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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宮內廳藏北宋本【通典】鑒賞

2024-05-27收藏

日本宮內廳書陵部所藏北宋本【通典】,行款版式為15行28字左右,小字雙行36字左右,白口、左右雙邊,版心或不刻魚尾,中鐫冊序、卷次及葉次,下鐫刻工姓名。或刻單魚尾.魚尾下鐫冊序、卷次及葉次卷端題「通典卷第一」,次行低14格題「京兆杜佑字君卿纂」。卷首有貞元十年杜佑【進通典表】,次李翰【通典序】。全書200卷,而此北宋本僅存179卷,其余21卷乃據北韓活字本【通典】抄補。另補抄有書首總目1冊。按原本每5卷裝訂為1冊,總為40冊,現存經抄補後的該北宋本【通典】總為44冊。【四庫全書總目】稱該書「博取五經群史……凡歷代沿革,悉為記載」,或稱「開創了中國古代史學著作的新體例」,「是唐朝史學的一座豐碑」。北宋本為現存的最早版本,無疑既具備珍貴的版本及文物價值,也有正南宋以來諸傳本【通典】之訛誤的又獻價值。

按照復旦大學韓昇教授的研究,杜佑在積累資料的基礎上萌生編纂成書的想法,事在大歷六年(771)前不久的任職撫州刺史時期,也是【通典】編撰的最重要階段,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詩】即稱「家集二百篇,上下馳皇王。多是撫州寫,今來五紀強」。此後是增補修訂階段,大概至貞元十四年(798)左右定稿,而最終在貞元十七年寫定進呈,「自淮南使人詣閑獻之」。北宋本【通典】署「貞元十年」,非,應依【舊唐書】本傳作「貞元十七年」,應該是漏刻一「七」字。當然今本【通典】中也存在貞元之後的記載,可能是又經杜佑晚年增補,也有可能是後人所為。【通典】的分門和卷第,北宋本所載【表】稱:「凡二百卷,不敢不具上獻。」本傳所載表文作「書凡九門,計二百卷,不敢不具上獻」。北宋本所載表文的文字面貌略有覆寫。推測原因可能是李翰序既稱「凡有八門」,杜佑自撰序引也僅列舉「食貨」「選舉,,「職官」禮」「樂」「刑」「州郡」和「邊防」計八門,為免歧解而致刪削。兩相比較,似乎推斷李翰所據【通典】本與杜佑最終進呈本在篇目的安排上有所改動,進呈本將「刑」門釐分為「兵」和「刑法」兩門,即小註所稱的「大刑用甲兵十五卷,其次五刑八卷」。照此判斷,北宋本所依據的底本似乎並非祖出進呈本。其實,李翰序在後世傳本中也經過了覆寫(明本已如此),北宋本翰序「至於我唐」,通行本作「有唐」,此可證北宋本翰序更近原稿之貌。北宋本「凡有八門,勒成二百卷」,通行本無「勒成二百卷」五字。此或以為李翰應未及見【通典】成書,何言二百卷,故刪去。其實不然,翰序明言「竟為善述者所先」,應見到了二百卷的成書初稿。差異尤著者,乃通行本增益「杜公亦自為序引,各冠篇首,或前史有闕,申高見發明,以示勸戒,用存景行」一段話,不見於北宋本中,未知孰是。從卷一正文序引明確提到八門而與翰序相合,推測此溢位的一段話當屬於翰序舊有,北宋本刪去的目的是防止新增刻一葉而與正文之始不相連貫。種種跡象表明,【通典】的成書是疊次遞進的過程,刊刻者著眼於調和不同過程的成書文本也相應有所覆寫,從而導致針對同一種書的表文及序言存在著差異。

關於此北宋刊【通典】的版本,日人小島學古認為屬高麗覆宋本,【經籍訪古誌】稱:「小島學古雲:此書及【禦註孝經】【文中子】【通典】【姓解】並有‘經筵‘高麗國十四葉二印。細玩其紙質墨色,別自為一種北宋版,殆出當時北韓國所開雕歟?學古精鑒絕人,此言當不誤矣。」其後島田翰依從小島之說,而詳加考定雲:「予之所以稱茲書為高麗刻本者有數條:紙墨一也,鐫法折刷二也,裝潢三也,有此三條足以的知其為高麗本」(參見【古文舊書考】),將此本定為高麗覆刻北宋本。1905年,中國學者沈曾植獲睹此本,作跋稱:「光緒乙巴冬,見北韓國庫所藏有大遼統和二十口年使臣購入題字者於東瀛。」沈氏所記印文有誤。第二位親睹此本的中國學人是董康,稱:「中縫標第幾冊,下偶有顏、盧、鄭、許等刻工姓氏。」版本定為「北宋槧」本(參見【書舶庸譚】)。傅增湘是第三位經眼者,時在1929年,【藏園群書經眼錄】著錄該本小註即稱:「日本帝室圖書寮藏書,己巴十一月十一日觀」,且嚴辭批評了島田翰高麗覆宋本說,雲:「乃閱島田翰【古文舊書考】中竟指此本為北韓翻刊,且以字型之方嚴,雕工之樸厚而以為似麻沙本,且推而至於【孝經】【姓解】【說文解字】【中說】【茍子】【列子】【傷寒論】凡八通皆定為北韓所覆。更反覆考辨,以實其說,自詡精確不移。夫不諳風氣,不識刀法,橫逞腦臆,強詞武斷,其能免於不知妄作之譏乎!嗚呼,回惑至此,余欲無言矣。」

