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2日，潮新闻「
记者帮·问政会客厅
」首场直播开启，聚焦「预付式消费」话题。
（此前新闻链接）
作为广泛存在于教培、健身、美容美发等行业的消费模式，预付式消费带来便利之余，背后隐忧不断：预付消费充值数万元，商家尚未完成承诺，中途跑路一分钱不退；消费者维权困难，通过诉讼要钱耗时耗力；美发被坑，教培被坑，健身被坑，不法商家连环发放预付卡，把消费者当成重复收割的「活韭菜」……
2023年，杭州市12345市长公开电话受理涉及预付式消费已达到10.2万件。
近年来，为了治理层出不穷的预付卡乱象，浙江各地相继推出形式不同的预付卡管理方案。富阳区推出数字化平台「富春预付码」，构建单用途商业预付卡全周期治理体系。拱墅区推动「先享后付」模式在美容美发、体育健身、宠物诊疗三方面落地等，但这些方案推行中不约而同地遇到覆盖面较低、商家不配合等问题。
预付卡管理，难在哪里？面对这一难题，能从哪些方向发力？潮新闻记者通过实地走访和专家调研，希望能厘清一二。
预付卡相继「爆雷」后
纵使打官司钱仍难以讨回
潮新闻记者帮开办以来，收到过多条有关商家跑路预付卡款项追讨无门的求助信息，且涉及多个行业。
最常见是教培和健身领域，一次性几百人受骗，个人金额从几千至几万不等。2023年，潮新闻记者帮关注到拱墅区嘻哈街舞跑路的情况，其中一位求助人是二孩宝妈吴女士。一年过去了，时至今日，她近三万的预付卡消费款项依然不见踪影。
「2023年3月份交的预付卡，小三万块钱。2023年5月份公司跑路。」吴女士说，公司跑路前一天，活动照常举办，工作人员现场推销办卡。一个晚上过去，公司人去楼空，连老师们都毫不知情。
遇到这种情况，吴女士想过很多解决办法：找受害者多人维权，找派出所，找监管部门，找总部等等。「消费者最可怜的是，无处可申诉，不知道去哪个政府部门能管这个事情。」2、3个月后，眼看事情毫无改变，大部分受害者被日常生活所牵绊，慢慢失去了维权的心思。
不是没想过打官司，但作为一个二孩母亲，吴女士没有时间和体力应付冗长的诉讼流程。
幺社领猫馆使用猫咪钱包购买猫猫 章然摄
嘻哈街舞的跑路，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受骗。2020年她曾因外教中国跑路损失了2万块，至今追讨无门。如今，吴女士依然会为两个孩子报一些教培课程。「不是我不长记性，是两个孩子教培是刚需，我唯一能做是几千几千的买课，但现在教培机构一般一学期起卖。」
「近年来，预付式消费投诉领域从美容美发、健身、洗车、服装洗涤等服务行业，逐步扩展到旅游、餐饮、超市、宾馆等行业。」杭州市信访局市长公开电话受理处副处长葛令辉表示。
潮新闻记者帮也接触了不少新兴的预付卡领域，譬如全屋定制预付卡消费投诉。
顾先生在高度国际公司下单全屋设计，设计费2万元，排队装修预定款1万元。公司2023年3月份跑路后，顾先生一个人经历了报警、社区法律顾问对接、法院诉讼后，今年1月份胜诉，但依然没能拿回钱。「对方账户没钱，上周刚申请了强制执行，但估计还要排队等对方有钱，才能赔给我们。」
他说，过程特别煎熬，从去年9月份开始走诉讼程序。今年1月份开庭，周期长，判决后对方没钱还，「相当于诉讼费也白花了。」
预付卡消费爆雷后，被迫裹挟其中的消费者，「找不到能帮忙解决的部门，很难通过一些快速便捷的途径拿回自己的钱。」顾先生说，要么自认倒霉，要么就诉讼干耗时光。
商家配合度为什么低？
