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世界 > 三農

兩個打柴人(外一篇)(圖)

2024-09-30三農

【來源:天津日報】

「蹲墻根,曬木碗。」這是灑漁鎮一帶鄉民的一句熟語,就是人窮誌也短、好吃懶做、不求上進的意思。鄉村振興工作隊在灑漁河邊的老鴰村住下來後,對這裏的鄉親們發誓說,要是不把老鴰村變個樣兒,就再也不回昆明去了。

老鴰村的人在私下議論說,這幾個年輕的駐村工作隊隊員,是不是在說大話?周爺爺聽了這話,嘆口氣說:「一個錠子捏不到天亮,一根竹竿刷不到頭啊。年輕人把話說得這麽絕,真是把自己的退路都挖斷了。」周爺爺打心眼裏疼愛和感謝這些從城裏來的年輕人。

周爺爺是灑漁鎮遠近聞名的種蘋果大戶,雖然他不是老鴰村人,但都是山前山後、同屬一個鎮子的近鄰鄉親,老鴰村能早日脫掉貧困帽子,他哪有不盼望、不高興的道理?所以,能幫上忙的,周爺爺就盡力幫忙。老鴰村想種什麽果樹,凡是周爺爺曉得的技術,都毫無保留地貢獻出來。周爺爺跟家人說:「早幾年,上級領導不是讓我做個帶頭人,帶領鄉親們脫貧致富嗎?你們曉得,我哪來的這個本事?小朱書記他們來了,老鴰村總算有個盼頭了!」

周爺爺還想到,眼下已經入冬,到了夜裏,駐村的隊員們屋子裏要是沒有火塘,那怎麽受得了?再苦再累,也不能讓這些從城裏來的年輕人遭這個罪啊!前些時候,周爺爺和老鴰村的幾個村民商量好了,只要誰有了一點空閑,就分頭進山去打幾擔柴火,給工作隊隊員們送去;不能上山打柴的,只要家裏還有寬裕年柴的,就勻出一些來。老鴰村別的什麽拿不出來,一點幹柴還是有的。

這不,趁著今天天氣晴好,周爺爺一大清早就起來,一個人別上砍柴刀,還帶了一點幹糧和一瓶水、一瓶白酒,扛著扁擔就往後山去了。

在灑漁鎮的不少村子裏,鄉親們燒火做飯,還是習慣用柴火。柴火裏又分家柴和硬柴。像松根、松枝、藤子和一些細小的雜樹幹枝之類的叫家柴,燒火做飯是可以的,但不耐燒,煙也大;生火塘用的柴火,得用硬柴,就是像柞木、野板栗、山櫻一類的硬木,耐燒,火頭也大。不過,打硬柴得走很遠的山道,往深山裏去。近處的山岡、巖腳下,只能砍到一些家柴。所以,周爺爺特意帶上水和幹糧,要進山去打幾擔硬柴,送給朱隊長他們燒火塘用。

後山這一帶的山道,周爺爺從小就走熟了。從十來歲起,他就常來這一帶的山巖腳下打柴。哪座巖頭上有幾棵能長成材料的大樹,應該留著;哪座巖頭上瘋長著一些野板栗和山櫻等長不成材料的雜木,每年都可以砍來當柴火;哪座巖腳下常年長著可供攀緣的藤子……他心裏都有數。用周爺爺自己的話說:「狼有狼道,狐有狐路,獵人也有獵人的腳板子。」

不知是從哪一輩人傳下來的習俗,打柴人進山打柴,都要敬一下「柴神」:用自己帶進山的酒水和食物,擺在巖腳下和要砍的雜木叢前,念念有詞地念誦幾句吉祥話,大意是求得「柴神」寬諒,保佑砍柴人平安,期望來年這一帶還會草木茂盛、取之不竭。周爺爺小時候跟著父親進山打柴時,也懂得了敬「柴神」的習俗,所以,他要進山打柴的時候,一定會帶上一些幹糧和酒水,又能敬「柴神」,又可給自己解渴、解乏,墊墊肚子。

周爺爺常說,不論做什麽,都要「穿釘子鞋拄拐棍——把穩行事」。打硬柴,他從小就練成了一把好手。按照老一輩的規矩,真誠地敬了「柴神」後,他就抽出事先磨得鋒利的砍刀,開始幹活兒了。他砍下的硬柴都是一樣的長短,碼成捆兒後再砍一些堅韌的藤子,或者把細長的苦竹扭成堅韌的竹篾,還有那些韌勁十足的牛筋草,也能搓成結實的草繩子,把砍下的柴木捆成結結實實的一捆兒一捆兒的,碼放在一處對著風口和向陽的山巖上,便於風幹。

