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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時代的教育改革路線圖

2024-09-24教育

吳晨/文 生成式人工智慧(Generativeartificialintelligence)的大霹靂,令教育改革變得非常急迫。生成式AI是一個快速前進演化的超級智慧體,閱讀了人類所有結構性的知識,幾乎可以解答任何問題。當AI迅速用於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時,傳統的教育必須改變。

整體而言,教育改革至少有五個維度需要仔細思考:

第一個維度,從工業時代向智慧數位時代的轉型。從小學到中學至大學的教育體系是工業時代的產物,標準化的教學、標準化的考試「制造」出合格的工人和白領,滿足工業經濟的需求。智慧數位時代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數位化和智慧化讓大量工作自動化,機器起到很大的替代作用,為了應對變化,教育需要強化人的特性,專業技能之外,高效的學習能力、溝通能力、協作能力、同理心等一系列軟性技能的培養變得更加重要,在此基礎上還需要培養好奇心、創造力、見樹又見林的全域觀和見終局的前瞻思維。這些都給現有的教育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另一方面,因為人工智慧大霹靂,原先只是少數富裕精英才能享受的因材施教,普羅大眾所也可以享受,給每個孩子以個人化的教育,根據他們的能力和興趣進行培養,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理想。

第二個維度,對「讀書改變命運」的重新思考。「學而優則仕」是中國古老儒家社會的經典思維,二戰之後全球經濟高速增長,大學教育逐漸普及,很多家庭都有了「第一個上大學的人」,而大學畢業意味著薪資優渥的工作,透過教育完成收入和階層的躍遷,這是過去四十年不斷發生的故事。經歷了經濟高速發展後,很多人過上了富足的生活,「讀書改變命運」的觀念卻沒有及時修正。大學生的比例越來越高,而好的工作卻並不那麽容易創造出來,學歷貶值現象嚴重。更進一步去研判,我們正在從階層流動比較容易、人才相對稀缺、透過學習和努力就能改變命運完成階層躍升的階段,轉變到了階層流動比較難、人才富余、僅靠學習並不能改變命運,階層日益固化的階段。

第三個維度,家長的選擇。在美國是虎爸虎媽,在中國則是教育內卷,背後突顯了兩方面的問題。一是更多家長自發或者被迫地加入了教育「軍備競賽」,很多時候都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未來能夠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而是盡量避免孩子掉隊,避免階層墜落;二則是面對技術帶來的顛覆和變革,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家長困惑且迷茫,只能透過分數主義或者努力「爬藤」來給孩子未來發展以足夠的支撐,寄希望於名校的光環為孩子的未來提供保護傘。

第四個維度,對教育公平胡普惠的追求。東亞各國普遍采用的考試制度,尤其是大學錄取所采取的高考制度,背後重要的支撐是公平,希望用客觀公正的標準進行篩選。另一種公平則是受教育的公平,教學品質的公平,撫平教育的地區差異,減少因為貧富差異導致的教育品質的差異。人工智慧的發展讓後一種公平更容易實作,卻是前一種公平所依賴的標準化考試的致命威脅。

最後一個維度,需要跳出教育改革的本身,從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長的時間維度來思考「教育為何」,這一終極問題。如果說工業時代的教育是為了培養合格的工人和企業管理者,那麽智慧數位時代的教育則需要理解未來職場和職業發展可能的變化。對中國而言,在經濟邁向創新驅動的大轉型中,未來需要更多創新人才,他們要敢於實驗、敢於冒險、敢於突破框架,有想象力和行動力,不懼怕失敗。這無疑給中國教育改革提出了新課題。

人工智慧作為一項重大的通用型技術(GeneralPurposeTechnology)將給未來職場帶來改變:

首先,大量我們熟悉的工作將被機器所取代,同時未來將湧現出大批全新的工作。我們無法預知未來會出現哪些新的工作和新的工作形態,這就需要我們改變為了某種工作、某種專業而受教育的教育觀。無論是家長和老師,都需要完成這種改變。教育是為了培養適應未來不斷變化的職場的人才。

