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農家姑娘 素材/ 常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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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父親於今年的四月份，在農村老家突然去世了，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好後悔留他一個人在老家，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在幾年前，我還拿出錢，支持他回農村老家蓋了房，只怪我做這個決定時太不明智了，現在我特別後悔。
我的老家是中原農村的，父親是家裏的唯一男丁，爺爺奶奶在世時，對他是相當的疼愛，姑姑們也很疼他，家中有什麽好吃的也是僅著他來，而父親也是不負眾望，透過考學走出了農村，畢業後又在支援大西北的建設中，當了一名工人。
父親對老家有著很深的感情，他雖然人在外地，可心卻想著家鄉，找物件也是想找老家的，他和我母親就是在老家認識的，有一年他回鄉探親，大姑把母親介紹給了他，母親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但在那個年代，也是很有文化的知識女青年，父親一眼就相中了母親，在簡單的婚禮後，父親就帶母親去了大西北。那時，我的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是姑姑們幫著操辦的婚事。
後來，父親母親就有了我們姐弟四個，他們為了養育了我們四姐弟，可沒少吃苦，在沒有老人的幫助下養大四個孩子，我不敢想象父親母親到底吃了多少苦。
在父親母親心裏，讀書是能改變命運的，所以，再難都供我們四姐弟讀書，大姐二姐都上到了高中，沒考上大學後招工進了廠裏，小弟讀了大專，我考上了大學，也算圓了母親的大學夢。
大學畢業後，我的很多同學都去了南方發展，我也跟著去了，那時，父親還沒有退休，母親正在給二姐帶小孩，母親舍不得我去，擔心我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作難，是父親，堅定的支持我去闖蕩。
他說，「好男兒誌在四方，趁年輕就得去看看，你不試，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就是父親的這些話，讓我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在我以後的創業中，每次遇到困難，我就會想起父親對我說的這些話，頓時心裏就充滿了鬥誌，後來，在我年復一年的努力奮鬥中，生意慢慢的做大了，我在創業的城市裏買了房。
有了落腳的地方後，我讓小弟來了這裏，幫著打理生意上的事，在父親退休後，我把二老都接來我這裏，南方冬天暖和些，二老在這裏過冬也舒服些。
我三十五歲才結婚，算是先立業後成的家，愛人是南方人，我們在工作中相識，相知相愛後就結婚了，都是小中年人了，也沒有過多的講究，彼此覺得合適就行了。
小弟也是找的南方人，他結婚時，我用賺到的錢也給小弟買了一套房子，父親總在教育我，和小弟要親些，你是大哥，得多顧著他些，這些，我也常和愛人講，她也理解我，在照顧小弟一家上，愛人也是深明大義的，我很慶幸找了個明事理的愛人，父親母親也很喜歡愛人，總誇她孝順。
在我和小弟家的孩子長大後，父親已經七十四歲了，小孩子長大了，父親母親也不用操心他們了，有了時間，父親就想著多回老家看看，母親身體不好，坐不了那麽久的火車，父親就一個人經常坐很久火車，回農村老家轉一轉，去三姑和四姑家各住幾天，陪他的親人聊聊天，說說話。
那時候，大姑二姑小姑已經不在了，我對大姑二姑的印象不深，和母親回去時見過她們，而對小姑我卻是印象深刻。
在有一年，父親對我說，小姑生了很重的病，想讓小姑來我們家住一些時，再給她在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要我準備些錢，當時，我立馬就同意了，因為在我的記憶裏，姑姑們給我的印象都是很親的，所以我願意讓小姑來，給她看病。
我和父親表弟一起陪著小姑去的醫院，檢查以後，醫生說讓回家好好休養，多陪陪她，醫生的話雖未明說，我們也知道，她已經時日不多了。
小姑在我父親的再三挽留下，在我們家住了十幾天，在這十幾天裏，兄妹倆總有說不完的話，父親還經常帶小姑出去轉轉，只是父親總是會背著小姑，偷偷的流淚，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再老也是親的。
我由於做生意，很少有時間回老家，年輕的時候和母親回過一次，去南方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要說對農村老家的感情，我應該是沒有的，我從小出生在大西北，在那裏一直讀書到大學畢業，後又來了南方，對農村老家的記憶，也是從父親母親的描述中知道一些。
