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世界 > 三農

舊時東北的一種高端職業,隨身帶著瓢,土匪見了都敬根煙

2024-02-12三農

民國九年(1920年)九月初八, 吉林省,吉長道,農安縣,楊樹林子屯。

此時關東大地風寒日盛,滿天星鬥,夜靜更深,只有於家粉坊熱鬧非常,院子裏掛起明亮的馬燈,映照著房前屋後枯草上不知什麽時候泛起的白霜。

不知是誰開啟了門,一陣蒸散的白汽從屋內奔湧而出,小貓大狗趁機鉆了進去,然後又被人一腳卷了出來。

屋裏面煙霧繚繞,燒大火的、提水桶的、插面子的、叫粉瓢的,在大櫃的統一指揮之下,人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屯子裏機靈的小嘎,紛紛從自家被窩裏鉆出來,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向粉坊,在粉匠面前賣萌耍寶,然後就可以得到一大塊燒得香噴噴的粉焗子,吃上一口都能美出鼻涕泡。

吃完之後也不走,就蹲在旁邊看著粉匠們幹活,心裏在想:「咱長大了也一定要當粉匠——哪怕是當一個燒大火的小打,也不賴!」

實際不止小嘎這麽想,就是家裏的大人也一樣……

01

在東北菜系當中,粉條子絕對是C位,與豬肉、雞肉、酸菜、白菜、芹菜都能搭台唱二人轉。

粉條子的制作原料是紅薯(地瓜)、馬鈴薯(馬鈴薯),據說最早就是發軔於山東,這主要是因為薯類在流入中國之後,最早大面積種植的就是山東一帶。

伴隨著清後期大規模的闖關東,有來自山東的粉匠在東北落腳。而當時東北一帶正好盛產馬鈴薯,於是理所當然的操起老本行。

事實上,當時各家粉坊的設立幾乎是與村屯形成相同步。每年地寥場光、朔風吹起的時候,東北各個村屯粉坊就開始為漏粉做準備了。

不過,除了少數的幾家大型粉坊有自己專門僱用的粉匠之外,其他大部份粉坊都是一個空架子——也就是平時只有掌櫃的操持,不設專職粉匠,只在漏粉時節,臨時花錢雇粉匠。

這就決定了粉匠如同西北關中割麥的刀客一樣,是一個流動的職業,這家幹完就去下一家,能從初秋幹到冬天。

而且粉匠不是單打獨鬥的行業,而是有一個完整的團隊,其中包括4-5個成手粉匠。

其中領頭人稱大櫃,屬於全能型選手,可以居中排程,相當於技術總監。而其他粉匠則分別是 撇缸、過包、打瓢

02

粉匠是一個十足的技術工種,非短期內可以速成,一般都要幹3-5年的小打——一邊幹一些沒技術含量的雜活,一邊學習手藝。

只因其中的門道非常多,稍差一點都漏不出粉條。

粉坊先是要把洗幹凈的 小馬鈴薯 使用石磨磨成漿水,在這個過程當中漿水會分層,有一個量變與質變的過程,需要 撇缸的 找準時機下手,用粉瓢把最適合漏粉的漿水及時撇出來,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撇多了影響品質,撇少了浪費原料。

下一步就是 過包 ,這對於粉匠的腰勁有非常高的要求,因為需要站在大缸前面將撇出來的漿水篩幹凈,沒有過硬的手藝就會出現雜質,影響粉條的口感。

等漿水經過沈澱之後得到粉面子,然後可以漏粉了。

在粉匠大櫃的統一指揮之下,要歷經 插面子、炕面子、約芡、攪芡、打芡、抓礬、叫瓢、上瓢、拔鍋、搗粉、提粉、錘粉、挑晾、打捆 等一系列的工序。

中間任何一個步驟出現差錯,輕則影響粉條子制品的品質,重則無法成型,變成一坨坨廢物。

在當時東北一帶,粉條子是家家戶戶的重要副食,甚至離開了粉條子都沒法做菜,所以粉坊不可或缺。

而掌握漏粉核心技術的粉匠,自然就是「紅人」,是高端職業者,大約等於2015年的程式設計師。

就和程式設計師出門隨身帶膝上型電腦一樣,當時粉匠出門都會隨身帶一套粉瓢,路上如果遇到吃打食的,就會有下面的切口:

「你是誰?」

「我是我。」

「壓著腕。」

「閉著火。」

「報個迎頭?」

「虎頭蔓。」

「原來是王兄弟,相府的?」

「不敢稱相府,水中取財。」

水中取財就是粉匠的一個形象說明,因為全靠粉瓢撇漿水,才能得到粉條子。這時候打量一下隨身帶的粉瓢,確認無誤之後態度基本都會很好,秋毫不犯:

「裏碼人,吃粉條子還得靠你們,啃個草卷。」

抽完敬的煙之後,粉匠如果想要吃溜子,還可以跟著他們走幾天。

這裏的吃溜子,即雖然不入夥,卻可以混在隊伍裏混吃混喝,砸-窯之後甚至可以跟著發筆小財……

03

不過粉匠一般不至於去吃溜子,因為這個行當屬於低風險、高技術的職業,收入很高,犯不著扯裏格楞兒。

當然,粉匠的技術也是有好有壞。如果技術好,稱「瓢亮」;技術差勁,稱「扣瓢」或者是「扣盆」,即某個環節出現了差錯,導致最終無法成形。

所謂 「粉匠扣了瓢,啥也撈不著;粉匠扣了盆,變成喪門神……

如果一個粉匠經常扣盆,那基本就可以與這個行當say goodbye了。

高收入也伴隨著高辛苦,從小馬鈴薯變成粉條子,中間的各個環節不但講求技術,同時還是實打實的力氣活兒。

從鍋裏出來的粉坨子體積大,十分沈重,全憑人力翻來覆去的鼓弄。而且粉坊裏面溫度高,所以汗水就如同小瀑布一般。一盆面得揣揉半個時辰,而一天就要出10盆面,可想而知。

等大櫃確定面子已經醒好之後,先是進行「叫瓢」,也就是試驗一下,沒問題之後正式「上瓢」與「打瓢」。

打瓢的長時間坐在火熱的鍋台上面,一天下來屁股都是腫的,燒大火的小打更是一刻不得閑。

緊張復雜的工序,一道接著一道。

在當時吉林一帶最出名的粉坊就是農安縣楊樹林子的於家粉坊,常年雇有自己的粉匠,掌櫃的名叫於得元,老家是山東滕縣,在清末闖關東來到農安,當時這裏尚屬於蒙古額爾羅斯王爺的領地。

在開設了於家粉坊之後,很快就憑借高超的手藝打出了名號,松花江一帶方圓幾百裏都願意吃他家出產的粉條子——肉頭,入味兒,做出來的豬肉燉粉條子,能把神仙香個跟頭。

所以在松花江一帶有個說法: 「松花江的水,農安的瓢,老於家的粉條最抗熬,燉上豬肉可勁造!」

而且於家人十分四海,南來北往的路人、鄉裏鄉親的小嘎,只要漏粉的時候人在粉坊門前走個過兒,就不會讓人空手。

把尚未漏粉條子的粉面子裹在樹枝上,伸進竈坑裏用旺火燒燎得金黃,外焦裏白,咬上一口噴噴香——這就是 粉焗子 ,老一輩兒的東北人應該都吃過這東西,比薯片蝦條什麽的好吃多了。

04

走到哪裏都隨身帶一套瓢的粉匠,是一個時代的銘印,同時也與時代漸行漸遠。最終在洶湧的浪潮之下,只留下一枚小小的貝殼。

伴隨著時代的發展,粉條子的制作已經實作了機器化,流水線上批次壓制出來的雖然品質穩定,在溫度與工序的恒定設定之下,「扣盆」成為了歷史名詞。

但是,吉林農安一帶的老人吃了超市買回來的粉條子做成的東北大菜,都會砸吧砸吧嘴:「和老於家漏出來的粉條子比,差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