其次,「人加機器」是未來,未來的競爭將在兩個維度展開。一是是否會善用機器,善用最新科技,不會善用機器的人很容易被淘汰;二是是否會團隊協作,是否懂得呼叫資源,單打獨鬥的人很容易被淘汰。這也需要教育做一系列的改革。不要害怕新科技,而是要全力擁抱新科技;不是簡單的追求分數,而要營造更多環境去創造團隊的競爭,並在團隊競爭中培養和塑造個人的協作能力、溝通能力,並讓有領導力的人能夠脫穎而出。

最近,有一系列書籍在從不同維度去思考教育改革,包括可汗學院創始人薩爾曼·可汗的新書【勇敢新詞匯】(BraveNewWords)、北大林小英教授的【縣中的孩子:中國縣域教育生態】、攜程董事長梁建章的【創新主義】、美國社會學家希拉蕊·弗瑞德曼的【一激到底:在競爭環境中撫養孩子】、心理學博士布萊斯·格羅斯伯格的【我在上東區做家教:一位心理學博士視角下紐約富豪階層的育兒戰爭】,加州州立大學富爾頓分校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卡麗·萊恩的【一人公司:失業潮中的高新技術工作者】,當然還有耶魯大學經濟學家法布立奇奧·齊利博蒂2019年出版的教育經濟學分析著作【愛、金錢、孩子:育兒經濟學】。本文根據梳理這些書籍觀點和與相應專家的深入溝通,嘗試對AI時代的教育改革做一個全面的綜述。

因材施教的理想

人工智慧的大發展讓基於個人化(Personalization)的服務變得充滿想象力,無論是客製化醫療,還是客製化教育。可汗學院在2023年就參與了GPT-4的內測,並基於它推出了名為Khan-migo的人工智慧助教,在個人化學習上邁出了一大步,也極大推動了人工智慧帶來的普惠教育。

個人化學習,基本想法是學生能按照自己的學習進度展開學習,並在這一過程中能夠得到針對性的輔導,夯實基礎知識,還能在自己感興趣和擅長的領域掌握更多。理想狀態是改變工業時代教育「批次化生產」的狀態。

這種個人化的學習原本只是富裕家庭才能做到的,因為他們可以花大價錢給自己的孩子請家教。【我在上東區做家教】的作者格羅斯伯格,哈佛畢業後加入紐約一家私立學校擔任升學輔導,曾經是紐約富人家裏常請的家教,幫助中學生閱讀和理解像【奧德賽】這樣的經典文學,並幫助他們提升寫作能力。當然,這些孩子如果有理科方面的難題,也可以找到大學教授來輔導。

在GPT(GenerativePre-Trained)出現之前,個人化學習很難大規模實作,因為一個老師無法給一個班上三四十個學生同樣的個人關註,也無法讓他們以不同的速度在課堂上學習。Khanmigo則讓個人化輔導成為可能,而成本只需要一年44美元,折合約300元人民幣,比課外輔導班要便宜多了。

其次,作為機器,它24/7線上,事無巨細、仔細認真、不會厭倦、有耐心,這些都是人所無法做到的。因為經過最詳盡的教育學培訓(熟知所有教育方法資料和最佳實踐),它可以按照學生的年級和學習水平制定相應的互動教學方案。

ChatGPT出現之後,許多老師的第一反應是擔心孩子利用AI作弊,比如讓AI直接寫作文,而不去自己思考。Khanmigo作為深度客製的AI助教,目標是讓自己成為陪伴和督促學生學習的好夥伴,在兩方面與普通的GPT有明顯差異:

第一,它不會直接給出答案,而是會在語言互動(未來會是語音互動)中一步一步和學生一起找到解題方案。在互動過程中它也會保存所有記錄,讓老師檢查學生到底是如何使用工具的,以及工具幫助下的學生是如何提升自己的寫作能力,以此區別純粹的讓機器來替學生寫作。

第二,Khanmigo在輔助教學時會嘗試激發學生的興趣。比如,它可以模擬歷史上的名人,讓孩子和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或者著名科學家愛因史坦對話,在互動的過程中幫助孩子理解歷史事件的發展、歷史人物的思考等等。