新管理办法市场覆盖程度不够
去年11月份，拱墅区试点了「先享后付」模式，在美容美发、体育健身、宠物诊疗服务三个行业试点，目前覆盖107户商家，交易额3525万元，服务消费者40429人。
拱墅区市场监管局消保中心负责人王宇介绍到，三个行业中，宠物诊疗服务已实现全覆盖，但美容美发和体育健身两个行业，「正在努力推进中，没有宠物诊疗这块速度那么快。」
为何同一个预付卡管理模式，在不同行业会产生不同的推进效果？
潮新闻记者实地探访不同商家后发现，这与商家是否能从「先享后付」模式中获利息息相关。
譬如在拱墅区幺社领猫馆去年9月份上线了「猫咪钱包」先享后付模式后，业绩大幅增长。到今年3月份为止，仅半年的时间，他们在杭州增开2家门店，全国增开10多家门店。
所有门店全部采纳了「猫咪钱包」模式，即零元拿猫，两年间每个月固定从消费者账户划走几百至一千元不等，用于在旗下商城购买衍生猫粮、猫砂盆等，若两年间出现猫猫死亡等重大病症，可要求解除合约。
幺社领猫馆使用猫咪钱包购买猫猫 章然摄
「这种模式是两年合同起步。」幺社领猫馆合伙人之一陈立刚举例，譬如一只10000元的猫，猫咪钱包是和支付宝合作，每个月固定扣除消费者998元，钱可以买商城的猫粮等。盈利途径很清晰，第一年猫体本身价格已还完，依靠两年制合同中第二年的商城猫粮售卖来收益。「两年合同的先享后付模式，很适合想养猫但无大额存款的毕业学生，掀起了对传统一笔制猫猫买卖行业的冲击。」
拱墅区幺社领猫馆店主表示，店里售卖出的猫猫，每50只中有一两只是全款付，其余几乎都选用了「猫咪钱包」模式。
但同在推广「先享后付」模式的千唯养发（臻园店）里，店员表示，上线已一个月的「先美后付」卡零成交。
摆在桌台上的先美后付指引牌上，写明基础护理任性卡六个月，每月服务4次，499元/月；白发养黑三个月，每月服务10次，2580/月；
「先美后付」卡无人问津 章然摄
「先美后付」卡无人问津 小程序截图
「譬如你签订白发养黑项目，合同每个月扣你2580元，10次服务。若是你这个月较忙碌，只来了四五次，剩余次数当月作废，不会累积到下个月。」店员表示，因为店里来得都是老客，不会主动推荐，如果有顾客来问这是什么，我会和他们解释。「但是顾客们兴趣不大，能付一万两万养发的客户也不太需要分期。」
一位养发顾客表示，店员未曾主动推介给她，「分期若不是挂钩一些小福利，兴趣的确不太大。」店员也认为，推荐先美后付给客户，并不会给员工自己增加收入，「这个只是店里一种充值方式，我们的精力会更放在能产生效益的充值项目，推荐给老客我们有提成。」
幺社领猫馆使用猫咪钱包购买猫猫 小程序截图
这一差别，王宇也注意到了。「不同的经营主体需要更丰富的先享后付模式，只有经营者、政府、消费者三方都能获益，共赢后，才能更快推广。」
除了拱墅区，2021年，富阳区和上城区也曾尝试探索单用途商业预付卡治理机制，开发上线数字监管服务平台。
以富阳的富春预付码为例，虽然有超千家商家入驻平台并上线发卡，但实际成交却寥寥可数。「一些商户虽然在平台上可以购买预付卡，但私下还是会引导消费者跳过平台直接充值消费。而消费者也可能嫌麻烦，又或者没有养成相应的消费习惯，对于商户跳过平台的要求不会那么坚持，往往就同意了。」富阳区商务局相关负责人告诉潮新闻记者，对于商家，相关部门只能引导入驻平台，后期实际交易并不能强制要求通过平台充卡，所以目前平台的成交单量不那么理想。
上城区商务局相关责任人同样表示，由于e付保没有硬性规定商家加入，对商家不具备法律效力和约束力，所以商家们也没有加入的动力，因此预收监管资金非常有限。