(參見【藏園群書經眼錄】,下同)傅增湘據所藏宋刊本【通典】(現藏日本天理圖書館),稱:「是書敝藏亦有此宋刊本,凡缺佚二十有七卷,為明代晉府藏書。寮本卷一百以下鹹屬鈔補(此說有誤),敝藏可補入者近八十卷,且紙系白麻,韌潔殊常,篇幅寬展,印本清朗,均似勝過一籌。余曾取嘉靖大字本校勘一過,改訂者殆逾萬字……真世間之環寶。余本固推甲觀,寮本亦當雁行」,將此北宋本定為「宋紹興刊本」。長澤規矩也回應了傅氏的判斷,稱:「傅增湘往年曾經見到本書,宣稱與其所藏版本相同,其實他的本子乃南宋覆刻本」,「北京市面上有舊內閣大庫舊藏宋元刊本的零本,其中也有【通典】的零本……但也是南宋刊本」。(【北宋刊本<通典>影印獻詞】,韓異譯)尾崎康進一步考證了它的版本問題,稱字型「原刻與北宋本【禦註孝經】和【新雕中字雙金】頗為相似」,避諱則「原刻本缺筆止於仁宗朝」,結論是「【通典】完全屬於北宋版,為十一世紀中葉的刊本,或者十一世紀末的本子」(參見【關於北宋版(通典)及各種版本】,下同)。對於傅增湘舊藏的紹興本,尾崎康稱:「表、序和本文,其順序、排列、行格等,基本上與北宋本毫無二致,明顯是其翻刻本」,「而此本加上英宗以後的‘署、樹、勗、桓、丸、援、構字,原刻葉直至南宋高宗時代,補刻葉還降及孝宗時代」。尾崎康既否定了小島學古以來的覆刻北宋本說,也並不認可傅增湘的紹興刊本說,北宋本的界定成為較為普遍接受的意見。

從文獻史料的角度,宿白【北宋汴梁雕版印刷考略】參照一條史料,即【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23「寶元二年(1039)春正月丙午……召司天監定合禁書名揭示之,復詔學士院詳定,請除【孫子】【吳子】、歷代史天文、律歷、五行誌並【通典】所引諸家兵法外,余悉為禁書,奏可。」又虞萬裏提及【宋會要輯稿·職官】中的一條記載,稱:「天禧元年(1017)二月,趙安仁言:宗正寺所掌宗廟祠祭及編修玉牒屬籍,並未有經書文籍檢閱故寔。除【通典】【會要】及前代親屬圖牒文字欲將本寺公用錢寫置外,其國子監印本書籍,乞各賜一本,從之。」(參見【北宋本(通典)刊刻年代和學術價值】)天禧乃宋真宗年號,斷定其時尚不存在印本形態的【通典】,而至仁宗的寶元間應該已存在印本,此與北宋本避仁宗諱相合。仁宗時刻書有一個特殊現象,即避劉通的名諱而將「通」字闕筆(北宋本【文選】及【齊民要術】均「通」字闕筆),存在的時間是天聖元年(1023)至明道二年(1033)。檢書中未見「通」字闕筆例,與寶元間存在印本【通典】的判斷也是相合的。虞萬裏據此條記載推定「北宋本【通典】應是國子監刊本」,茲備一說。

北宋本【通典】的字型特征偏長,除與尾崎康提及的北宋本相似外,還與國家圖書館藏南宋初杭州貓兒橋河東岸鐘家刻本【文選】及上海圖書館藏南宋初杭州凈戒院刻本【長短經】相近,提示它刊刻的下限在南宋初。【文選】價長短經】皆有刻書題記稱「杭州」,時在南宋高宗建炎三年之前。而該北宋本據所鈴印文稱「大宋建中靖國元年」,下限在宋徽宗即位之年。又闕筆字至仁宗趙禎止(如書中「貞」字即闕筆),印證它的刻書上限是北宋仁宗時。此外書中偶見「湣」字闕筆(見於卷81第2葉a面),又原本裝訂為凡五卷一冊,每冊內頁碼相連不另起葉,即尾崎康所稱的「版心標示的頁碼,為一冊五卷連綴」。推測北宋本刊刻依據的底本是源出唐本的卷子裝寫本,該寫本5卷1軸,共計40軸。每5卷的1軸對應刊本的1冊,故頁碼相連。傅增湘舊藏紹興本【通典】與此特征相同,諱字卻及仁宗之後至高宗朝,尾崎康所稱的屬翻刻北宋本的判斷是可以成立的。但北宋本還有版葉特征值得註意,即存在無魚尾與有魚尾相間的現象。初步統計有魚尾的版葉是卷2第13~14葉、卷3第24葉、卷6第7~8葉,卷7第10~11葉、第14~15葉,卷8第19~20葉,卷9第35~39葉,卷28第23葉,卷46第2葉,卷54第21、23、35~36葉,卷55第40~41、48~49葉,卷56第1、28葉,卷110第31、37葉等,未見避仁宗之後諱者,應該與無魚尾的版葉大致屬同一時段內所刻,不會到南宋時。版心不刻魚尾是北宋本的重要特征之一(參見拙作【略論北宋刻本的書口特征及其鑒定】),並推測北宋中期之後版心逐漸出現刻魚尾(依據是國家圖書館所藏北宋本【範文正公文集】)。倘若推測成立,那麽北宋本【通典】中無魚尾的版葉屬原刻,而有魚尾的版葉則屬原刻版片缺佚之後的補版,補版在北宋中期之後。當然即便就無魚尾的原刻版葉而言,也存在著修版現象。作為卷帙達200卷的「大部頭」典籍能夠流傳下來,很難悉數屬原刻的面貌。