整體而言,AI助教是各個學科領域的專家,可以根據學生的個人需求和能力提供個人化、自適應的學習練習。它也能更好地評估學生,根據他們目前的知識水平推薦下一步要學的內容。

有趣的是,在實踐中老師受益更多。薩爾曼·可汗在【勇敢新詞匯】中就特別提出,希望AI助教幫助老師完成「價值鏈躍升」。AI助教能幫助批改作業、閱讀論文等等,這就是老師們鐘情於它的地方。幫助老師客製教案和為場景化教學提出建議也是AI助教的長項。

教育的公平

拉回到中國現實。貧富差距和城鄉差距這兩道鴻溝讓大城市人很少能看到鄉土中國的真實面貌。林小英教授在【縣中的孩子】中用細致的田野調查描述了中國縣域的教育生態。當大都市人在慨嘆多年來為什麽基礎教育沒有多少進步,孩子非但沒有減負甚至負擔更重了的時候,縣城卻需要面臨另一種殘酷現實:留守兒童、撤村並校、名校錦標賽下所掩蓋的各種問題。縣中與村小是林教授觀察的重點。教育局、學校與教師、家長和孩子構成了縣域教育的利益相關者。

【縣中的孩子】是一本分析中國教育系統中「弱勢群體」的書,縣中和村小裏都是經過幾道篩子剩下的孩子。升學率是「自上而下」最重要的指標,這就意味著在基礎教育的每一個階段,分數主義的指揮棒一直在給出加強訊號,小學成了升初中的預科,初中成了進好高中的預科,而高中則成為問鼎「985」「211」的預科。一層一層的選拔導致掐尖情況日益嚴重,取得好成績就是要篩選出成績好的學生,至於在這一過程中被淘汰的學生則很少有人關註。書中著重描寫的是「縣中和村小的孩子們」,這些基層普通學校的生源都是被挑剩下的「歪瓜裂棗」,但這也把許多基層教育工作者逼上「絕境」,讓他們重新思考為了應試分數的教書與培養健全人格的育人之間的關系,既然沒辦法考出好成績,不如花更多精力在育人上。育人的重點是給孩子留下「難以忘卻的教育經歷」。

學校要創造一個小環境,這樣的小環境應該與社會有所不同,是一個相對平等、平均的環境,這也是為什麽現在學校(無論中外)都要求穿校服。當然,中低收入家庭占比較多的學校,在組織學校活動的時候更需要註意家庭的差別,「何不食肉糜」是經常出現的問題。一個階層習以為常的東西,可能讓另一個階層感到壓力和窘迫。

在教材中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比如讓孩子數圖片上經過透視處理的氣球個數,可是孩子可能從沒有看過繪本;讓孩子在地圖上找到大城市內從A到B的地鐵路線,可從沒離開過縣城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地鐵是什麽,甚至老師可能都沒有乘地鐵的經驗;還有包含匯率的數學問題,美元和日元讓他們暈頭轉向。還原孩子熟悉的語境,或者在教學的時候做好鋪墊,讓孩子能夠逐漸理解並熟悉在大城市中司空見慣的語境,是縣中村小教學的重點。

這些案例一再提醒我們,城鄉認知差異的巨大鴻溝仍然存在。技術手段能彌合這一鴻溝嗎?認知升級是這些孩子最緊迫的任務。在資訊和視訊極大豐富的時代,縣中的孩子最缺乏的是被推薦優質的資訊和視訊,讓他們能夠了解外面世界的精彩。林小英教授就建議,去鄉村支教的大學生可以做的第一步是推薦給孩子一些好的APP、優質的公眾號和視訊號,因為優質的內容會有感染力。

教育改革需要因地制宜,教育也是如此。上面下一盤棋,往往忽略了鄉村縣域的千差萬別。還是有不少老師希望在既有的「一畝三分地」裏因地制宜地教育孩子,給他們一些空間,容忍一些例外,也許會更好。

整體而言,現在的教育有很強的「應對監管要求」的傾向,一方面要應對文山會海和各種檢查,另一方面課堂教育也呈現出某種應對檢查的表演式。缺乏的是「客戶為先」,即真正把孩子的受教育和成長的需求放在第一位,而因為貧富、階層和地域差距的客觀存在,這樣的需求一定是多樣化的,因地制宜也因此成為關鍵。

【縣中的孩子】是對中國教育現狀的重要提醒,提醒大家認真思考如何在教育方面「彎道超車」!