小商家全行业监管存在难度
专家建议能否接入税务平台
浙江工业大学副教授金鑫曾带领团队对预付卡做过半年的调查研究。
对1366户商户综合调查，发现经营户们发卡的目的分为几类，最主要是为了低成本融资，其次是提升顾客消费意愿和增强客户粘性。且经营户对预付卡实施监管并不排斥，「但他们希望监管方能帮忙解决商户融资的需求，比如政府或者第三方能不能先出资融资，而后再把消费者抵押在监管平台的资金来还。」
团队通过问卷调查、走访商务厅、调研富阳台州等地实践，发现浙江省单用途预付卡治理存在一些亟待解决的难题。
比如法律法规尚未完善，2022年3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中提到，建立完善消费投诉信息公示制度，促进消费纠纷源头治理，完善服务市场预付式消费管理办法。「没有完全对发卡备案、资金存管等监管起来。」
此外，管理机制上还需更明晰，2022年省商务厅提供数据，2021年浙江省预付卡纠纷投诉共37507件，但最终立案处罚仅5起，处罚金额91000元。行业主管部门职责未明确，配合不畅，「预付资金缺乏破产隔离机制保护，预付金难追回。」
幺社领猫馆使用猫咪钱包购买猫猫 章然摄
地方的数字化管理平台推广很难：「我们了解到一些商户甚至会准备两套资金储值方案，让消费者尽量直接打钱到商户卡上，规避使用平台监管。」金鑫说，背后原因是商家需要低成本、无门槛融资，一旦监管平台按月打钱给商家，商家的融资需求无法满足，「推广平台就缺乏了市场原生动力，难以持续。」
另外，商家信用监管上，也存在难点。「消费者无法查询、知晓发卡者的诚信状况，政府职能部门应该基于发卡商家的诚信状态、信用状况区别对待。」
结合调查研究数据，金鑫建议，「首先，需要提升到立法的高度，通过全国人大专门立法建立统一治理标准。」在此基础上，构建构建闭环监管机制，多个部门联动执法，一盘棋治理。比如在现有的平台创新基础上接入税务数据，在保证数据安全的基础上，对出现异常情况的商家自动预警，从而进行重点监管。「管理部门视情采取平台提醒、上门检查了解情况、立案查处等措施，引导经营者诚信经营。」
帮帮团成员、浙江启金律师事务所律师方昱婷说，目前有许多商家在提供预付消费服务时没有签订书面合同，卡内额度、经营主体等消费者无法透明掌握，当遇到商家毫无征兆的跑路后，消费者往往连维权对象都难以明确，且取证难度也较大。
她建议市场监督管理局等相关部门应当进一步加强管理，整治实际经营信息与营业执照不一致等违规情况，「通过完善相应的管理条例，让这一类商家成为重点监管对象，要求提供保证金或设立监管账户，进一步保证消费者‘有钱可退’。」
帮帮团成员、上海博和汉商(杭州)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邵斌律师说，应从预付式消费的源头进行管控。「可以考虑对开展预付式消费业务的店铺设置一定门槛，比如对店铺的规模或者注册资金、经营时间设定较为严格的先决条件。然后由店铺预估预付消费额度，从而缴纳对应比例的保证金，一旦后续店铺因为经营不善倒闭，可以直接从保证金里退回费用，这对顾客来说也是一种保障。」
邵斌认为，相关职能部门在注重营商环境发展和消费者权益保护的均衡性。「倘若有个别门店出现短期大量敛财跑路的情况，这种一定程度上已经涉嫌诈骗，相关部门应加大执法力度，依法对其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