山裏人為人都很樸實,不會為了一兩擔柴火,背上不勞而獲的壞名聲。所以無論是誰打下的柴火,放在這裏多久,都不會被人擔走。你想什麽時候來擔下山,就什麽時候來好了,都沒有問題。還不到晌午,周爺爺已經打了七八捆硬柴了,整整齊齊地碼在了山巖上。這時候,他覺得有點累,就找了塊巖石坐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後拿起酒瓶,「咕嘟」了兩口,給自己解解乏。

「唉,真是老咯,不中用了,還沒打上幾擔柴,身子就有點‘打踉蹌’了啊。」他有點自嘲地自言自語道。突然,從遠處隱約傳來了呼喚聲。周爺爺手搭涼棚,一邊瞭望,一邊側耳聽去,真的有個人影,正從遠處朝著這邊走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附近中心小學的王校長。王校長從小是在後山這邊的白鶴村長大的,對這一帶的山道,也跟周爺爺一樣熟悉,所以他曉得在哪裏能找到打柴的周爺爺。

說實話,光是小學裏的事情,已經夠王校長忙活的了,平時哪有時間和機會再來「體驗」少年時代經常幹的打柴的營生呢?正好趕上星期天,他聽說周爺爺進山打柴去了,就馬上從小學附近的農家裏,借了一把砍刀和一根扁擔,循著山道就來找周爺爺了。

王校長眼色好,老遠就看到山巖邊周爺爺的身影了。他一邊喊著:「大爹——周大爹——」一邊快步朝這邊趕來。身在此情此景中,王校長忽然想起從小就背熟的一首唐詩——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他饒有興致地念誦了一遍,忽然又覺得這首詩不太對景,松下既沒有童子,師傅也並非是在山中采藥。他忽然記起,另有一首明代孫一元的【訪樵者】,跟眼前的情景更為貼近:「遠尋山中樵,不識山中路。隔林伐木聲,遙憶林深處。」他饒有興致地一遍遍念誦著,不覺已來到周爺爺跟前。

「哎呀,是誌遠呀,你咋來了啊?」周爺爺一見來者是王校長,有點驚訝地問道。

「大爹,打硬柴可是要點子力氣啊,我來幫幫您。」王校長笑嘻嘻地說道。

王校長名叫王誌遠,是周爺爺從小看著長大的。所以,周爺爺總是「誌遠、誌遠」地喊他。

「是哦,一上午不到,就有點跌跟頭、‘打踉蹌’了,真是老了啊。」周爺爺自嘲地笑笑說,「你這一天到晚,撲爬連天的,還有工夫跑來打柴!」

「大爹,學雷鋒、做好事,不能都您老人家一個人做呀,我也想跟著您進點步、沾點光嘛!」

「打兩擔柴火也算‘學雷鋒’?」周爺爺一直喜歡誌遠張口就來的幽默感,一聽到這話,憨厚地咧嘴笑著說,「工作隊的年輕人,在城裏哪個不是娘疼爹親、嬌生慣養的,住到了這山裏頭,可不能讓他們連個火塘都圍不上呀!」

「老鴰村人應該感謝您呀,這些年來,您可真是替他們操碎了心!」

「哎,‘軟繩子才能捆得住硬柴火’!將心比心,只要老鴰村變好了,全灑漁鎮的人,不是也會跟著臉上有光嗎?」

就這樣,在家鄉的山巖下,這一老一少兩個打柴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捆、我一捆,從日上三竿,打硬柴一直打到日頭落下了山巖。

烏蒙山月朗

烏蒙山區冬夜的月亮,比任何地方都要清冷和皎潔。不知是在什麽年代裏,生活在烏蒙山區的人們留下過一句老話,叫作「桫欏寨在月亮上」。一句話就把烏蒙山區月亮的美麗和神秘,活靈活現地描畫了出來。

烏蒙山區的冬夜,清朗、高曠、開闊。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天地一片澄碧,月亮又圓又大,明晃晃的,仿佛一擡腳就可以走進去;皎潔的月光灑在桫欏樹、鳳尾竹、金竹、蘋果園、土樓、瓦屋上……好像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水銀般的光亮。

就在周爺爺和王校長這一老一少,挑著柴擔走在山路上的時候,一輪金黃的月亮,已靜悄悄地升上了闊凈的夜空,升起在高高的蒙特內哥羅頂上,銀色的月光從山頂灑到山腳下,灑滿了灑漁河兩岸的蘋果園,也把長長的流水映照得波光粼粼。

多麽皎潔的月光啊!月亮高高地升起在仿佛正回蕩著蒼涼簫聲的山林上空、山谷上空,升起在收獲後肅靜的田野上空、壩子上空,升起在堆滿了苞谷稭和稻草垛的禾場上……偶爾有一兩只不肯歸巢、還在夜遊的大鳥,會「哇」的一聲從黑黢黢的樹林和竹林裏飛起,更襯托了這山區月夜的靜謐與空曠。