讀書是否還能改變命運

教育的城鄉差距和貧富差距中外皆然,兩本書凸顯了美國和英國教育的城鄉差別:

一本是J.D.萬斯的自傳【鄉下人的悲歌】,描述自己在美國俄亥俄州銹帶成長的故事。拜全球化所導致的制造業搬遷和產業空洞化,萬斯成長的1980年、1990年代恰恰是美國銹帶沈淪的時代,教育首當其沖。產業搬遷、經濟雕敝、家庭破敗,孩子的教育問題重重,萬斯所在高中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畢業,年輕的未婚媽媽和吸毒等社會問題泛濫。萬斯是為數不多的幸運兒,高中畢業入伍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小鎮有多閉塞(軍隊教會他什麽是信用卡和分期付款)。退伍後他靠著GI法案(軍人安置法案)資助進入俄亥俄州立大學讀書,畢業後考上耶魯法學院,是班上唯一的窮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在矽谷大亨彼得·蒂爾資助下,萬斯靠著川普基本盤「紅脖子」(沒上過大學的白人產業工人階層)的資助成功當選了俄亥俄州聯邦參議員,完成了人生逆襲。在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萬斯很有可能成為川普的搭檔,如果川普再次當選,萬斯也許有機會覆寫美國的政治規則,一個鄉下窮孩子將問鼎白宮。

另一本書則是美國負責俄國事務的專家希爾在自傳【這裏沒東西給你】(Thereisnothingforyouhere)中描述她在1970年代在英國銹帶(英格蘭北部礦區)成長的經驗,突顯的是英國大都市和衰落了的工業區之間的差距,這種差距不僅體現在經濟上,更多的還是資訊差。例如申請學校時,到底哪些學校有名,如何申請,生長在工業區的希爾根本無法知道(互聯網尚未普及)。要不是因為自己外語不錯,參加了一次去德國的交流學習,她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原來處在英國社會階層的最下端。

萬斯和希爾都是透過讀書改變命運的例子,他們都是家裏「第一個上大學的人」,這種改變與他們自身的努力和難逢的機會分不開。但當下的情境與1970年代到1990年代完全不同。可以說,當下關於未來如何選職業,職場該如何規劃的認知可能是完全錯誤的。

首先,我們仍然習慣於小時候問孩子「長大了你想當什麽」,好像未來仍然會有一份職業可以貫穿職業生涯始終。仍在提出這樣的問題其實已經在「誤人子弟」了。如果我們的高等教育仍然停留在讓孩子選一個專業,給孩子一個具體工作的預期,這種誤導會被進一步加深。職場的流動性在過去十年已經大幅增加,人工智慧更是加劇了這一趨勢,一個人在職業生涯中換十份工作將是常態,這時終身學習的能力、適應改變的能力變得至關重要。

其次,關於職業生涯發展的建議其實都是謊言。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曾經有一代人堅信只要上好大學,拿到研究生學位,努力工作,就能在職場穩步晉升。在當下,如果還抱持這樣的想法,公司裁員時就會發現輪到的是自己。

還有,鼓吹一人公司(TheCompanyofOne),每個人都是創業者,應該塑造自己的個人IP,其實就是忽悠。萊恩在【一人公司】中有非常詳細的反思。一人公司的概念認為,在變化的職場中,換工作恰恰是建立個人品牌,自己創業,或者開啟自由職業的大好時機。求職者也被教育說職場上獲得好機會的秘訣是個人品牌的打磨。現實中的真相是,雇主根本不在意。在職場中獲得機會靠的是圈子,建立良好的網路,在好的職位出現時,獲得企業內部人的內推。

