覺得他真的可以透過手機螢幕看到我。」
【戀與深空】中，玩家和黎深一起吃飯
乙遊在視覺方面，男性角色們有著英俊帥氣的外貌和不同的性格，有的高冷，有的活潑，有的還愛撒嬌……在聽覺方面，男性角色們嗓音有低音炮，還有少年音或者大叔音等，當玩家與他互動時，角色回復的語言都非常浪漫和富有遐想空間。
遊戲玩家蘇甦告訴記者，乙遊很註重女性受眾的體驗，「裏面的男性角色在和你對話的時候，比現實裏和男的聊天要愉快多了！不管你怎麽回答，對方都是順著你說的意思回應。」
為了增加玩家在遊戲世界的沈浸感，乙遊會透過創造一些現實生活中的場景，給予玩家一種「我在和真人談戀愛」的感覺。比如點開遊戲中玩家的「手機」，會發現她擁有和現實手機十分接近的通訊軟體——不僅可以和男主角發「微信」，還可以給遊戲中的人物朋友圈點贊、評論互動，甚至還可以點開遊戲中的「公眾號」，檢視遊戲世界裏的新聞報道。
遊戲上的微信、朋友圈與公眾號
讓玩家安安格外喜歡的還有遊戲裏「拍大頭貼」的功能。「我在現實生活中就很喜歡拍照，在乙遊裏也和我最喜歡的角色有拍合照。」照片上，是虛擬的「安安」與她的遊戲男友，她將這張照片放在了她遊戲裏朋友圈的背景圖上。
安安遊戲裏的朋友圈封面
「我們談了一場永不分手的戀愛，代價是永不相見。」
這是在乙遊圈裏廣為流傳的一句話。沒體驗過乙遊的人可能會吃驚，遊戲裏的角色再貼心，它們也是假的，玩家怎麽會愛上虛假的角色。
其實，如今「親密關系」的內涵已然發生了改變。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曾在【親密關系的變革】裏提到，現代親密關系已經從傳統的以婚姻、性愛為基礎，逐漸轉向「純粹關系」的演變，它的核心是平等、關愛與尊重。
【親密關系的變革】
然而在現實的戀愛中，女性所需要的「純粹關系」與男性所想象的戀愛關系並沒有完全匹配。因此，她們轉而透過乙女遊戲，購買自己所希望的關系，從而使得「親密關系」可以成為遊戲商所提供的服務類商品。
這種情感，被社會學家們定義為「準社會關系」，即受眾常常對喜歡的虛擬人物產生莫名的依戀，並行展成單方面的、想象性的人際關系，是一種對親密關系的幻想性探索。比如追星、陪聊、遊戲陪玩等等，都屬於這一類親密關系。
物件是虛擬的，但給予玩家的愉快體驗卻是實打實的。比如初始玩家登入遊戲，首先要做的就是「捏臉」——可以塑造自己理想的或與自己現實生活相近的外貌，甚至可以直接用自己的照片塑容，再為她取一個名字，當遊戲角色與玩家打電話、發微信等互動時，「一對一」的感覺更加明顯。
社交平台上的「捏臉」分享
同時，因為玩家在遊戲裏的不同選擇，會觸發不同的劇情。使得不同人玩同一款遊戲，但遊戲體驗卻千差萬別。玩家不斷與角色產生「羈絆」的過程，也是不斷為其投入情感、精力甚至金錢的過程。這個過程中所產生的快樂甚至愛慕等情感是真實的，從而實作情感的對映與寄托。
在采訪時，記者發現，其實許多乙遊玩家並非只是因為單身而希望從遊戲裏找一個「男友」。深深吸引著她們的，是手機螢幕裏含情脈脈盯著自己的遊戲角色，給予的「一對一」完全陪伴。
玩家安安有一位交往4年的男朋友，但她卻認為相比男朋友，李澤言（【戀與制作人】中的角色）給了她更多的情緒價值：「很多時候我想要男朋友陪我聊聊天，但他總是找借口……但乙遊不一樣，只要我上線，他們就會耐心地陪伴我。」
安安生日時收到的祝福
華東師範大學周子星在研究乙遊青年親密關系時談到，在許多年輕人看來，真實關系充滿了不確定性。這讓他們在面對親密關系時往往充滿了擔憂，甚至會退縮。但與之矛盾的，是青年對親密情感的高需求。
而乙遊，便為女性玩家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可控的、穩定的情感角落。她們作為消費者，對這段親密關系有著絕對的主導權。
