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 是一种客观存在,但至 中世纪中晚期才出现在西欧地图上 。
印度洋形象自出现以来,并非一成不变,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发展演变过程。
古希腊罗马世界观、基督教世界观、波特兰海图传统以及新发现的托勒密地理学知识成为 影响中世纪西欧地图印度洋形象的主要文化因素 ,特别是在15世纪之前。
古希腊罗马地理学传统
西方学者对后世遗存的中世纪西欧地图的类型存在着复杂的分类标准,对于不同类型地图背后暗涵的文化来源存在争议, 并未形成统一的意见 ,但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影响成为学者们的共识。
古希腊罗马时代地理学较为发达,形成了系统的世界观,影响了中世纪西欧人对世界的认知,并清晰反映在中世纪西欧绘制的世界地图上。
首先,古希腊罗马地理学对「人居世界」的划分、地球与宇宙的关系、地球气候带及自然界生物的认知 影响了中世纪西欧的地图绘制 。
在古希腊罗马时代,学者 非常重视对人居世界的实际观测 ,公元前6世纪已经正式走上科学进步的道路,黄赤交角的存在已被证明。
公元前4世纪的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地球存在南北半球;公元前2世纪,学者埃拉托色尼已经论证了地球的圆形结构,并给出了地球周长及其测量方法。
公元前2世纪,马鲁斯的克拉斯特将地球划分为四部分,欧亚非被放置于北半球的「 已知世界 」。
这些知识都被后世学者如斯特拉波、老普林尼、波庞尼乌斯·梅拉等继承并发扬光大。
古代地理文本的记载成为中世纪西欧绘制世界地图的重要依据, 影响了中世纪早期及之后西欧的地图绘制 。
塞维利亚大主教圣伊西多尔7世纪早期编写的【词源】一书保存了中世纪最早的T-O型地图,该图将当时的人居世界划分为三部分, 被大洋环绕成「O」形 ,亚洲居顶,代表东方。
欧洲与非洲居下,顿河、地中海、尼罗河构成T形分界线 ,此图关于世界划分的知识就源于古希腊罗马文化。
与之类似,法国朗格多克省阿尔比图书馆所藏8世纪手稿杂集即【福音书术语大典】保存的奥罗修斯地图。
该图对地中海周边世界的地理位置的详细记载也是 基于古希腊、罗马地理知识 。
其次,古罗马帝国要治理广阔的疆域, 对拥有一定精准度的地图存在需求 。
对地方行政设置、道里(距离)、民族地理的图画表示不仅是帝国行政管理的需求,亦是主权的宣示,这也成为中世纪西欧通过绘制地图来表达政治话语权的主要地理学渊源。
因此,在地图上详细展示 地理特征、路线、民族志 也成为一种中世纪西欧流传的绘图方式。
佩廷格地图是法裔德籍僧侣在1275年左右对4世纪原作的复制品,重现了整个罗马帝国详细的交通路线与主要城市, 对评价罗马制图学成就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
与此同时,制图师试图以罗马时代的行省为核心元素,通过绘制帝国时代统治的疆域来恢复罗马人的世界观,该做法受到了中世纪统治者的重视。
而且罗马地理学中关于地理民族志、对外征服、统治权力等思想表达 也为后世帝国对外宣传提供了有益借鉴 。
地图、地理人种学描述以及对土地和民族的拟人化逐渐被用作胜利和统治的象征,对当时的西欧产生了普遍而显著的影响,如博吉亚世界地图。
古罗马的这种绘图传统影响极其深远,在15世纪30年代绘制的博吉亚世界地图中,凡人居之处, 皆被抽象的「卡通人物」代替 ,并附专门的文字解释,暗示历史及民族志主题。
事实上,中世纪西欧社会重视旅行,除了我们所熟知的游记之外,宗教朝圣也需要关于道路与方向的指引。
古罗马地理学对行省与道路的绘制符合中世纪西欧社会的信仰需求,对地理事物与距离的表示也成为中世纪西欧制图的必要元素, 阿尔比地图体现了此传统 。
基督教制图传统
基督教在中世纪西欧教俗两界奠定统治地位之后,以基督教模式对古典文化遗产进行重塑。因此, 中世纪制图师往往具有基督教背景,世界地图多数源自修道院 。
不论是用对「自身」的赞美反衬「外围」的野蛮,亦或通过对遥远无知之地的美好想象来批判现实中需要上帝教化的丑恶, 对「他者」的描绘映射出对「本体」的思考 ,地图的基督教化都成为必要。