上述三點可能違背了坊間常見的成功學,因為成功學只適用於頂尖的成功者,對於普通人而言,需要重新思考如何適應未來的市場。

顯見的是,現在的教育相對於職場和職業的需求滯後嚴重。以美國為例,仍然有許多人讀博士,尤其是文科的博士,期待自己可以像上一輩一樣博士畢業可以在某所不錯的大學謀一個教職,再靠十幾年努力拿到終身教職,安心做學術。實際的情況是,現在美國大學裏已經有三成的老師是兼職教授,能夠拿到終身教職的只有三成,大量博士畢業之後根本無法在大學裏立足。

明智的家長選擇

在【一激到底】中,我們看到了中產和上中產家庭為了「雞娃爬藤」的各種努力,因為他們擔心自己的子女「沈淪」,而確保他們不下沈的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上名校。擺在這些家長面前的挑戰是,面對不確定的未來,不斷幫助孩子規劃確定性的軌跡,這也意味著放棄未來應對不確定性的韌性的塑造。【我在上東區做家教】則揭示了1%富豪階層的教育觀。虎爸虎媽在富裕階層更普遍也更激進。父母將孩子的時間打理地清清楚楚,一分不剩。讓人有種錯覺,他們是用熟悉的計畫管理方式在教育孩子,千方百計幫助孩子擠進藤校,除了對外炫耀,也是一種追求投資收益的自我滿足。但這種安排的負面結果顯而易見:一方面孩子的生活裏不再有不確定性,他們也沒有機會自己應對不確定的未來;另一方面,孩子的圈子其實很小,他們在年少時享受過多的巔峰體驗,反而在未來會喪失好奇心和鬥誌。

教育到底是推動了階層流動,還是教化了階層固化?【愛、金錢、孩子】對不同國家的教育做了一個簡單梳理,以平等和社會流動性兩個維度來考察各國的「雞娃」指數。在一個比較平等且社會流動性(競爭性)不是那麽強的國家,比如瑞典,家長教育孩子就會比較超脫、比較自由,給孩子更多自由生長的空間;在一個比較平等,但是社會流動性比較強的國家,比如瑞士,家長還是會有比較強的動力幫助孩子獲得更好的機會;在一個不平等,但是社會流動性也比較強的國家,父母的「虎性」更強,中美都是典型案例。

一個繞不過去的現實是上層階層對教育所傳達的訊號的解釋權的壟斷,在美國尤其如此。【我在上東區做家教】揭示出來的美國精英教育同樣卷。為什麽要卷?因為名校的名額是稀缺的,具備無與倫比的優勢,可以與精英孩子一同成長,具備有權有勢的校友網路,能更好確保孩子的未來。美國精英教育的卷,體現在兩方面:

首先,特別強調培養上層的生存法則。中學就去啃艱澀的【荷馬史詩】原版,就是為了傳遞一種強勢的學習能力:在任何領域,不管喜歡與否,都能拔得頭籌。

其次,他們會為了自己的階層利益不斷制定並修改進入名校的規則。小布希盡管成績平平仍然可以依靠祖蔭上耶魯法學院,因為1950年代美國名校入學還沒有那麽卷。當越來越多人,包括崛起的少數族裔和海外學生群體也開始向「爬藤」發起進攻之後,錄取規則就需要修改。體育特長生,尤其是冷門卻花費不菲的競賽門類,成了富豪階層的敲門磚。

即使最終正道被阻,大額捐贈仍然可以給他們買來藤校的入場券。川普的女婿庫什納能被哈佛錄取,就是在父親捐贈了200萬美元之後。「卷」的背後仍然是一種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社會面臨巨大顛覆,尤其是技術帶來的快速叠代,即使有前瞻性的父母也沒有辦法保證按照自己計劃教育出來的孩子能夠適應未來的環境。

從現在開始培養終身學習的習慣

怎麽迎擊未來的不確定性?凱文·凱利認為,現在高中畢業時需要掌握的主要技能是了解自己的最佳學習方法,最佳化自己的個人化學習方式,了解自己學習不同學科時的有效模式。畢業的孩子需要擁有這種最佳化終身學習的超級能力,因為未來一個人一生中都需要不斷學習新事物。

哪怕是一個高中生也應該知道自己如何最佳地學習語言,如何最佳地學習一項新的技能,以及如何最佳地學習一個新領域。未來的核心技能就是知道自己怎樣學習最有效率,找到針對不同學科最有效率學習方法。這就需要不斷進行測試和嘗試,透過實踐和練習,經歷失敗並從中學習。這是一套系統工程,需要在老師和像Khanmigo這樣的AI助教的幫助下,弄清楚一系列問題,比如你需要在記憶周期之間睡多久?你需要多長時間復習一次?你需要多頻繁地復習某個內容?