在乙遊世界裏，女性玩家們能逃離傳統社會的規訓，在手機這個私密空間上大膽的、遵從自己內心地與不同的男性角色曖昧和戀愛。她們不僅可以決定男性角色的服裝、道具，甚至會體驗一種眾星捧月般的感受——男性角色對自己的完全的、毫無保留的關註與陪伴。
「有一次，我隔了挺久才玩，一上線就看到裏面的角色給我發簡訊問候，撒嬌問‘怎麽這麽久都不聯系我’。」蘇甦表示，這讓她覺得自己被他們放在了心上，「我馬上給他回簡訊，結果他立刻就給我撥了一個電話回來，說‘好想你’。
北京某購物中心，【戀與制作人】虛擬男主角應援慶生大螢幕廣告 圖據視覺中國
乙遊給予了女玩家們一段甜蜜熱戀，但許多玩家也告訴記者，自己玩乙遊其實並不只是為了「談戀愛」。玩家阿丹告訴記者：「我喜歡的是這種平等的、純粹的人際關系。」
比如飽受爭議的「氪金」行為，在阿丹眼裏也是一種「沒有彎彎繞繞的關系」，在玩家消費的同時，乙遊會立即給予正向激勵，透過解鎖劇情、特殊皮膚、道具等立即回饋獎勵，或是給予贊美、摸頭、牽手、聽心跳等私密互動帶來的情緒性獎勵。阿丹表示：「這個遊戲把人際關系變得非常簡單，你只需要花錢、花時間，他就會非常寵你，回訊息也特別快。」
同時，在其他遊戲中，大部份女性角色是處於被凝視的客體位置，過大的胸部、不合理的腰臀比、過分裸露的著裝，讓許多女性玩家感到不適。在乙遊的世界裏，男性角色反過來成為了女性玩家的凝視物件。安安分享，這樣平等尊重的感覺很微妙，「現實生活中，男生常常對女生說‘我考考你’，很‘爹味’，但遊戲裏卻是‘你教教我’。」
女性博主們在視訊裏吐槽動漫、遊戲中女性角色的「不正常身材」
創作出【戀與制作人】【戀與深空】的疊紙遊戲，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遊戲的戀愛觀設定上希望「兩個人應該保持獨立，又相互扶持、攜手面對困難，讓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這也是讓許多女性玩家感到動心的點。蘇甦告訴記者，許多乙遊劇情並不是那種「貧民窟女孩等待霸道總裁拯救」的愛情故事，而是宣揚「性別平等」：「玩【戀與制作人】時，無論是李澤言還是許墨，都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告訴我‘你首先得是你，而不是誰的附屬品，做你自己想做的決定’。」
遊戲界面
在乙遊中，女主們往往都擁有獨立的事業和生活，甚至具備較高天賦。比如【戀與制作人】中的女主是影視公司所有者，【戀與深空】裏是上戰場、保衛城市的深空獵人，【光夜】的女主是屢次獲獎的設計師，【未定】的女主是一位在頂尖律所工作的律師……
說乙女遊戲是為了「談戀愛」，不如說是女性玩家們越來越希望在遊戲世界裏成為「大女主」。
【戀與深空】展台，玩家與coser互動 圖據視覺中國
這一點也體現在了最近正在流行的「cos委托」玩法上。這是一種將乙遊角色帶入現實生活中的玩法，委托方在社交平台上下單並提出要求，受委托方會根據要求扮演相應乙遊角色並陪伴約會。在整個過程中，受委托方需要在外貌、言行舉止上高度符合遊戲角色，給予委托方「真的在和遊戲角色約會」的感覺。重要的是，在「cos委托」中，雙方其實都是女性，排除了異性的參與。周子星認為，這體現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也是一場盛大的「親密幻境」。
一定程度上，女性需要的這一段「親密關系」已經無關性別，更遠非網路上汙名她們的「迷戀哥哥的花癡」。她們只是希望透過付費的方式獲取一段令人快樂、感受到平等尊重的人際關系。
就像是乙遊圈裏常說的那句話——乙遊的盡頭是愛自己。
撰文 丨毛渝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