這時候,有的老年人也許正坐在堂屋中間的火塘邊,銜著長長的煙桿,給後輩人講他那些永遠也講不完的小時候的故事。這時候,在河對岸的小學校裏,掛在校門口一棵老樟樹下的那口鐵鐘,應該已經安靜地入夢了吧?只等著明天,新的一天到來的時候,不是王校長,就是另外一位值日的老師,會輕輕地把它敲響。響亮的鐘聲會從小河對岸,飄過整個弓河村,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把那些像小山雀一樣的孩子,重新召喚到小學校裏來。

皎潔的月光,還會透過一格格窗欞,灑進每一間空空的教室裏,灑在那擦得幹幹凈凈的小課桌、小講台、小黑板上,就像灑進大樹上的鳥巢裏一樣。月光也安靜地灑在校園外面的小石橋上,灑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照亮了小路上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夜霜,和一小團、一小團安靜的積水。

在灑漁河邊讀書的孩子,沒有誰不知道千瓣蓮的故事的。王校長多次給老師和學生們講過千瓣蓮的故事。

小學校園東南角上,有一片小香樟樹林。那是王校長來到這裏的第一年,請周爺爺和一些家長幫著栽下的。現在,每一棵小香樟樹都長得郁郁蔥蔥、挺拔茁壯了。

小樹林的旁邊還有一個小池塘,因為老師和學生們都熟知了千瓣蓮的故事,開春後的一天,周爺爺來學校幫忙清理小池塘裏的雜草,特意帶來一包蓮藕的根子,分散扡在池塘四周的泥貝瑞。

王校長問:「大爹,這是什麽根子?」

周爺爺笑著說:「你不是天天給娃娃們念叨千瓣蓮、千瓣蓮嗎?這些就是千瓣蓮,也就是烏蒙山人口裏的宜良蓮。」

王校長笑著說:「好呀,還是大爹想得周到。等千瓣蓮長出來了,這個小池塘,就有點寓言色彩啦。」

「只要能出芽,就準能開出花。」周爺爺說,「不過,還要等上好些日子呢!」

「大爹說得對,要想看到最美的千瓣蓮盛開,就得有足夠的細致和耐心。大爹您看,還有那些小香樟樹,只要給它們一些時間,不也是一棵一棵地都在長高嗎?」

這片小香樟樹林,也是王校長心心念念所在。栽下了這片小香樟樹林之後,每天上課前,響過預備鈴後的那幾分鐘時間裏,王校長總喜歡站在走廊上,滿懷欣喜地看著那些綠油油的、正在生長的小香樟樹,心頭也會情不自禁地漾過一陣陣溫暖的自豪感。

那一瞬間,他甚至想到了不知從哪本書上讀過的一段話:「這裏的每一棵樹,都是我親自種植的,因此對我非常親切,不過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事。在我沒來到這裏以前,這裏是一片生滿野草和荊棘的荒地,正是我們經過墾殖,將這片荒地變成了美麗的園地。啊,想一想吧,再過三四百年,不,不需要三四百年,也許幾十年之後,這裏將全部是一片美麗的花園,一片高高的、綠蔭遍地的樹林,那時,人們的生活將是多麽愜意和美好……」

有多少個暖風習習的春夜,或是蟲聲唧唧的夏夜或秋夜,當月亮像彎彎的小船,在白蓮花般的雲層裏緩緩穿行的時候,夜風從小樹林那邊吹過來,帶來一陣陣淡淡的小香樟樹葉的芬芳,吹來小池塘邊的水草和綠荷的清香,他在這小小的校園裏來回徘徊著,就像在欣賞著自己用心寫下的作品一樣。

他想象著,這裏的每一棵小香樟樹,都像是一個來自不同家庭的孩子,他必須帶著所有的老師,用心地、努力地去給每一棵小樹培土、澆水、護根、捉蟲,甚至要修剪一些偶爾長得有點歪斜的樹枝。

他想象著,每一個孩子在未來的日子裏,都會沿著這條小路,走出童年的小山村,走出灑漁鎮,甚至走出烏蒙山,去尋找自己的「詩和遠方」。而現在,他和他的同事們的使命,就是在這些灑漁河邊的孩子們心上,灑上清泉和雨露,讓他們像春天的小樹一樣長高、長壯實!讓每個孩子的腳步,都能從這小小的起點開始,變得端正、踏實和堅定,從這裏,堅定地邁向未來的日子,邁向遠方。

聲明:此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若有來源錯誤或者侵犯您的合法權益,您可透過信箱與我們取得聯系,我們將及時進行處理。信箱地址:[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