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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雲舊藏、翦淞閣遞藏珍貴紫砂壺亮相西泠印社春拍

2024-06-20收藏

唐雲舊藏、翦淞閣遞藏江聽香銘楊彭年制白泥石銚壺:曼生壺中特殊的「讓位銘」

探討曼生壺獨特的「讓位銘」

深挖郭麐詩集 詮釋壺銘立意

陳曼生 郭麐「雙衷心」

為江聽香、楊彭年留名

桑連理館幕賓

創意 平等 且包容

從陳曼生 江聽香 郭麐

到鑒藏此壺的唐雲先生

三個半杭州人

自信 自由 自我作

2024西泠春拍

清中期·唐雲舊藏、翦淞閣遞藏江聽香銘楊彭年制白泥石銚壺

款識:彭年(底款);聽香(刻款)

鐫刻:銚之制,摶之工。自我作,非周穜。聽香銘。

著錄:1.【陽羨砂壺圖考·上卷】P36,香港百壺山館,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

2.【中國古代紫砂器】P192,南開大學出版社,2010年。

出版:1.【紫砂壺鑒賞】(唐雲主編)P32,萬裏書店,1992年。

2.【宜興紫砂珍賞】(顧景舟主編)P109,香港三聯書店,1992年。

3.【金石癖:文房搨本集】P141,翦淞閣,2011年。

4.【明清紫砂藝術史】P358-359,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23年。

尺寸:高11.6cm 長14.5cm

出版著錄集錦

郭麐權威聲明:文人壺是人格壺

器之要者首推銚,石銚壺銘在【陶冶性靈】茗壺二十品中占據要位。

銚之制,摶之工。自我作,非周穜。聽香銘。

對這則壺銘三言十二字,通認的理解是,是北宋周穜贈壺予蘇軾典故,曼生壺推陳出新,自創式樣。

細讀陳曼生摯友郭麐的編年詩集,竟然有非常「硬」的詮釋。甚至與一直以來通認的理解有完全相反的意思。

【贈為沙壺者楊彭年】

其人有絕伎 於世必奇窮

物外㟢崟意 手中摶捖工

茗柯皆實理 罨畫此遺風

能為坡公制 休將石銚同

周穜非端人 東坡後嘗劾之

郭麐【贈為砂壺者楊彭年】

石銚壺的樣式是陳曼生初到溧陽、桑連理館早年創作的。壺銘實際是人格共勉。 周穜贈壺非十全的美談,元佑黨爭,蘇軾一手提拔的周穜因政見相左險害蘇軾。

「自我作,非周穜」,主旨是「能為坡公制,休將石銚同」。周穜人品不好,因此我輩重新設計壺。「休將」語氣強烈,表征桑連理館同人賦予砂壺人格追求。

透過石銚壺銘,桑連理館嚴正聲明——文人壺是人格壺。

郭麐文集系年編排。 這首詩作於嘉慶十七年(1812),陳曼生主溧陽縣宰的後一年。 錄在【靈芬館詩四集卷五】。

當年,郭麐春末夏初到溧陽,與陳曼生、楊彭年、汪鴻、江聽香等友人交往,集桑連理館試茶,同遊。

【贈為沙壺者楊彭年】相鄰的詩題有:【送春二首同子貞 聽香 小迂作】、【同人集桑連理館試陽羨茶疊前韻】、【為曼生題黃小松墨竹】,以及用蘇東坡韻作茶詩、遊溧陽當地景點詩、懷念西湖故人詩。

這是細讀的饋贈!郭麐的詩註可謂不移之論,直截了當,讓壺銘的意旨,在溧陽一片無霧的河岸邊,硬巖昭然。

集體創作:創式制銘

清代蔣寶齡以四字評曼壺特征:創式制銘。

徐康【前塵夢影錄】細說曼生壺的誕生,創意完形、切題定銘、摶土奏刀,集體創作、分工實施。首先,陳曼生為核心,良工楊彭年獨門技藝,「其壺銘皆幕中友如江聽香、郭頻迦、高爽泉、查梅史所作,亦有曼生自為之者。」