關於如何培養創新文化?凱利認為需要做到三點:需要更加接受失敗,需要更多地質疑權威,需要擁有多樣化的觀點。不僅僅是容忍失敗,而是將失敗視為前進的手段,在失敗中前進,在失敗中做得更好,讓學生克服失敗帶來的恥辱感。對中國學生尤其如此。林小英也觀察到挫折教育的重要性。在考試的獨木橋上過關斬將的孩子很可能出現「脆皮大學生」現象,即缺乏韌性,沒有應對失敗的經驗,一旦遭遇失敗(無論是在求學還是求職階段)就可能氣餒與放棄。

【一激到底】梳理了五點可以透過教育獲得的文化資本,值得任何希望自己孩子成功的家長留意。這五點分別是:內化獲勝的重要性、學會走出失敗、學會在有限時間內完成任務、學會在高壓環境下取得成功、坦然在公共場合接受他人的評價。除了擁抱失敗之外,剩下四點建議都是讓孩子在真實世界中成功所必備的心智素養。

在【勇敢新詞匯】中,薩爾曼·可汗認為未來的成功人士需要三項基本能力:第一項是蓋茲特別強調的3R能力,閱讀理解、寫作和算數的能力(Reading,WRitingandARithmatic),沒有這些能力很難應對各種復雜情況,更不用說做出明智的決策了;第二項也是老生常談了,即T型人才,既有特定領域深厚理解又擁有廣泛技能的人;第三項則是具備強大的溝通、協作和同理心。換句話說,AI時代人類需要夯實的是最基礎的認知能力、最重要的學習能力和最有效的待人接物的能力。

梁建章與林小英對此持同樣觀點。梁建章在他的新書【創新主義】中認為基礎教育依然重要,需要學習工具性和理論性的知識。林小英則認為,要培養人有別於機器的觸類旁通的能力(也就是頓悟的能力),需要強化基礎教育,讓孩子在基礎學習階段儲存足夠的基礎知識,這樣未來才可能與新知識勾兌,產生聯想的認知。

在【創新主義】中,梁建章認為創新活動還得人類來完成。創新需要四個步驟:提出問題;確定搜尋空間和評價函式;搜尋和啟發;測試和確定。機器擅長後兩步,而前兩步仍然需要依賴人的思考。提出問題和確定哪些是符合解決方案的條件,仍然是只屬於人類的領域,而要培養這種能力,需要擁有廣闊的視野和復雜多樣的生活環境。

在此之上,薩爾曼·可汗強調需要從小培養企業家精神。他對企業家精神進行了進一步定義:「創業實際上是一種創造力,知道如何整合資源以創造價值。」

在一個AI在任何單項領域都能成為專家的時代,人的創造性將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知道該如何改變。薩爾曼·可汗將此更具體為個人遠景,能夠審視工作中的各個方面,發現需要解決的問題,知道必須將研究重點放在哪裏,並理解為解決問題需要整合的各個要素。二則是回歸到工業革命前那種工匠式的體驗,可以與一小群人一起合作,而這些人有著多樣的背景,懂得工程、銷售、市場、金融和設計,他們一起將能夠管理大批人工智慧,並將所有這些要素整合在一起幹大事。

教育改革林林總總,是一項系統工程。未來需要什麽樣的人才?「人加機器」的時代需要培養哪些特有的能力?AI可以帶來哪些普惠的因材施教?如何在兼顧教育公平的前提下推動社會流動?知易行難,讓我們一起推動改變。

(作者為著名財經作家,【經濟學人·商論】原總編輯,晨讀書局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