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圖書館以千萬冊藏書量而享譽國內業界,尤為人稱道的是百萬冊以上的古籍收藏量。我館古籍收藏主要來源於民國時期的江蘇省立國學圖書館和國立中央圖書館,包括丁氏八千卷樓藏書、範氏木樨香館藏書、常熟翁氏藏書、陳群澤存書庫及顧氏過雲樓藏書等。這其中的過雲樓藏書,已然成為南國之最為重要和自豪的館藏珍品之一。
一次特別的事件,使過雲樓藏書的價值一時間引起社會的廣泛關註,同時也極大地提升了它的影響力。這就是發生在2012年的江蘇鳳凰集團以1億多元價格競拍匡時拍賣公司拍賣的「過雲樓」部份藏書事件。鳳凰集團購買了179部,其中當時被渲染得最厲害的是一部宋版的名叫【錦繡萬花谷】的書。
此時我南京圖書館站出來了,向世人展示了我們館藏的過雲樓藏書。我們的方式極為簡單,就是以幾組數位告訴世人:
第一,南圖藏有過雲樓藏書541種3707冊。
第二,南圖所藏過雲樓藏書中宋本書就有7種,元本8種,其中孤本和稀見之本更是珍貴。
出於多種因緣,我們要將南圖這一寶貝公諸於世,讓更多的人來分享這一文化大餐,當然更想「讓書寫在古籍裏的文字活起來」。於是,決定出版發行【南京圖書館藏過雲樓珍本圖錄】。
南圖與過雲樓藏書
過雲樓由清朝官員顧文彬建於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位於今天江蘇省蘇州市鐵瓶巷宅內,是一座私家藏書樓。經過顧家幾代人的努力,使得過雲樓所藏的歷代書畫碑帖精品、古籍珍秘善本、佳槧名鈔等名重江南,聞名遐邇。顧文彬認為「書畫之於人,子瞻氏目為煙雲過眼者也」,此種見解實際上源於北宋大文學家蘇東坡【寶繪堂記】中的「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復念也」之論。由此可見,「過雲」一詞乃是節取「煙雲之過眼」之句而得。然蘇軾之語,世人知之者甚少,而成語「過眼煙雲」,知之者甚眾也。它常喻之身外之物,不必重視。後比喻很快就消失的事物。為什麽書畫對於人來說,如同過眼煙雲呢?其中實有深義。它是要告訴人們,書畫的價值和意義是需要透過人們的觀賞閱讀而體現的。換句話說,書畫的價值和意義只是對於那些喜愛者才存在。凡有心收藏此物者,亦當有博大之胸懷,為他人提供欣賞,甚而被他人所取也無須太過憐惜,更不要念念不忘,而要將此視為「煙雲之過眼」,快然接受。當你有此意念後,自然就會為你的不斷收藏以及被他人享用而倍感意義重大。
我們說,顧氏幾代人的做法,也正是踐履著這一理念的。具體說來,過雲樓的收藏歷經顧文彬、顧承、顧麟士及顧公雄、顧公碩祖孫四代人的搜求鑒別、保護、傳承,經歷了清代鹹豐、同治、光緒、宣統四朝的內憂外患和民國的戰亂。新中國成立以來,顧公可、顧公雄、顧公柔、顧公碩四兄弟分藏的過雲樓藏品,或捐贈,或價讓,陸續被不同公藏單位所收藏。
1991年對於我們南京圖書館而言是一個值得被記住的年份,正是在這一年,南京圖書館整體購入過雲樓藏書541種3707冊,內容涵蓋經、史、子、集四大部類,版本涉及諸多類別,中國古代紙質書籍的所有型別盡在其列。刻本、批校題跋本、四庫底本、稿本、抄本、拓本、鈐印本、活字印本、套印本,還有少量日本刻本和北韓刻本。從數量上說,有宋本7種、元本8種、明本187種、稿秒本181種,諸本具批校題跋者150余種。
何可謂之佳本
評價古籍之珍貴和神聖當有下列標準或說法:
其一,存世早。「書以最先者為佳」(黃丕烈語),此之謂也。雕版印刷起源於隋唐之際,盛於宋代,所以凡宋本皆屬書之先者也。南圖過雲樓藏書中就有宋刻本7種,如此,不可不謂之佳本也。
其二,存世少。不唯在中國,就是在全世界也是「此地此處有此書」。我這裏姑且以「書以最少者為佳」來表述之。南圖過雲樓藏書中的宋李畋【乖崖張公語錄】,宋蘇轍【龍川略誌】與【龍川別誌】,無名氏【字苑類編】皆屬世存孤本。且【字苑類編】一書罕見著錄,又堪稱秘本。通俗的說,你要了解和研究這四本書的內容,只有來我們南京圖書館才可以。如此,不可不謂之佳本也。
