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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向榮:是時候推進消費再平衡了

2024-07-24三農

花旗集團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 、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余向榮

中國宏觀數據與微觀體感存在較大溫差。上半年對增長貢獻最大的是出口和非住房類投資,但其對居民收入和資產價格傳導不暢,消費活動尚缺乏動能。出口有周期性,也遇到越來越多地緣政治阻力;投資面臨債務上升、報酬率下降等挑戰,而且進一步強化供應,會加劇未來的供需不平衡。這種「雙軌式」復蘇對中國經濟的長期結構性敘事幫助不大。從這個意義上說,直接著力提振消費、暢通內迴圈既是經濟長期永續增長的需要,也是扭轉公眾和市場預期的關鍵。

消費再平衡不是新話題,只是到了需要更加重視的時候。從伯南克2005年針對中國提出「儲蓄過剩論」算起,討論再平衡有20年了。到目前為止,進展依然非常有限。居民消費在GDP中所占比重過去20年均未超過40%。疫後消費取得了恢復性增長,但去年消費率也就39%,社會零售總額跟疫情前趨勢比反而拉大了差距。隨著經濟增速趨緩,一些因素使得我們現在政策重心需要向消費傾斜一些:

第一,經濟體量。中國已是全球第一大出口國,市場占比約15%;去年出口3.4萬億美元,差不多等於印度GDP(3.7萬億美元)。有的行業,中國產能已在全球範圍內占據絕對優勢。在傳統行業,像粗鋼產量,中國占全球55%;在新興行業,中國光伏產能全球占比近90%,鋰電池產能約80%,電動車產量占全球銷量65%。

第二,地緣政治。經歷中美貿易戰、疫情沖擊,各國都更強調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更註重本國工業發展。先是美國對中國戰略產業大幅提高關稅,再是歐洲對中國電動車和綠色產業進行反補貼調查,未來不排除在全球南方也會出現反彈。

第三,民眾獲得感。發展經濟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提高居民福利,消費是獲得感的體現。去年出口價格指數下降約2%,今年上半年再降超5%。與其補貼海外消費者或降價對沖關稅,不如提升國民福祉。

如何提振消費?我想這首先需要重新認識消費,避免「節儉悖論」。消費也是一種投資,特別是對人力資本的投資,而投資是延遲的消費——不能無限期延遲。要推動消費再平衡,可能也意味著需要重新審視「涓滴經濟學」的政策思路:從出口和投資再傳導到消費,不如直接刺激消費。具體地,我這裏提幾點粗淺的建議:

第一.切實推進發展這個「第一要務」。面臨外部不確定性,防風險固然重要,但「不發展才是最大的不安全」,發展是解決中國所有問題的關鍵——包括消費。經濟發展了,消費才有活水之源。

第二.讓居民收入增長高於名義GDP增速。消費是收入的函式。支出端要擴大消費,收入端就要提高居民的收入分配比例,尤其是勞動者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我建議中國借鑒日本1960年代池田內閣經驗制定一個「國民收入倍增計劃」,將收入增長更明確地納入政策評價體系,動員各方面力量提振居民收入。政策上可以引入雇員薪資動態調整機制,讓薪資增長至少可以追平通脹。同時,要重振民營經濟和企業家信心,畢竟他們創造了80%的就業。讓民企在市場準入、要素使用、政策支持等方面享有公平待遇、避免選擇性執法是第一步。市場化、法治化的營商環境和可預期、穩定以及取向一致的政策環境則更加重要。加強產權和企業家合法權益保護亦應是重要一環。

第三.築牢社會安全網。居民收入分配占比擴大的空間必然是有限的,因為它會擠壓企業和政府的份額。薪資增長會侵蝕企業競爭力,而制造業仍是中國戰略支柱。很多政府支出也有剛性。但消費再平衡還可以透過降低儲蓄率實作。我測算去年中國城鎮居民儲蓄率為36%(美國約4.5%),有巨大下調空間,而其前提是更完善的社會安全網。比如,要發展銀發經濟,那就要做實養老金帳戶。今年養老金還能漲,未來十年隨著「嬰兒潮」一代退休,養老壓力會進一步加大,我們需要提前做出應對安排。我們也應建立起與消費社會相適應的住房體系。透過政府回購等形式擴大保障性住房供給可以減少「住房儲蓄」,但除了央行再貸款,作為公共品提供,財政參與不可或缺。多管齊下穩定商品房市場也是避免負向財富效應、重振消費者信心的必要條件。如不擴大政府收入分配占比,那就需要其支出結構更多從基建投資和產業補貼轉向民生。

第四.大力補貼生育。養育成本高企是生育率走低的主要原因。例如,中國嬰幼兒入托率只有5.5%,而已開發國家普遍50%以上。中國80%以上嬰幼兒由父母和祖父母照料,到第二、第三胎他們就不堪重負了。又如,中國人均居住面積42平方米,一二三線房價每平分別約4.4、1.3和0.97萬元,增加一個家庭成員的居住成本約為184,56和41萬元。所以,生育補貼一定要足夠大才能扭轉趨勢,避免像南韓那樣滑入「人口緊急狀態」的風險。去年新生兒902萬,如果一人一次性補貼36萬元(相當於18歲前每年2萬),一年3.2萬億元,相當於GDP的2.6%;相比之下,中國一年基建投資超17萬億元。即便在現有財政框架下,這也是有空間騰挪的。但我覺得更好的辦法是,透過超長期特別國債擴容募集增量資金用於長期人口戰略投資,乘數效應會更大。

第五.喚醒土地價值。我曾做過測算,農村土地財富可達150萬億元,按戶籍人均近20萬元。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的2.4倍,部份是因為前者有更多財產性收入。城市有成熟的土地和房地產市場,而農村土地和不動產很大程度上不可交易。允許農民土地使用權、特別是宅基地使用權在更廣範圍內流動、交易、抵押,可以有力地釋放農村土地價值,也會進一步促進城市化,使新市民在城市安居後可以負擔生活和住房成本。除財富效應,市場化的土地權益也有助於農村居民獲得消費信貸和其他金融服務。

第六.突破消費場景限制。還是要確立一個市場化原則,減少對消費行為不必要的行政性幹預。比如,商品房限購現在已經放寬,相信未來還會放得更寬。很多人認為,中國人均居住面積已趨近已開發國家水平,因此住房需求已基本飽和。如果按照現行居住模式,這個判斷也許沒問題;但縱觀世界各國,不少人口密度大於中國的國家,大部份居民也是住在多層或獨立屋。所以,開啟思路,我們居住條件改善的空間依然很大。又比如,中央現在要求對汽車的限制由購買管理向使用管理轉變,也會釋放出更多消費潛力。

最後,我這裏說的是「再平衡」,不是說投資不重要。相反,我認為投資很重要。我到過很多新興市場國家調研,其中一些地方就是選舉前發錢消費,選舉後收縮財政,缺乏長期投資,經濟陷入一個不斷反復的「消費陷阱」,難以增長。我們前期已經做了大量投資,現在既有條件也有必要向消費傾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