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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在農村學燒炕的浙大博士」:雖然專業不對口,但相信博士的學習能力和超常毅力

2024-02-01三農

那是間將近二十年沒人住的老舊房子。地面是沒抹勻的水泥地,散落幾張小馬紮,屋角堆著一捆捆柴火和尿素袋子。

2022年8月18日,李家琦搬進這間漏風的房子,開始了他的駐村生活。

李家琦今年30歲,是浙江大學的生態學的博士畢業生,2022年成為山東專額定向選調生。他原本可以在鎮上工作,卻選擇一頭紮進威海的小山村,成為乳山市育黎鎮龍角山村掛職村黨支部書記助理。此前,一則「浙大博士在農村學習燒炕」的視訊讓他在網上引起關註。

有網友質疑,擁有博士學歷,卻去基層從事與原有專業不那麽相關的工作,這本身是一種浪費。在李家琦看來,即使所學專業和基層工作沒有關系,他也熱愛這份事業。「參與公共治理的時候,有時並不是利用自己的專業,而是利用自己的想法、思維。」他認為。

在駐村的10個月裏,他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學會了燒炕、做飯、除草、打藥,還熟練掌握了本地方言。視訊中,皮膚黝黑的他與這座村莊融為一體。

以下是和他的對話。

畢業典禮當天,李家琦在校內留影。 受訪者供圖

【1】同批畢業的三個博士都考了選調生

九派新聞:作為生態學博士,你怎麽想到做選調生?

李家琦: 我喜歡為別人做點事,喜歡和人打交道,上大學開始就一直是學生幹部。就業的時候,我看到山東省委組織部的老師到浙大宣講,雖然已經考上浙江的選調生,但還是更想回家鄉,就毀約了回山東。

九派新聞:對你同門來說,更常規的就業方式是怎樣的?

李家琦: 我們浙江大學生態學專業是全國排名第一的A+學科。我們專業同一批畢業的三個博士,都考了選調生。

九派新聞:身邊人得知你做選調生是,是什麽反應?

李家琦: 我導師沒有很詫異,他一方面希望我繼續做科研,另一方面也希望我能把所學專業套用在行政上。他告訴我,現在都在說生態文明建設,但很多官員對生態學並不了解。他對我從事公務員工作還是比較支持的。

九派新聞:做選調生後,你的專業有沒有在基層發揮作用?

李家琦: 有一些。我在山東威海乳山市掛職,今年三四月,有一個私人公司承包了政府的計畫,處理海岸帶一種叫互花米草的入侵生物,這屬於我們生態學的領域和範疇的。當時我查了很多科研機構,也聯系了一些教授和研究院,從物理防治和化學防治兩方面提供了些參考。

我現在是在村裏掛職村支書助理,村裏設計的鄉村旅遊、生態觀光就和我的專業有關系。

但我想說的是,即使所學專業和基層工作沒有關系也沒什麽好說的。參與公共治理的時候,有時並不是利用自己的專業,而是利用自己的想法、思維。

九派新聞:會有網友覺得,博士學歷去基層從事與原有專業不那麽相關的工作,是一種浪費。

李家琦: 很多人可能對選調生不清楚。選調生是各省黨委組織部門有計劃地從高等院校選調品學兼優的應屆大學本科及其以上畢業生到基層工作,作為黨政領導幹部後備人選和縣級以上黨政機關高素質的工作人員人選進行重點培養的群體。並不是說永遠在基層。

這兩年的基層鍛煉,一是為基層的鄉村振興做一些實質性工作,二是涵養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培養自己為民做實事的情懷。完成兩年基層鍛煉之後,我應該回去有關部門進行相應工作。

李家琦掛職的龍角山村。 受訪者供圖

【2】靠短視訊解決芹菜滯銷問題

九派新聞:你是什麽時候來到村子裏的?

李家琦: 我是2022年8月16日來到村裏,跟村支書見面,兩天後把行李從鎮上搬到村裏住下,之後就一直吃住在村上。那時是8月,剛下過雨,煙霧繚繞。村子前邊是山,後邊是水庫,依山傍水的特別美。感覺來到來世外桃源。蘋果樹已經結果了,還沒完全上色,感覺層次很分明。

我和我們村支書交流後,也覺得兩個人想法很一致。他很有擔當,知道我是真的來村裏吃住,不是走走形式偶爾開個會啥的。他說你確實想幹實事的話,其他困難你不用考慮,我去幫你協調解決。

九派新聞:你住在哪?