但就是這從小聽到大的話語，讓我對老家有了思念之情，父親說過，老家才是我們的根兒，沒有老家就沒有現在的我們，在父親母親的耳濡目染中，老家留給我的是溫暖的記憶。
我也想再去看看，那個我年輕時回來過的老家，在和父親母親商量後，我決定抽時間陪父親回老家一趟，看看父親描述下的老家現在怎麽樣了。
在一個春暖花開的陽春四月天，我和父親啟程回了老家。
四月的農村老家，油菜花開的正燦爛，進村的那條馬路兩邊上，青青的麥田一望無際，裏面點綴著奶油油的油菜花，很好看，進村後，村裏的樓房一幢挨著一幢，在筆直整潔的街道兩邊，整齊的排列著，我一路走一路看，父親不時的和人們打著招呼，看的出，父親對老家有多麽的熱愛，那笑容是那麽的開心。
進村後，我們沿著大路約走有十來分鐘，就來到了一處破舊的小土屋跟前，父親拿出鑰匙開啟了鎖，輕輕推開了老舊的木門，裏面沒有我想像中的臟亂，而是收拾的幹幹凈凈，一張木制大床，和用泥巴壘的土竈台還保留著原樣，這就是我父親長大的地方啊，簡陋的不能再簡陋的房子，卻養育了父親和五位姑姑，此情此景讓我不由心生的感嘆，爺爺奶奶那代人的偉大，再艱苦的環境也沒有耽誤我父親讀書，了不起呀。
見我不時的在到處看，父親說，「健，你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幹凈嗎，那是你四姑在照看著嘞」！講這話時，父親滿臉的自豪感。
就在我和父親講話時，從外面風風火火走過來兩位老人，我一看呀，是四姑和姑父過來了，二老多年未見，除了面容看著有點老，但身體很硬朗。
還未等我開口，四姑先說話了，「哥，你們啥時候到的？這是咱嘞常健吧，健兒，你還記得四姑不？那一年你回來時還年輕著嘞！你咋也變老啦」。
我連忙接話說，「四姑，咋不老嘞，我都五十啦，您和姑父身體還好吧」？「好好，俺都好著嘞」，四姑很開心的說，看的出，我們的到來讓四姑心裏很是高興。
那趟回老家，我和父親住在了四姑家，三天兩夜的行程裏，四姑和父親帶我去了爺爺奶奶墳前，我鄭重的跪下給爺爺奶奶磕了頭，這是我第一次去給爺爺奶奶上墳，心裏很是感慨，五十歲了才來認老祖宗，都沒老臉了，恐怕再也沒有比我更晚的人了，但願爺爺奶奶不要怪我。
父親望著爺爺奶奶長眠的地方，對我說，「健兒，以後我要是不在了，你得讓我守著你爺爺奶奶，只有在這裏，才算落葉歸根啊」。父親的話，聽的我心裏很難受。
四姑和姑父又給父親聊了很多，還說有人想要我們家的老宅子，父親一聽，當場就給四姑說，「這可不能賣，那是咱爹媽留給咱們的念想，賣了連根兒都沒有了」。
四姑勸父親說，「不賣也行，把房子扒了吧，再下幾場大雨，怕是這房子會塌的，扒了後，栽上樹也行啊」。
父親卻對四姑說，「四兒，我可想回來住了，在外這些年，最想的地方還是咱們小時候的家啊」。
一提起小時候，兩位老人家又想起了去世的大姑二姑小姑，不由的哽咽起來，六兄妹，現在走的就剩下三兄妹了，任誰憶起能不難過呢。
後來，我們又去了看了三姑，三姑也老了，走路都很吃力了，父親讓我給三姑枕頭下放了1000塊錢，我們就和三姑依依不舍的告別了，臨走，我看見父親和三姑都流淚了，這一分別，不知何時會再見面了。
當時，我心裏是這樣想的，可誰知道，父親卻不是這樣想的，他心裏另有打算。
等我們告別四姑後，在回程的路上，父親告訴我說，他想把老房子扒了重新蓋，他想在老家生活，他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再也見不到三姑四姑了，他想離她們倆近些。
面對老父親種種原因的理由，我一時竟無話可說，心中只有感動，當時，我一沖動就答應了他，回去把生意上的事安排好，就陪他回老家蓋新房。
回來，同母親說起，母親說既然答應了就去做到，你父親的脾氣我知道，想到那裏了你不辦，他會不開心的。
後來，我就帶上錢，和父親二次回老家，去蓋房子。
那一年，像我們家的情況蓋新房，還沒有聽說有什麽規定，反正就是找了鄉鄰們和四姑姑父幫忙，花了14萬請蓋房隊蓋起了一處小院，四間平房加一間竈屋和大門樓。
在蓋房的那些日子裏，父親心情特別好，每天很累他也是開心的。
在新房蓋成後，我們又在小院裏種了幾棵水果樹，種上了花，弄了個小衛生間，父親別提有多高興了。
蓋了房後，一時半會也不能住的，我們安排好後就回南方了，等到第二年的春暖花開季節，父親帶上他的行李就回老家了，我們要陪他去，他不讓，還說自己可以，就這樣，父親像個「候鳥」一樣，春去秋來，半年在老家住，半年在南方住。
這樣的生活父親過了有五年之久，就在我以為為父親做了一件稱心事，而自豪時，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天，小姑家的表弟在半夜打來電話，他說父親突然生病了，現在正在送往市醫院的路上，讓我趕緊回來，當時我很緊張，買車票的手都抖了，表弟把父親送到醫院後，醫生檢查是心臟問題，需要立即手術，那一刻，把我急了一頭汗，等我回去再動手術，一切都晚了，我再三拜托表弟代替我照顧父親，有什麽問題我不會怪你的。