曼壺壺銘來源,一部份來自友朋幕僚。郭麐在【桑連理館主客記】、【桑連理館主客後記】中均有記載,其他友朋文集亦能摘得相關資訊。

壺銘書寫與鐫刻,則「倩幕中精於奏刀者,加意鐫成。」紫砂深度融合金石學。

以上,都在這把傳世曼生壺中得到驗證。江聽香參與了曼壺制銘、刻銘的環節。

為你二人留名:隱與引

此壺壺銘應是陳曼生所書。此壺壺銘或為江聽香所創。由此我們探討曼生壺銘可能存在的「讓位銘」現象。

壺銘書法方折尖銳,與唐雲藏八壺精舍八把曼生壺銘文書法一致,尤其是「銘」字寫法如出一轍,應當為曼生手書。 江聽香善小楷,書宗鐘王,壺身所見風格不是江聽香典型書風(江聽香書法樣貌、風格變化詳見本條推播下拉內容)。

照理應是「(曼生書)聽香銘」,也就是說,極有可能,陳曼生把「第一作者」的位置讓了出來。

是不是(曼生讓)聽香銘呢,這也是此壺非常值得玩味處。

總之,創壺制銘,體現了曼生幕中開放的氛圍,寬廣的胸襟,實事求是的態度。或許石銚壺銘的作者就是江聽香,「聽香銘」不只說江聽香奏刀,而指銘文由其率先創訂,郭麐追加闡釋。

彭年底款

同樣被留名的還有楊彭年。壺底彭年小印,文氣十足,與粗率匠人劃刻留名有雲泥之別。 郭麐將楊彭年全名列入詩題,【贈為沙壺者楊彭年】贊頌「其人有絕伎」,又加小字註「周穜非端人,東坡後嘗劾之」共勉。

大度地隱去自己的名字,適時地引導人生方向,制打名印、文集留名,這種「隱」、「引」之道,使合作有深意。

壺身有兩人,隱於壺後另兩人,陳曼生和郭麐。

入幕為賓:

曼壺中乾嘉文人共存生態

乾嘉時代遊幕盛行。陳曼生早年入阮元、那彥成、鐵保幕。嘉慶十六年(1811) 在溧陽官署建桑連理館,無疑效仿了阮元的詁經精舍。

眾文人入陳曼生幕,江聽香、楊彭年是特殊的二人。與上層幕府結構不同,縣府幕中文藝抒懷多於政治交往,幕賓、幕客身份居多。大部份時間陳曼生獨自與高層溝通事務,江聽香在到溧陽前就跟隨陳曼生,是少數能協助處理河防政務,也參與詩文吟詠、接待訪客的助手。

制作砂壺,成為遊幕詩畫外別具一格的集體雅事。再讀郭麐【贈為沙壺者楊彭年】的詩,表明了做壺,高超的技藝是合作契機,把共同認知植入心靈,則是相交的根本。由石銚壺可知,眾人把彭年當做同人,絕非匠人。

作為楊彭年,在一起,品性第一,與文人有共同的雅正觀、取徑物件、審美境界,才能從匠人被發展為幕客,方能在心靈中駕馭萬物。

文人壺銘:

文儀格式就是人際關系

由此推測,這是一例獨特的「讓位銘」,這種揖讓現象,代表了乾嘉文人遊幕中的人際關系。

關於曼生壺的署款形式,藏界多有研究。多見的有「曼生銘」或者單署「曼生」二字,另有「曼生作銘」等。「曼公記」,「曼生記」署款,意思是文字摘抄參照,實事求是。「曼生為某人銘」則是題贈。

童衍方題石銚壺拓片

如前所述,如果說這把壺上陳曼生「讓」名給江聽香。這還不是一般的讓。是一種先「挑」後「讓」。

一個「挑」字概括了江聽香的性格。

關於江聽香的性格後文有說,郭麐開玩笑說他是要「挑」的,有時無論怎麽挑都避而不作。江聽香具書名,也治印,與浙派印人交往密切。或許,聽香又是在百般推脫下才拿起刻刀,一展身手。

另一個例子來自陳鴻壽致澣筠的一組信劄,其中一通,落款附加 「聽香屬候」 ,小字上移的書儀,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二人的關系。既從屬,又互重。這通訊劄作於嘉慶十三年(1808),陳曼生自己尚在遊幕。

陳鴻壽致澣筠信劄中落款附加

「聽香屬候」小字上移的格式

印石、紫砂兩種鐫刻方式,在陳曼生身上發生奇妙效應。同樣在江聽香的書法作品中,我們也看到刀鋒影響筆鋒的現象。詳見本文附註配圖。

獨具創意:

石銚壺的宣傳推廣

徐康 【前塵夢影錄】載:真州尤貢父(蔭)一字水邨,嘗得宋周穜石銚後,入慎邸未幾歸於天府。水邨每憶此銚,即寫一圖,媵以花卉題句貽友。石銚乃天生石臼刳剔成銚,上有銅攀銅荷葉益。

周穜贈蘇東坡石銚壺的故事,乾隆時透過尤蔭傳播遐邇。尤蔭藏壺,廣寫石銚圖,並書蘇詩於其上以贈人。

在尤氏強大的宣傳下,曼生石銚居然以「自我作,非周穜」,否定式宣傳借力而反其道,強調了曼壺的文人品格。

不僅崇古,還要重塑經典,有理有據地發人所未發。

不僅在創式制銘,在宣傳上也給後世很多啟發。

壺銘:一種特殊的文學創作

陳曼生作為「西泠八家」之一,是江南金石文化交遊圈中重要成員。曼生壺代表清中期紫砂藝術高峰,其中可見金石學影響。

滋養成就曼生壺的,除了審美風格上的金石學,還有樸學考據統攝下的金石學。也就是名物學對古代器物的考證、定名。

壺之命名受益於名物學,因此筆者持續呼籲,重視壺銘,當做一種特殊的文學創作。這並不旨在建立學術高閣,實際上頗具賞玩風味。

此前,在幾件重要的傳世陳鳴遠紫砂器鑒賞中,筆者一方面透過【金張詩集】尋找人物資訊,另一方面發現【藥房心語】直接關於器具銘文創作的先導文獻。

關於曼生,關於各人交遊狀況,應在郭麐、陳文述文集中可以細考。除了發現郭麐【贈為沙壺者楊彭年】這樣直接詮釋壺銘旨意的特殊詩篇之外,在郭麐【靈芬館雜著】中單獨的關於器物銘文的文獻,都值得重視。

郭麐【靈芬館雜著】中專門記錄器物銘文

又一次感悟

因為人的關系,有時歷經一次合作,甚至會判若兩人。

從東坡石銚,到曼生石銚。一代有一代之作者,一人有一人之獨至(郭麐論詩語)。

而這是幕群理想主義的閃光時刻。正如曼生信劄中談及繁瑣的政務,同人們當然面對各種各樣的困境,但這些都被對文化的專註於熱忱所化解。

「懷抱中年別總難,異時書劄報平安」(郭麐)。同人們在曼生壺制式和定銘的過程中,開闊眼界,豐厚學養,也接觸到更為深廣的社會現實。

楊彭年,希望你能捏出我們的精神。

江聽香,希望你能活出真我的風采。

希望西泠文人紫砂板塊,讓典藏器透過有理據的解讀,有價值的挖掘,以更清晰的面目示人,以我輩筆架易主之橋。橋兩岸,砂壺回到孕育砂壺的往日人情,壺銘回到生發壺銘的靈感瞬間。

西湖景,溧陽令

香且聽,匠有印

讓位銘,具詩憑

銚出新,人格品

我隱引,署你名

雙衷心,共招飲

附【江聽香其人及郭麐詩集中二人交遊情況】

江青,字步青、雲甫,號聽香,別署玉廚山民,浙江錢塘人。

故宮藏有改琦、錢杜畫【江聽香像】,惜未公開圖片。郭麐、江聽香交往三十年,均與陳曼生情深意篤。

郭麐筆下文字勾勒江聽香的歷史形象。郭作【江聽香小像贊(並序)】,寫其「目可瞻馬,而漆其瞳;長須郁然,而頰之紅;其貌則叟,其心則童。不知者以為不材之木,知之者以為信天之翁。」

郭麐【江聽香小像贊 並序】

江聽香應是近視,「其接人也,軒冕尊貴」,性格上「自守彌固」,或因為科舉不第耿耿於懷,自尊心較強,不願意過多展示才華。郭麐記載,曾反復「挑」他作詩,硬是不作一首。

江聽香實則工詩文,著有【棗花館詩草】。郭麐詩學論著中關於「淡逸」的條目,標舉的例子就是江聽香(青),謂江詩「淡逸秀整」。郭麐有自己的詩群,稱「江湖詩人群體」,作品中大量出現「吾黨」一詞,所涉20余人,有,彭兆蓀、陳鴻壽、陳鴻豫、屠倬、查初揆、江步青、高塏等。

