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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美术设计师张玉，用将近一年的时间，设计了一款「李白」皮肤。
她和同事穿越时空回溯了李白的一生，不仅呈现了一个打破固有认知的诗仙形象，更是寻到了中国文化最极致的浪漫。
李白长什么样？
成都高新区的一栋写字楼内，美术设计师张玉坐在工位上，正为一个问题犯难：李白到底长什么样？
答案原本非常简单。张玉的稿纸上，已经有了寥寥几笔勾勒。那是一位长胡子老者的形象，面庞凌厉，眉目飘逸，也带些愁绪。这是张玉记忆中的李白，自启蒙时从语文课本上看到他的画像，他便是这般模样——青葱岁月已过，眉眼间留存的洒脱，更显历经人生浮沉后难能可贵的稚纯。
图 | 大众认知的李白形象
可惜，如果要帮助团队完成任务，这还不够。
2023年10月份，张玉和同事们准备设计一款新皮肤，致敬李白「诗仙」的形象。在王者荣耀中，李白是炙手可热的角色之一，在玩家中人气颇高。这不是王者荣耀第一次为英雄「李白」设计皮肤。但是要用美术元素凝练、致敬一个历史上真实的李白形象，还是头一回。
作为最具国民度的诗人，说「1000个人心中有1000个李白的样子」，也不为过。张玉发现，光是团队内部开会讨论时，每个人描绘出的李白就各不相同。有人说，他是仗剑行舟的侠客，又有人说，他是官场失意的酒仙，还有人觉得，他是狂放不羁的怪才。李白的一生过于丰富，以至于他几乎是在场每个人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团队里，每个人都能说出李白人生的一个切面，但对完整的李白，又知之甚少。
如何把这些国民心中对李白的印象都凝练到一款皮肤之中表达，又或者，这些究竟是否足以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李白？这正是张玉和同事们犯难的症结。
踌躇之下，张玉和同事们决定向最了解李白的人们求助，为此团队展开了一场漫长的寻找之旅。他们去了李白故居——四川江油，又去了李白纪念馆，还找到了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历史研究中心副主任史睿讨教。
图 | 四川江油李白文化博物馆，到处陈列着李白诗作
李白出身商家，少年得志，十岁诵诗书，观百家，作诗赋，十五岁就写得一手好文章。有人说他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青年时代胸怀「济苍生、安社稷」，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远大抱负和政治志向，屡次投身仕途，但反复受到权贵的排挤和打压。官场行不通，李白就求仙问道，与人宴饮，倒也潇洒畅快。安史之乱后，李白前往北方投到了永王李璘的麾下，不久永王兵败被杀，李白身陷囹圄。晚年的李白疾病缠身，十分潦倒，只得投奔族叔李阳冰，61岁便黯然离世。
听着李白的介绍，一种走入历史的纵深感，在张玉的内心铺陈开来。
一直以来，她和很多中国的学生一样，背过李白的诗，却从未留意李白的生平。这位年轻的设计师，因为一次人物形象设计的任务，和1200年前的历史人物产生了奇妙的连结。
张玉有些感慨，一直以来她只以为，李白是一个有钱有闲的古代文人。其实，李白的一生如同大唐王朝，前半段无限富贵与繁荣，后半段却又是无限悲惨与凄凉。他有自己的拧巴，向往王侯，又不想妥协于权贵，向往自由，又想建立伟大功业。即便如此志不得意不满，李白依旧以诗为魂、以月为伴，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好风光。
而如今，如何把这些来自历史的种种变成一个丰满而具体的人，是一件需要谨慎再谨慎的事。
接近一个真实的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从这首诗开始认识李白。
作为这款李白皮肤的专业指导，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副主任史睿提供了更丰富的信息。他介绍，李白24岁离开故里时，写下了一首关于月亮的诗——【峨眉山月歌】，表达自己的壮志凌云。从此以后，他的一生就和「月」联系在了一起，一共写了超过300首关于月亮的诗歌。
【静夜思】创作于客居他乡时，月是李白诉说乡愁的听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被唐玄宗召入长安供奉翰林之后，李白一边遭受他人妒忌，一面发现自己并未得重用，得到的是一份虚职。寂寞愤懑下，他邀月陪伴，倾诉心绪。
在奉昭谋仕时，豪放不羁地写下【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抒发人生积郁之时，月亮也成了他的慰藉。
「月亮之于李白，并不只是他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几个切片，而是他一生的知己，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和理想的寄托。」史睿说。月亮就像李白的一个好友，陪伴见证了李白从少年到老年。
研学之旅结束后，策划团队回到成都，开始着手重新设计李白皮肤。他们决定以「月亮」为引子，将诗词元素进行意象化的演绎，融入整款皮肤的设计之中，通过「人生之月」尽力展现谪仙人李白一生的浪漫情怀。希望玩家看到这个主题皮肤时，能立即想到自己儿时第一次读李白时的感受，也在经历李白的漫长一生后，实现对自己人生的某种回望。
为了更好地致敬李白，除了体悟诗人的精气神，他所处时代的衣着器物也需要仔细考据。
拜访史睿老师当天，张玉印象深刻。史睿换上了盛唐时期男性的装束。他专门买了一件绿色的唐朝形制的圆领袍，来回踱步，让来拜访的每个年轻人，都能细致地看清唐朝服饰的特点，以及着装后走动起来，服饰的动态细节 。他头上戴的黑帽名为「幞头」，是古代男性包裹头部的黑色纱罗软巾。
图｜史睿向大家展现盛唐服饰
李白的服饰设计遵循了唐朝圆领袍的特点，圆领为小企领，以钮扣系结，窄袖，长至小腿。最终，在那款被命名为「谪仙醉月」的皮肤中，意气风发的青年李白身着一袭白色圆领袍，头戴黑色幞头，面色如玉，举头望月，唐代诗人的形象立刻变得栩栩如生。