等我趕回去時，父親手術早就做完，人已經好多了，他說多虧了表弟，要不是表弟連夜開車，從市裏趕到村裏，把自己及時送去醫院，說不定人早就走了。
表弟說我，「哥，你咋這麽放心讓舅舅一個人在老家呀，這深更半夜裏突然生病，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這回幸虧舅舅還知道給我打電話，也幸虧是我離的近，才二十多公裏的路程，要是我離的遠，再晚來一步，你就見不到舅舅了呀」。
表弟的話讓我心裏直呼萬幸萬幸，這是父親命大，也是天上的親人在保佑他，讓表弟救了他。
從那一年後，連續兩年我們一家都沒有同意父親回老家，他的身體實在讓人不放心，我有點後悔當初不該一時沖動去老家蓋房，讓父親有了牽掛。
第三年時，我陪著他去老家看了看，八十二歲的老人了，走哪兒能讓人放心呢，一回到老家，父親又開心起來，收拾收拾這裏，看看那裏，又去兩個姑姑家看了看，我們爺倆在老家住了個把星期後，又回了南方。
我想著已經陪他回去過了，父親應該沒有那麽想念老家了，誰知道，他卻在默默的準備著，在有一天，父親拿給我個體檢表，說是自己去檢查的身體狀況，他讓我好好看看，看看這情況回老家有沒有問題。
我一看，還算可以，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這樣的身體情況我也是放心的。
其實那時候父親已經做好了打算，等天氣暖和了要回去住的，他做體檢是想告訴我，自己身體沒問題，說白了，還是父親想老家了。
母親偷偷對我說，「你父親是怕活不過84歲這個「坎兒」，所以他想趁著身體還好，回老家住些時，了了心願」。
當時，我根本不信這些的，哪有這樣的說法，平常多註意身體，按時吃藥，多活幾年也沒問題的，可母親卻說，「健兒，你可以不信，但你也不想看到你父親不開心吧，你沒註意嗎，你父親自從回來後，一點笑臉也沒了」。
母親的話，讓我無話可說，我知道母親是最懂他的，落葉歸根就是他最大的心願，算了，就隨他吧。
過了這個年的冬天後，還是在春暖花開時，我停下了手頭的事情，陪著父親又回了老家，母親也想回來，可無奈身體不允許她長途跋涉，只好放棄了。
回來後，我把生活中需要用的東西，全給備齊，又花了兩三千塊錢給父親買了一輛小電動三輪車，這樣，父親再去姑姑家時就方便點，四姑又送來了米面糧油，菜之類的，這個家算是安好了。
隨後，我又買了禮物去拜訪了家族裏的親朋，請求他們平時多去看看父親，陪父親聊聊天，我還在大門後邊寫下了我的電話，有什麽事情，好方便聯系我。
安排好這一切，我又用了一天時間，教會父親開三輪車，又和父親去看了四姑，我說要回去了，四姑很是舍不得我，都哭了，我說等把家裏的事情處理好，我就回來了。
這一趟回老家，我停留了十天，本想著再多住幾天的，可南方生意上還有些事需要我處理，只能回去了。
我回去後，一天打一個電話給父親，我得隨時知道他的情況，別人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可我卻是時時刻刻在牽掛著老父親，人到中年，也是很難的。
日子就在這樣的生活中一天天過著，給父親打電話也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份，父親晚接一會電話我心裏都會不安，生怕又有什麽事。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巧，你越擔心越會有事，在今年四月的一天早上，四姑打來電話讓我快回去，父親出事了，原來他去和鄉鄰看晚戲歸來後，直到早上還沒見人出來，鄉鄰去家裏看，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去世了，那一刻，我算是信了母親講的話，這一年父親剛好84歲。
我和小弟回了老家，本想著隨了父親的心願，讓他長眠在爺爺奶奶身邊，可等我們去和土地的主人請求時，他們並不願意，我願意出錢也不行，無奈之下，我和小弟只好把父親的骨灰帶回了南方，買了塊墓地安葬了他。
老家已經沒有我們的土地了，爺爺奶奶長眠的那塊地已經是別人家的了，除了蓋房子的這片宅基地，老家再無片瓦是屬於我們的了。
這些年，為了圓父親的心願，我是老家南方兩頭牽掛，老母親行動不便，老父親又想老家，擱在中間，把我難為的有時真想哭，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不忙生意吧一家人的生計怎麽辦？我也想停了不做了，回老家好好陪父親，可又做不到。
現在，老家的房子關門落鎖了，裏面的草怕是長好深了，我時常在想，當年回老家蓋房是不是太沖動了，要是堅持不蓋這處小院，父親也就不會想著回老家生活了，不回去，跟著我在城裏生活，有病了能及時去看，是不是還能多陪我們幾年，每次想起這，我心裏很是後悔，後悔當年去回老家蓋房子，是多麽的不理智。
我明明可以有很多種理由去安慰父親的，可我卻偏偏選擇了最讓我後悔的一種方式，唉，既成事實了，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