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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庄文强:港片要摆脱套路,不能让观众一开始就猜到你要讲什么

2024-03-27股票

庄文强试图在【金手指】中讲述香港从工业社会转型成金融服务社会的过程中发生的故事。他认为,这触及香港的「核心价值」,关乎这座城市的文明从哪里来。(受访者供图)

小时候,庄文强发觉家中的大人有些奇怪:他们时而很有钱,给他买这买那,时而又非常拮据,换校服的钱都拿不出。还有同学的家长突然失踪,由此改变了人生轨迹。当时庄文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那些大人都买了股票。

庄文强出生于1968年,次年就赶上香港股市大腾飞,1972年恒生指数最高涨了7倍,激发了普通市民对股票空前的热情,经济进入快车道。然而1973年3月,香港就发生了历史上最大的股灾,六个月时间里,恒生指数从1700多点跌至500多点,这是香港股票普及化后的第一次股灾,也是其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股灾。

在庄文强看来,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当年在经济高度发达的背后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面。其中,1980年代发生的「佳宁案」就是香港社会转型期著名的一桩案件。

「佳宁案」被称为香港十大奇案之一,发生在1980年代初。涉案的佳宁集团成立不过4年时间,就拥有包括餐饮、旅行、交通在内的多个业务线,涉及高达70亿元港币的业务,事实上,这家庞大的集团只是一个「空壳公司」,最终资不抵债清盘收场。

「佳宁案」从1983年曝光,直到1996年才最终结案。该案打破香港司法史的四个纪录:保金最高、保期最长、公费最巨、证物最多。十多年下来,光诉讼费就超过2亿元港币,涉及的款项高达66亿元,一度成为香港社会最受关注的案件。

庄文强在调研中发现,所谓的「金融风暴」不但屡次发生,涉及的金额也越来越大。不管事件的主人公是谁,他们的套路都是相似的。「为什么人们总是一次次往陷阱里跳?」庄文强带着这个疑问,以「佳宁案」为原型,创作了电影【金手指】的剧本。

与他之前创作的【无间道】【无双】相似,【金手指】也是双男主配置,主人公程一言与刘启源,性格迥异,互相斗法。但与一般的犯罪片不同,【金手指】没有简单的正邪对立,正义也并不总是战胜邪恶,电影的最后,廉政公署的刘启源耗费十多年搜罗程一言的罪状,后者仅仅获罪3年,留给观众一个值得深思的结局。

这样的叙事,在港片里并不常见,在【金手指】里鲜少看到火爆的动作戏,人物冲突基本靠文戏推动。庄文强解释,他故意去除了香港电影的惯常套路,尝试用新的方式来表现这个题材。

美国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曾将港片定义为「尽皆过火,尽是癫狂」,庄文强却认为这种标签化的电影看多了也会厌烦。他觉得近来几部港产动作大片的问题就是人物和剧情表现太过,观众并不接受。「传统的套路正在失去吸引力。」庄文强分析【奥本海默】和【芭比】的成功,意识到香港电影必须求新求变,还要有好的故事。

讲好故事是庄文强的追求。他的父亲是一家电影院的经理,从小他就混迹在影院,大一结束后,他放弃了最初选择的理工学院,改入香港浸会大学学电影。大学时代,庄文强就发现自己有写剧本的天赋,常常很快就能写出一个故事。毕业后,他兜兜转转进入无线电视台(TVB)做管理工作,直到31岁才正式以编剧身份进入电影行业。

彼时,香港电影早就过了所谓的黄金年代,伴随着盗版录像带产业的兴起,以及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香港电影的产量急剧下降,「东方好莱坞」地位不再。

2002年,庄文强的好友麦兆辉找到他,给他看了【无间道】的第一稿,请他提意见。原本只是担任编剧顾问的他却越改越多,让剧本呈现出新的面目。二人联合编剧的【无间道】上映后,在整个华语地区引起轰动,仅香港本土就收获了5500万港币票房,成为影迷心中当之无愧的经典。但他说:「我到现在都觉得【无间道】成为经典这件事很虚幻,人们总以为【无间道】是花了很多钱拍的,其实这部戏成本很低的。」

转型做导演后,庄文强拍的多是犯罪类型片,和麦兆辉合作了【情义我心知】、「窃听风云」系列以及【听风者】,还独立执导了【飞砂风中转】【无双】。

这些年,庄文强写了大量剧本,但多数没有机会被拍出来,投资人想要的是大卡司和被市场证明成功的类型,不断有人劝他复制【无双】的成功,最好尽快拍出续集,可这并不是他所追求的。他意识到,之所以有越来越多唱衰港片的声音,就是因为明星青黄不接,类型也越来越单一,他希望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作品,来证明香港电影的多元性。