其三,形式奇。 所謂形式奇是特指稿本、抄校本。我這裏姑且以「書以稿抄本為佳」來表述之。稿本之可貴自不待言,因為它是文獻的最初形式。從手稿中既可見到作者的原始筆跡,又可目睹作者的修改情況。更為稀罕的是它們並未刊刻,亦不見各家著錄與收藏。只此一份,實屬難得之至。註重抄校本是清代江南藏書家的傳統。舊抄多為未曾刊印者,藏家秘而不露,公私著錄甚少,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上述型別,無論就其文化品位,還是文物價值,都是極高的。南圖過雲樓藏書中的清宋慶長的【詞苑】,清曹錫的【清碧園吟稿】,清翁方綱的【石濤詩話】,清吳騫的【巾箱集】等稿本,明初抄【能書】,明居節抄【吳中舊事】,明抄【樂府雅詞】,清初抄【牧齋詩鈔】,清朱氏潛采堂抄【補漢後誌】,清抄【雪磯叢稿】(四庫底本)等抄本均彌足珍貴。如此,不可不謂之佳本也。
其四,作者貴。我這裏姑且以「書以名家所校跋為佳」來表述之。書籍重要與否要看由誰著,批校題跋要看是誰做。南圖過雲樓藏書中的批校題跋者,許多都是當時學界的大家名家。清人批校本是清中期以來藏家所重之書,道理也很清楚。一是有名家大家手書墨跡,二是代表名家大家對所批跋書的見解以及自己的思想觀點,從而增加了原書的分量。顧氏所藏之批校題跋本,南圖所得120余種,遍及各類版本,批跋者上自清初,下至民國,且多為名校善本,僅黃丕烈校跋本就有7部之多。其他大家還有清初何焯、朱彜尊,乾嘉間孫星衍、顧廣圻、鈕樹玉,清末俞樾、周星詒、劉履芬等。過雲樓今存之稿抄本約占其總量的三分之一,珍品紛披,且文獻作者地位都極其「高大上」。如此,不可不謂之佳本也。
讓古籍「活起來」
【南京圖書館藏過雲樓珍本圖錄】匯聚著如此眾多的珍貴之佳本力作,如何使之「活起來」?如何讓已然成為「絕學」的東西得到繼承?如何對寄寓在這些經典中的思想加以弘揚?所有這些都成為我們圖書館人的責任和使命。我對圖書館的職能曾提出「購書」「編書」「借書」「藏書」「收書」「護書」「研書」「增書」的所謂「八書論」,對如何對待古籍曾提出「展書」「出書」「讀書」「研書」「用書」的所謂「五書論」。
所謂「展書」,就是說要經常將深藏在庫房中的典籍透過展覽的形式展示給民眾,讓他們知道他們所在的地區和他們所關心的地區收藏有什麽書。所謂「出書」,就是說要有計劃地將深藏在庫房中的重要典籍出版發行,讓更多的人能閱讀到它們。所謂「讀書」,就是說要引導民眾閱讀古籍,喜歡上古籍。而關於如何「讀書」,我又提出「五覽」論,即博覽、深覽、虛覽、靜覽、心覽。所謂「研書」,就是說要對重要的古籍進行科學研究,具體來說,就是有針對性地對一些古籍中的思想進行符合現代人生活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式研究。所謂「用書」,就是要用記載在古籍中的「道」,即思想、精神和信仰去改變和化成社會與人生。
古籍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載體和結晶,對於現代中國以及中國人的最大用處一定是安國、安身、安心。這也可以說,透過這樣的「用書」,是「讓書寫在古籍裏的文字活起來」的最後落腳處。
這次【南京圖書館藏過雲樓珍本圖錄】的出版發行,也算是我們南圖對這一理念的一次具體的踐行吧!
我們承載著過去,我們面對著現在,我們展望著未來,而為了保證過去、現在和未來貫通起來,唯有靠人類一代一代的薪火相傳。它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它是一種文明的發展。而這種文化和文明的傳承和發展,則是透過兩種形式,也正是中國古人所概括的「形而下者謂之器」與「形而上者謂之道」。一切文化和文明都是透過「道」「器」來保存和相傳的。這是「天之所命」,所以一切肩負著傳承人類文明之責的文化人,當有「為天地立心」(北宋張載語)之誌;這是「經之所賦」,所以一切肩負著傳承人類文明之責的文化人,當有「六經責我開生面」(明末王夫之語)之願。作為典藏書籍的圖書館人,始終要將讓書寫在「經史子集叢」這些古籍裏的文字活起來與上述誌願緊密聯系起來,使其成為一種使命,甚而說成為一種信仰,並化為我們圖書館人的自覺行為。
北宋張載所說的「橫渠四句」,或說「四為說」,是彪炳千秋的名言,是對肩負著知識和文化傳承主體的士大夫或說知識分子提出的標準和要求。這四句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我想結合我們圖書館人的使命,提出我的「三為說」:為往世繼絕學,為現世弘實學,為萬世開新學。我想,這也是我們南京圖書館出版【南京圖書館藏過雲樓珍本圖錄】的意願所在吧!
來源:圖書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