江聽香書法最具名。鄭逸梅曾經藏乾嘉文人集書冊中,有一副江聽香小楷,書宗鐘王。落款署玉廚山民看,玉廚山即杭州玉皇山,江聽香在老家的住址應在玉皇山。對比錢杜1818年作【桐綿圖】(郭麐上款並跋)上江聽香的跋文,書法風格入筆為尖,有刻劃的感覺,不知體驗了刻刀寫紫泥後,江聽香書風是否也有所改變。

嘉慶年間,江聽香被稱頌的小楷樣貌 書宗鐘王

道光年間 江聽香接觸刀筆銘壺後書風發生變化

江聽香善治印,承浙派,與浙派印人關系密切。陳曼生奏刀時常有人伴,郭麐、陳豫鐘、江聽香、陳鴻豫等都在左右,江聽香屬於曼生印款中所列「同觀者」。陳曼生1805年為江聽香刻「夢花盦」印(上博藏)。趙之琛為江聽香刻「聽香讀畫」、「江聽香同觀」印,江聽香題【趙次閑印譜】、題【趙次閑補羅迦室印譜】。江聽香自己也刻印,自用印「聽香過眼」,【丁醜劫余印存】著錄的江聽香為荔庵刻「貪看梅花過野橋」最有名。另,周紹良先生藏有一對陳鴻壽墨、江步青聽香寫經墨,形制完全相同,時嘉慶辛未,聽香在曼生幕中。

丁醜劫余印存 載江聽香篆刻

郭麐詩集中記錄大量二人交遊情況:

嘉慶十年1805

閏六月,病愈。郭作【病起懷人詩三十首 】,涉及眾多友人,包括陳鴻壽、屠倬、高塏、江步青等。其中【江聽香秀才】一首:江郎短視目如星,下筆能分粟米形。多病年來思學道,煩君細楷寫黃庭。

嘉慶十五年1810

郭麐與查初揆、江步青由揚州經金山、金陵、呂城返蘇州。【江行倡和集】附【江行倡和圖】,有陳曼生一跋,江聽香五古一首。另記一次出遊,「聽香堅不作詩,故以此挑之:爾時老顚或發奮,定見生意回枯樁」

嘉慶十六年1811

郭麐遊溧陽,與江聽香、汪鴻、高日濬等同行,作詩記之。

嘉慶十七年1812

郭麐在溧陽,與陳鴻壽、史炳、楊彭年、張镠、汪鴻、江聽香等友交往,集桑連理館試茶,同遊善權張公諸巖洞等地。

嘉慶十八年1813

二月,郭麐在茱萸灣與汪慎、江步青分別。

嘉慶十九年1814

六月,郭麐在溧陽,與陳鴻壽、改琦、浦承恩等交遊,有題贈。七月初七,和江步青七夕詞。

嘉慶二十年1815

四月六日,郭麐應汪敬之邀,與江聽香、章斆、程世桂、程得馨諸友於柳衣園賞芍藥,作詩兩首。【五月十六日即席送聽香之瀨水】,嘆「懷抱中年別總難,異時書劄報平安」。十月十二日,郭麐、江聽香、張镠、汪鴻同遊宜興善權,於歸舟中作詩聯句。

嘉慶二十二年1817

春,郭麐至淮安清江,寓汪敬,見秋山閣,與江聽香、張晴厓、張筠厓、汪鴻、王澤、改琦、萬承紫汪之選等有人交遊,多有題贈。

嘉慶二十三年 1818

郭麐作【歲暮懷人詩】,分別懷劉嗣綰、黃安濤、陳鴻豫、彭兆蓀、黃凱鈞、黃若濟、範崇階、江步青、朱春生、錢昌齡、初揆、潘恭辰、許乃濟、陶章溈以及逝友王芑孫、吳錫麒、樂鈞、釋天寥。

懷江聽香詩:老懶久不歸,歸即不得出。人間馮敬通,窮外有奇厄。脩羊能幾何?忽忽歲雲卒。天寒斂姜芽,拄杖一時失。

道光三年 1823

十一月十六日,郭麐招王子卿太守澤、瘦山、麋叔、子通、張子真子和、聽香、白亭、七薌、已山同集觀復齋為消寒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