【金手指】上映后,庄文强不断向外界推介香港年轻一代的新片【年少日记】与【白日之下】,希望内地观众可以接受这些没有大明星的电影。「我下次就可以和投资人说,我们可以用更年轻的演员,不用每次都用那些所谓的巨星,如果这样的话,香港电影还是会好起来的。」庄文强说。

2024年1月初,庄文强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电话专访。

时隔二十年,梁朝伟和刘德华再度合作出演电影,和【无间道】相反,二人正邪角色对调。(受访者供图)

二十年后的刘德华和梁朝伟,新意是什么?

南方周末: 「无间道」系列可以说是新千年之后香港最成功的电影之一,你邀请刘德华和梁朝伟在二十年后再次合作参演【金手指】,有什么考虑?

庄文强: 和他们两个合作也是机缘巧合,我和梁朝伟一直有联络,也会见面,他一直知道我在写这样一个剧本。【金手指】的剧本我在六七年前就已经写好第一稿了,2019年我和刘德华正好有些项目在谈,又碰到一家法国的公司发行【无间道】修复版,他们想要我们一起再做一些采访,为修复版做宣传。那时候我觉得再谈二十年前的事情有点没意思,不如找他们两位做一个新项目比较好。

我就问刘德华有没有兴趣和梁朝伟再合作一次,他说当然有了,新意是什么呢?我说这次你做正派,他做反派。后来,我几乎是同步把剧本发给他们,他们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就有了【金手指】。

时隔二十年,我再和他们两位一起合作,我发现他们的演技进步了太多,对剧本的理解、和导演的沟通以及与剧组的合作,都非常熟练。多亏了他们,我们的拍摄才那么顺利。

南方周末: 「无间道」系列不但在中国很受关注,甚至走出了国门,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还购买了版权,将其改编成了美国电影【无间风云】,并且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奖,你对美国人的改编怎么看?

庄文强: 这还是一个文化问题,我走进电影院看这部电影,五分钟后我就作了决定,我不再看中文字幕,就听他们的对白。原来不看字幕的话,这是一部很杰出的电影,台词写得非常好,场面调度也非常好。

我还记得这部电影的版权卖出去之后,好莱坞那边改编的剧本是需要返回来给我们看的,我们批准后他们才可以拍。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语言风格非常强烈的剧本,如果是美国人会觉得更好看,因为完全被改成了一个美国背景的故事,讲的是波士顿的爱尔兰黑帮,是很特殊的文化背景,就像是我们拍一部香港潮州黑帮的故事那样,会感受到江湖的魅力。【无间风云】在美国非常成功,是一部很杰出的作品,但用中国人的眼光去看,可能就觉得美国版不如原版。

南方周末: 你觉得电影一定需要和在地文化进行结合吗?

庄文强: 2023年中国内地最卖座的电影是【满江红】,这是一部充满了段子的电影,如果你懂中文就会觉得很精彩,但对于外国观众,可能都不知道谁是秦桧,最后还有两个秦桧,肯定会搞不清楚的。这就是这部电影必须突破的一个部分,很难像【无间道】那样冲破不同的文化限制。但我们当初也没想过这部电影要突破什么,一开始很多人预测我们会亏本,因此在香港能够回本就够了。

做电影最忌讳的就是一开始想得太多,反而就应该想如何讲好故事,其他东西都是看它的命运。

南方周末: 说到讲故事,【金手指】讲的是金融犯罪,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拍起来会有难度,如何处理才会好看?

庄文强: 金融犯罪一般都比较复杂,我们要做的是把复杂的东西变简单,再加入戏剧性,还需要找到戏剧冲突里面动感的地方,要不然都是对话,很闷的,这对编剧能力和调度功夫都提出了要求。我们还在这部电影中加入了很多舞台感,是为了让一部资讯量很大的电影也有娱乐性。

南方周末: 你和梁朝伟是多年老友,也合作过好几部电影,在观众印象中,他是一个很内向的人,总是演一些有忧郁气质的角色,这次为什么会请他演一个浮夸的金融大鳄?

庄文强: 演员之所以做演员,是为了能体验一些平常生活不能体验的东西吧,梁朝伟一直都在找这种机会。他和我说,给他的剧本都是一些深情款款、忧郁的角色,他已经有些厌倦了,【金手指】的剧本对他来说有发挥的机会。他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演员,自然对艺术生命有追求,肯定也有自己的艺术欲望。

南方周末: 据说他演这部电影的过程每次都会汗流浃背,为什么会耗费这么大的能量?