图｜「谪仙醉月」皮肤中李白的青年诗人形象
还有一些不为人留意的细节，也是团队和史睿根据唐代的相关史料一点点推敲打磨出来的。
李白腰间束有一根盛唐时期非常流行的多功能腰带——蹀躞带，上面挂一个学名为「鞶囊」的小包，里面可以装诗人随身的印章。
蹀躞带最难画，为方便挂东西，带上有很多扣眼。另外张玉考虑到，仅仅是一袭白袍加一顶幞头的刻板样式，有些俗套，「他毕竟是个游戏角色嘛。」于是，张玉特意把蹀躞带画得层层叠叠，让服饰整体有设计感，还加了些鎏金流动的线，李白在做动作时也更飘逸，「那种渺渺仙山的浪漫感就出来了。」
至于鞶囊，史睿直接拿了两个实物给大家看，一个是平日里给学生上课展示用的，另一个则是他小心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
图｜史睿展示鞶囊实物
有一个细节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李白饮酒用的「樽」其实是碗。史睿解释，在现代人看来，碗是食器，不过在唐代，金碗也可以做宴饮之用。设计团队参考了1970年陕西省西安市南郊何家庄唐代窖藏出土的金樽，那是一个靠锤打成型的金质鸳鸯莲瓣金碗。「这个碗有些贵重浮夸，李白应该不会是这种风格」，琢磨多日，张玉设计了一个莲花青玉杯，里面边缘有一圈金边，就像李白的个性一样，外表温润，内心骄傲。
结果让史睿惊喜。张玉和团队的同事们并不是照样画葫芦，而是大胆地从诗句里选取元素进行再创作。比如，他们从李白的诗中取了白鹭的形象，画出唐朝服饰纹样上较为流行的团窠纹，在剑柄上加入月桂元素，还给李白加了一个金色的披风，英雄身形一动，就像一道月光倾泻而下，潇洒绝伦。李白袍服下摆的云鹤山水图案，则是借鉴了古代壁画器物上的纹样。「这是现代人在对传统文化的二次解读中，所提炼出一种虚实结合的创新，在真实的基础上又往前推了一步。」
图｜李白的披风有月光之姿
重新理解了李白
在游戏世界里，各路英雄在王者峡谷展开战斗。操纵这些游戏角色的玩家，在现实世界里拥有着不同的社会身份和角色。如何让传统文化更好地走进年轻人的世界，与之产生更多历史共鸣，「谪仙李白」成了一个新切入口。
可能多数人不会留意到一个游戏里的英雄身上的诸多细节，但总会有人产生兴趣，去研究背后的东西。
早在2018年，王者荣耀就和敦煌研究院合作，推出以莫高窟壁画为灵感的杨玉环皮肤「遇见飞天」。王者团队在敦煌专家的指导下，派出22位设计师，用时6个月，前后更迭了37个版本。皮肤的仪态、颜色、服饰、肢体比例等每一个细节，都能在莫高窟找到出处与原型。上线后，有1.1亿人参与线上科普活动，4000万人免费获得了这款皮肤。
即使领到皮肤的人里只有很小一部分对敦煌文化产生兴趣，产生兴趣的人里又只有很小一部分真去了敦煌，这对于传播优秀的传统文化也是一份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次的李白皮肤，也是王者重视玩家、满足玩家的诚意之作。9月30日，新皮肤「谪仙醉月」上线，在提前发布的海报和宣传视频里，无数粉丝已经满怀期待。有玩家调侃，这次是真的「李白原皮」。还有人说，「在李白的诗中，寻找到了中国文化最极致的浪漫。」
经过一年多的工作，项目组里70多个年轻人对李白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团队曾在江油的李白纪念馆里发现了一张【李白游踪图】，记录下李白一生的轨迹。从四川到湖南、浙江、河北、陕西，诗人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的大好河山。同事们为之惊叹的同时，也在工作之余打趣说，李白真是一个完全没有班味儿的人。
图 | 李白一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难怪，李白能够成为当代年轻人向往的一个精神符号。
其实，长者李白的形象最先被设计出来。白衣白发，挺个肚子，大家都非常喜欢。
但斟酌过后，还是少年意气的诗人形象胜出。毕竟，李白的一生，不只是课本上两鬓斑白的样子。真实历史中的诗人，有着更为复杂的人生轨迹。
经过团队成员们争取，长者李白以另一种方式被保留了下来。在最终的入场动画里，略带沧桑的李白醉卧在那闭目遐想，在白鹭的指引下，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姿态，回望人生诸多高光时刻。
图 | 「谪仙醉月」皮肤入场动画里的长者李白形象
张玉理解这一方案背后的考虑：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李白形象，可以与玩家产生更多的精神共鸣，引领年轻人走入李白更加幽远的精神世界。
张玉觉得，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读李白都会有不同的思考，小时候只是觉得【静夜思】的画面很美感情很纯粹；当成年后离家独自在外打拼时，又更能感受到月光在夜半时分，对家乡和亲人的浓浓思念之情。
她意识到，「谪仙人」李白即便在人生最失意潦倒的时候，内心依旧保持了天真，不应该是一种失意的状态。在动画里，李白重新回看每个阶段的画面，那轮追寻了千年的月光顺着披风倾泻而下，意味深长，就像是一个人走完了坎坷的大半生，终于在老年时与自己和解。
「当他回望自己的一生，或许他也愿意出现在这里的，是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吧。」张玉想。而像她这样年纪的玩家们，也将在这一路月光的陪伴下，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应讲述者要求，部分人物有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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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郑 婷
编辑 | 温丽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