李家琦: 住在我們村委幫我找的一個小院,我租了下來,一年將近2000塊錢。房子將近二十年沒人住了,老舊、漏風、封閉性不好,好在炕燒熱了以後比較暖和。冬天我會蓋三床被子,把自己頭蒙上。夏天才是最難熬的,熱,蚊子無孔不入,被咬得大包小包。

九派新聞:怎麽堅持下來的?

李家琦: 多噴花露水。我是自己主動要求去村裏吃住的,如果堅持不下來的話就打自己臉了,所以一定要堅持。

九派新聞:同吃同住這麽有必要?

李家琦: 對,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才能真正接地氣。我們夏天一起收麥子,一起上山收桃,春天收蘋果,鉆林子,滿身都是泥。我真的覺得是農民真的太不容易了,農民真的支撐起來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

九派新聞:在村裏生活適應嗎?

李家琦: 我小時候在農村長大,初中後在城裏生活。但駐村後,生活各方面都得重新學習,燒炕、做飯。之前我發了個燒炕的視訊,有六百多萬播放量,可能大家覺得一個浙大博士和在農村燒炕之間存在反差。但這都是小事,包括我學習方言,也是不值一提。生活上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工作上遇到的困難才是真的困難。

九派新聞:到村裏是怎麽開展工作的?

李家琦: 先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來熟悉村情,然後進行選調生的規定動作,每家每戶入戶走訪,了解村民需求。春節之後,我們村裏合作社的大棚種的芹菜面臨滯銷。村子比較偏,也沒什麽渠道,我就求助了威海電視台的直播威海欄目,電視和短視訊平台都有播。短視訊平台播完後,當天我接到了四十多個電話,都打爆了。我覺得短視訊平台的力量真強大。

李家琦在老鄉家了解情況。 受訪者供圖

【3】沒有人脈和經費,靠模仿蹚出一條路

九派新聞:後來你就開始做短視訊平台?

李家琦: 對。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村支書說他一直想透過短視訊平台給村裏帶來一些機會,但一直沒有合適人選。我說短視訊平台不是那麽好做,那麽多人都想做,但不一定能做出來。他說,我是浙大的博士,內建流量,名字還就叫李家琦。希望我帶村裏一起做短視訊平台,賣貨也好,做其他工作也好。

九派新聞:你怎麽想?

李家琦: 我比較排斥,覺得還是低調為好,家人也不想讓我做,畢竟網上各種聲音都有,風險太大了。但村支書給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做了十多年村支書,短視訊平台一直沒做起來。如果你來了也做不起來,這個事就永遠做不起來了。

這句話對我震撼挺大的。村裏人對我很好,我能感覺到大家把我當自己人,每次吃飯都讓我坐到一個比較好的位子上,對我很照顧。賣芹菜的時候,感覺短視訊平台力量很強大,我覺得我一定要把這個事情做下來。

九派新聞:所以決定做?

李家琦: 對。說實話,浙江大學在山東沒什麽校友資源。我是一個選調生,也沒有什麽經費和可以動用起來的人脈關系,很尷尬的。我如果想去做一些實事,只能透過自己蹚出一條血路。自己能靠啥呢,只能靠短視訊平台,靠新媒體平台。

九派新聞:你介意去談論自己的經歷嗎?

李家琦: 介意。可能有的人會奉行「悶聲發大財,不出什麽事就行」的想法。但我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可怕。我是個敢想敢做的人,當時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礙。

九派新聞:整個短視訊平台團隊現在有多少人?

李家琦: 我們沒有團隊,只有我自己。如果有需要,村支書會幫忙買裝置。村委的大爺阿姨,為了村裏開展工作也會配合我。有個大爺快70歲了,一開始也不願意出鏡,後來覺得小李一個年輕人,還不是咱村的,都能為村裏放下包袱豁出去。他說盡管說,不管什麽他都可以去做。我特別感動。

我們從第一條視訊開始就沒文案。所有視訊都是第一遍拍不好,就再拍一遍。剪輯一開始是宣傳辦的小夥伴幫我們剪,現在我們的視訊都是一氣呵成的隨拍,要剪的話也是用手機剪。我現學的。

九派新聞:做短視訊平台會遇到什麽困難嗎?