南宋初以來的翻刻本【通典】,如傅增湘舊藏本以及國家圖書館所藏的3部【通典】,版心均屬無魚尾與有魚尾相間,也保留了每5卷葉次連綴的特征。3部均定為宋刻宋元遞修本,其中甲部系嚴元照舊藏,23卷(編目書號9354);乙部存7卷,卷106至110系曹元忠舊藏,卷79~80系涵芬樓舊藏(編目書號7456);丙部似屬清內閣大庫舊藏,存5卷(編目書號17810)。館藏還有一種是宋刻元元統三年(1335)江浙等處儒學重修本,存5卷(編目書號11310)。傅增湘舊藏本也配補了該元統三年的修版本,保留了元代修版的題記,稱「元統三年十月日刊補完成,儒司該吏高德懋、樊道佑所委監工鎮江路丹徒縣儒學教諭楊文龍、江浙等處儒學提舉司吏目阿裏仁美、登仕郎江浙等處儒學副提舉陳旅、承事郎江浙等處儒學提舉余謙,,。以甲部卷11~12為例,卷11中第1~2,4~5和7~11葉均刻有魚尾,而3, 6葉則未刻魚尾。卷12中第12~18,第20~21葉刻有魚尾,僅第19葉不刻魚尾。而北宋本此兩卷均不刻魚尾。文字亦有差異,如卷11第1葉b面「先除千夫,如五大夫」句,甲部「千夫」訛作「於夫」;「乃征(徽)諸犯令」,甲部「徵」字闕筆。第2葉a面3處「桓靈」,甲部「桓」字均闕筆;「遂斑入粟之制」,甲部「斑」作「班」。有研究又稱:「此本雖模仿北宋刊本遺風,但桓字避諱嚴謹,卷二十四諱構字,當是南宋初年刊印之明證。」(參見王菡撰【通典】條提要,載【中華再造善本總目提要】,下同)另王菡指出該部【通典】中卷181、195「各有兩葉版框稍短,字型稍拙,版心雙魚尾,不類全書版式,或為更晚之補版」,應屬元代補版之葉。乙、丙兩部大致與甲部近同。宋代所刻【通典】的版葉情況比較復雜,因屢經遞修而出現不同階段的印本。要之,南宋初以來的翻刻本【通典】避諱及文字面貌均已不同於北宋本,版心雖保留北宋本不刻魚尾的遺風,但明顯是有魚尾的版葉占有主體性的地位,推斷流傳至今的南宋翻本基本都是屢經遞修的本子。

北宋本【通典】每冊首葉鈴「經筵」篆文印,末葉鈴「高麗國十四葉辛巳歲藏書大宋建中靖國元年大遼乾統元年」朱文方印(另鈴入藏宮內廳的「秘閣圖書之章「‘宮內省圖書印」兩印),原系高麗李朝內府舊藏。且之所以將此本定為北宋本,很大程度上正依據此枚「高麗國」印。按【宋史·高麗傳】雲:「自王徽以降,雖通使不絕,然受契丹冊封,奉其正朔,上朝廷及他文書,蓋有稱甲子者。」實際是高麗基本上同時奉遼和北宋的正朔(據河北大學宋史研究學者劉雲軍相告,同時期的高麗墓誌中兼用遼、北宋年號)。據尾崎康的研究,高麗國印為肅宗六年(1101),【李朝世祖實錄】雲:「前朝肅宗始藏經籍,其圖書之文,一日‘高麗國十四葉辛巳歲禦藏書大宋建中靖國元年大遼乾統元年,一曰‘高麗國禦藏書。」而「經筵」印應屬李朝世宗的印章,【李朝太祖實錄】雲:「經筵所藏書冊,不可無標記。請以‘經筵二字作圖書,每卷著標。」由於豐臣秀吉侵略北韓的文祿慶長之役,而經宇喜多秀家帶回日本,遲至文化十四年(1817)又入藏江戶城中紅葉山文庫,現藏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劉明)

來源:收藏家 202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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