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是人類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對於生命、自我和存在的永恒追問。
電影藝術也樂此不疲地對此作出探尋或回答：60年代末，庫布瑞克透過【2001太空漫遊】發出了對人類命運的沈思，到80年代的科幻電影【銀翼殺手】，以及之後的【第五元素】、【黑客帝國】等都表達了現代科技引發的人類對於真實、道德、自我、生存等議題的迷惘。
在同一命題的影片序列裏，押井守執導的 【攻殼機動隊】 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不僅將 賽博龐克動畫電影 推向高峰，還影響了一批好萊塢導演，繼承了他在【攻殼機動隊】裏的議題探討和美學手法。
【攻殼機動隊】的原漫畫誕生於1989年，由於作者 士郎正宗 設定的世界觀十分復雜，且主題晦澀，導致市場反響平平。當制作劇場版的企劃交到 押井守 手中之後，他對原作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只保留其故事框架和精神內核，並在此基礎上融入自己對現代社會的思考，結合先進的動畫制作技術，讓【攻殼機動隊】（後文簡化為【攻殼】）從此享譽全球。（2017年，好萊塢改編為真人版）
29年後，這部電影即將在中國大陸重映。在此之時，我們有必要再一次梳理和剖析它到底是一部怎樣的電影？以及，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其中的哲學思辨？
01
影片的故事背景為公元2029年，世界已然被龐大而密集的網路連為一體。此時，生物技術高度發達，人類可以透過「義體」突破肉身的局限，甚至可以讓大腦連線網路實作數位化運算。
在這個世界裏，新型網路犯罪頻發，直屬於首相的「公安九課」是專門負責這類犯罪的小分隊。「公安九課」的隊長是生化人 草薙素子 ，她戰鬥力極強，幾乎戰無不勝。一天，出現了黑客 「傀儡師」 的犯罪案件，在草薙素子追捕「傀儡師」的過程中，她對自身的存在、生命的意義產生了迫切的探索沖動。
什麽是「自我」？什麽是「存在」？如果意識可以修改，身體可以被「義體」替代，記憶可以與他者相連，那麽「身體=我、意識=我」嗎？既然這兩種定義都不準確，我們應該如何界定生命、界定自我？
素子的一系列疑問正是影片試圖探討的議題。在賽博空間裏，無處不在的科技神話攪亂了人類的生存境況和倫理秩序，致使我們曾深信不疑的對「人」的判定變得混亂， 「人的異化」 與 「人的主體性遺失」 同時發生。對此，【攻殼】用普通人、機械人、生化人、電腦程式這四類生命體展現了賽博空間裏生命的異化狀態。
卡車司機 （普通人）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結婚，並有一個可愛的女兒。突然他被告知他的記憶是假的，只是儲存在腦袋裏的資訊制造出的假象。透過這個角色，【攻殼】表現了後人類社會中真實生活被虛擬資訊攻陷，人類淪為數位技術的奴仆。
巴特 （機械人）除了大腦是肉身人類的原始部件之外，其他器官均是人造的機械物質。殘存的人類意識讓他在機械物和靈魂之間陷入兩難，難以明辨哪一方更能代表「自我」。當人類與機械逐漸融為一體，擁有「人腦」和「機械軀殼」的生命體能算作「人」嗎？
主人公 草薙素子 作為純粹的 義體人 （生化人）是完全機械化的存在，她誕生於人類的工業化之下，擁有一串輸入其中的「靈魂程式碼」。她雖然具備人類大腦，卻沒有記憶，因此她具有作為一個人的思考能力，卻難以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可以說，草薙素子思考的沖動和對「自我」定位的迷茫支撐起了全片的價值觀體系。
傀儡師 （電腦程式）的情況更為特殊。它沒有實體，是一個用於情報工作的程式，在網路中逐漸形成了「自我意識」，脫離了有關部門的掌控。被抓後，它宣稱自己是透過網路誕生的生命體，向政府申請政治庇護，因為在它看來，「人類的DNA也不過也是一段被設計為自我儲存的程式。」
這四類角色在不同程度、不同維度上呈現了人類與科技的邊界消失後造成的生命認知、真實存在的混亂圖景，造成人類在身體和心理方面的異化，使得整個社會陷入龐然的虛無之中。
02
如果說素子與傀儡師融合之前的情節表現了押井守對現代社會的憂慮，那麽素子與傀儡師的融合之後產生的 「新生命」 或許算是他給出的一個出路。
傀儡師有著十分清晰的價值觀和自我認知，極強的主觀能動性和「無實體」的生命特征讓它成為高度抽象的存活體。而素子作為純粹的生化人，雖然身體擁有強大的能量，但自我意識卻被牢牢囚禁在那具機械的軀殼內。
兩人的融合對於傀儡師來說擁有了前進演化和死亡的可能；對素子來說則可以讓意識穿梭在網路世界裏，擺脫軀體的種種限制。
最終，新生的素子以純粹的精神內核為存在，實作了生命的飛躍。
「精神」 是【攻殼】在肉身與機械、記憶與現實、個人與集體的區隔被拔除之際，交給觀眾錨定自我的一條韁繩，它無疑虛幻且過於理想主義，卻是我們在毫無頭緒之際看到的一處閃著亮光的遙遠出口。
除了具有啟示意義的價值觀構建，【攻殼】獨有的視聽語言也成為參與敘事的重要元素。其中充滿科技感的未來都市與破敗街道相對比，催生出既現代又破敗、既炫目多彩又死氣沈沈的矛盾感。
為了呈現賽博空間的這種「異托邦」氛圍，押井守和團隊成員采取了3DCG技術與日漫手繪傳統相結合的制作方式，將傳統賽璐璐著色法與數位著色協同運用，在場景描繪的部份註重寫實，在人物情感表達的部份偏重寫意，讓觀眾在獲得真實的情境體驗時又產生陌生感。這種割裂的觀影感受，正好映襯了影片中那個高度智慧化卻落寞無比的新港城市。
【攻殼】在1995年上映後，對賽博龐克電影的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拍攝【黑客帝國】的沃卓斯基姐妹就是【攻殼】的狂熱粉絲，【黑客帝國】裏很多場景直接照搬【攻殼】，以此表達致敬。
除了視覺上的影響，【攻殼】對技術崇拜與未來主義的質疑也被後續很多科幻電影繼承。
人存在的本質是什麽？人工智慧時代該如何定義「自我」？雖然我們仍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但它以及受它影響的科幻電影為我們提前描繪的未來圖景，不斷地提醒我們正視這些問題的緊迫性。
一只呀
責編 柴穎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