李家琦: 我們都是從零開始學的,也沒人幫我做。我平時就看個直播,學一點話術,「點個關註」「點個粉絲」之類的。展示博士能力的時候到了。別人可能會看很多,但博士畢竟有一定的學習能力,看幾個典型的就行,公務員的看幾個,專門賣貨、賣農產品的看幾個。

李家琦在村子裏鏟雪。 受訪者供圖

【4】相信博士生都有超常的毅力

九派新聞:為什麽要開兩個帳號,一個是「博士選調生李家琦」,一個是「村裏來了個博士」?

李家琦: 前者是我的個人號,傾向於生活隨拍,沒有主題。後者是企業的集體帳號,可以透過這個號賣貨,這樣我個人作為公務員也沒有紀律上的風險。現在全國很多選調生都來找我私信,想來做這個事兒,說明我做對了。

九派新聞:依托短視訊平台帳號,為村裏做了哪些事?

李家琦: 夏天,村裏種的珍珠棗油桃熟了,上貨後第一天就賣了一兩百單。我們把賣的過程和裝車過程發到短視訊平台上,第二天就賣了將近五百單,四天多的時間就賣完了。後來我們又賣了金蟬(知了幼蟲)、土雞鴨鵝和蛋品。九月板栗熟了,我們又賣板栗。但板栗是生的,很難剝,賣得不好是很好。但我們還是在堅持賣,感覺只要堅持就一定有奇跡發生。後來我們威海當地有家央企聯系我們,說作為一家百年央企,很想為村民做一些事情。我們做了哥聯合直播,一萬三千斤板栗都賣光了。

九派新聞:還怎麽利用了短視訊平台?

李家琦: 7月,我在宿舍吃完晚飯去散步,看到一群大爺在聊天,說有人掉水裏了,被另一個大叔就上來。我當時覺得這是件好事,就要了河道旁的監控視訊發到短視訊平台上。這個故事後來被電視台報道,大叔評上了「山東好人」的稱號。發證書的時候,村裏許多人都很感動,沒想到這麽個偏遠小山村裏,還能出個山東好人。之前大家還不願意上鏡,這之後不管老人小孩都非常支持我拍短視訊平台。

九派新聞:駐村兩年,會有挫敗的時候嗎?

李家琦: 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對的,那我就去做。我沒有想著一定要坐到某個位子上,不然我就保持低調就好了。我既然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說明我內心足夠強大。我不在乎其他人的評價,不然早就被擊垮了。

九派新聞:不追求升職,追求什麽?

李家琦: 我覺得人活一輩子說實話也不是很長。有的人能活七八十,有的人可能就活五六十,我已經30歲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我覺得一定要開心。現在做的事情都是讓我開心的。雖然每天很多工作,有時夜裏寫文章到淩晨兩三點。累是累,但我真的很開心,像打了雞血一樣開心。

九派新聞:在村裏會孤獨嗎?

李家琦: 我說實話,從來沒有。我從小就是獨生子,爸媽不在家,我就翻箱倒櫃找書看,從小就享受獨處時光。參加工作以後,我和村民交朋友。視訊裏出現的很多大爺大姨,有的比我父母年紀都大。我們村裏年紀最大的一位村民鄭大爺是我的忘年交,他也是黨員,九十多歲了。我叫他大爺,他就叫我老弟。

九派新聞:怎麽讓村民信任你?

李家琦: 我不管跟任何人打交道,都把全部身心掏出來,俯下身子,敞開心扉,不打官腔。有的人按照老百姓的說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村民家裏幹活需要搭把手的,他可能看看就走了,但我會過去幫忙。

九派新聞:總地來說,作為一個博士,在基層崗位上,你的學歷讓你發揮哪些優勢?

李家琦: 太多了,如果我不是博士的話,沒有學習上的積累、思維上的鍛煉、能力上的提升就不可能做出現在的東西。包括我做短視訊平台,我現在是選調生裏粉絲最多的一個,為什麽別人會來關註我,還是和我的過往經歷有關系。我覺得凡是博士生,都咬牙堅持過很多個日日夜夜,會有超出常人的毅力和堅持。

九派新聞記者 覃鈺鈺

編輯 曾金秋

【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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