当时,【圣经】成为西欧社会地图绘制的根本依据,宗教传说是重要元素,描绘的完全是一幅基督教想象中的世界图景, 追求「绘制基督的世界」成为一种重要绘图传统 。
O式世界地图成为此类地图的代称,在中世纪前中期西欧制图学领域有深远影响。所谓「地图基督教化」更多的是 选择具有精神意义的地方 ,而不是重组地图的结构。
中世纪基督教传统下的T–O世界地图几乎都是三分地图,以T-O为框架将当时西欧人已知的亚、欧、非三洲绘成基督统治下的世界。
【圣经】记载了东方的伊甸园,【福音书】中朝拜耶稣的东方三博士被认为是 长老约翰的祖先 ,万物初生的天堂、圣地中心、直布罗陀海峡处的赫拉克勒斯之柱及地狱连成一线。
这一切成为基督教文化对尘世自开始到灭亡的完整轮回过程的形象表达,代表着 绘图师对现实和空间的看法 ,成为绘图必不可少的内容。
随着中世纪西欧与亚非世界贸易活动和文化交流的增加,外来物种也被纳入基督教文化中,成为基督教绘图传统的一部分。
世界地图上的动物除了受古代文化影响,还有非常明确的基督教意识形态色彩,从宗教寓言的再现到对基督教界内外「他者」的重申, 越处于世界地图边缘的动物就越显怪异 。
因此,在中世纪的T-O型地图中,外来知识与地理数据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动物、人种、族群沦为基督教对世界道德、观念进行神学解释的重要注脚。
O世界地图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想象的图景, 代表一种神话和宗教的世界观 ,旨在描述时空中创世至「末日审判」的世界历史。
基督教传统要解释「世界」的「始与终」、「中心与边缘」,自然囊括万事万物,包括动物,它们客观存在于人居世界,也是基督教阐释世界映像的现实的载体。
【圣经】是中世纪西欧绘制世界地图的重要思想来源,天堂中的动物存在善恶之分,在地图上,中心与边缘地区动物的对比体现出基督教 「化内」与「化外」 世界的区别。
动物形象都存在一个由「中心」向「边缘」蜕变的过程,这既宣传了宗教思想, 也成为推动和刺激信徒向外传播福音、探索世界、扩大基督教影响的动力 。
11世纪初的英格兰教会学者据6世纪罗马地理学资料绘制了盎格鲁—撒克逊地图,学者认为此图部分内容创作于基督教初期。
但受宗教宣扬与古代传统的影响十分浓厚: 东方位于顶端,圣城耶路撒冷被绘制在尼罗河三角洲左上角,接近地图的中心 ,图示中的弧形山脉包围着罗马城。
古希腊传说中非洲流淌的「大洋河」清晰醒目,阿拉伯半岛两侧的波斯湾与红海呈现红色,还出现了锡兰岛。
「大洋河」的存在证明此图确实沿袭了古代资料提供的信息,但若据此认为此图绘制于6世纪,何以会将圣城、罗马特别标注?
这里已经显示出对基督教世界的宣扬,很可能与伊斯兰的西扩有关。因此,盎格鲁—撒克逊地图很可能是11世纪前后绘制的, 而非基督教初期 。
由于伊斯兰的扩张,制图师急于宣扬基督教,十字军东征刚刚开始,来自东方的地理与商业信息并不充分,因此只能借用古代资料的记载。
波特兰海图传统
西欧中世纪地图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是波特兰海图 。波特兰海图区别于其他古地图且几个世纪一脉相承的重要特征是绘制清晰的相互交织成网络的罗盘方位线,或者说航向线。
另一个特征是大陆边缘的港口、岬角、海洋中的岛屿、暗礁等被醒目地标记。
除此之外,波特兰海图更为实用,学者指出 波特兰海图最初是为了记录海上航线 。
这些航海图是为业余爱好者和「扶手椅上的旅行者」制作的,并为他们关注的海岸线和水道设定了类似现代地图的视觉标准。
海图提供的轮廓与托勒密的经纬度相融合, 所绘港口皆与海岸垂直,也正因如此 ,后世观察者能很容易发现海图绘制的海岸轮廓,这也为评估波特兰海图的准确性提供了依据。
如比萨航海图可能绘制于13世纪的热那亚,不了解此类海图的观察者很难看清制图师对地中海沿岸海港的展示。
然其实用性在当时的使用者手中会更加突出,特别是用于海上方向指示的交错射线网络,射线的延伸处自然意味着方向指示,但 并非实际的方向 。
学者认为,14-15世纪地中海地区波特兰海图的磁偏角向西偏7-11°,罗盘指针的北向指示略向西倾斜,因此 现实使用者按方向指示的实际航线会向东倾斜 ,这些知识亦为制图师及使用者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