庄文强: 汗流浃背肯定不是常态,梁朝伟在拍【无间道】的时候,那么热的夏天,需要穿皮衣,也没有流一滴汗,他是非常冷静地演绎陈永仁的。这一次梁朝伟演的程一言是一个很外向的角色,普通观众可能会觉得这样的人物比较容易,但演到梁朝伟这么多层次则非常难,他一个笑里就包含好几种层次,背后是有故事的。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可能一秒钟调度出三个表情,梁朝伟在这部电影里有大量这样的时刻,大家才会了解这个人物的张狂。

我在剧本里设计的程一言是有些冷感的,比较阴郁,虽然狂但不是外向的。但后来我们拍一场戏,程一言讲到要做出一个大事件,像是原子弹爆炸那么有影响力的,梁朝伟突然就做出了爆炸一般夸张的动作。那天只是排演,还没有开机,我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他觉得这个角色应该是这样。后来我们拍下了这个夸张的版本,又拍了一个比较冷静的版本,一周之后再看初剪,我和摄影还有剪辑都觉得张狂的版本更好。张狂则比较有新意,根据这个思路,我们微调了对人物的设定,有了现在的版本。

南方周末: 刘德华在【金手指】里演了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廉政公署官员,比起【无间道】里性格复杂的反派似乎少了一些丰富性,你怎么看?

庄文强: 每部电影都有不同角色,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角色都特别具有复杂性。我还记得梁朝伟收到【无间道】剧本的时候也说,又演卧底,好像没啥好演的。但后来他凭借自己的演技,演出了一个极度复杂的卧底。

刘德华这次做了类似的事情,他扮演的刘启源是正义的代表,背后的复杂性来源于他的家庭,以及和副手之间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他本来是警察,但是在1970年代,他转投另外一个阵营,去了ICAC(廉政公署)去抓腐败的警察,抓自己以前的兄弟,可惜因为片长的因素,我们剪掉了一些内容。

梁朝伟在【金手指】里饰演了一位金融大鳄,和他以往的银幕形象有较大反差。原剧本中这个角色更加阴郁,梁朝伟尝试了张狂的演法,效果更好。(受访者供图)

这本来就是对香港电影的误解

南方周末: 你曾说【金手指】故意去除了一些香港电影惯用的套路,这个套路指什么,为什么要去除?

庄文强: 去除套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次的题材,这是一个讲述资本市场的电影,主人公自然不可能拿着枪出来大开杀戒。我们第一场戏是关于ICAC的,我也刻意做了说明,ICAC是不可能拿着枪到处乱跑的,但在一些香港电影中,你会发现ICAC甚至拿出了大炮。

我们这部戏比较偏写实一点,我不希望打破现实感,但也会有人说这样不就失去了香港电影的特色吗?但这本来就是对香港电影的误解,以为香港电影里都是古惑仔啊,都是卧底啊,要不就是「四大探长」,都是枪战片。其实以前香港电影有很多不同的类型,比如【龙门客栈】【胭脂扣】【阮玲玉】等等。最近十多年,投资人会觉得只有动作片才会有票房,电影人就只能去拍一堆动作片。

老实说,我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剧本,但一个都卖不出去,并不是我不想拍,而是没有钱。我写过一个蛮好玩的爱情故事,投资人也说剧本非常好,但是他又说:「导演,以你现在的地位,去拍一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是不是浪费了?倒不如一起想想如何把【无双2】搞好?」

听到这样的话,作为创作者是感到很气馁的,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大家就为港片贴上了一个固有的标签。重要的是,这种标签下的港片现在也不受内地观众欢迎了,骂声还很响亮。

也许我比较自私,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未来我希望我们也能有像【消失的她】或【孤注一掷】这种剧情性的剧本,也可以吸引到投资,让观众看看港片的新貌。

南方周末: 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香港电影未来的空间和可能性是什么?有一部分人认为国际合作或许是一个方向,香港电影人也可以拍一些国际作品,你怎么看?

庄文强: 合作与否我不敢说,毕竟首先这个故事要有合作的可能性,而不是找一个韩国人来演香港人,这种是行不通的。我们需要客观冷静地看看现在全球票房的走向是什么,要投资人找到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比如2023年卖座的电影是【芭比】和【奥本海默】,它们都不是传统好莱坞电影,传统的有一部【碟中谍7】,卖得并不好,投资很大,如今看应该是要亏本的。

过去三年的疫情,全球观众在家里看了太多平台的剧集和电影,观众的阅历增加了,胃口越来越大。我想只有一点不变,就是要讲好故事,要有一个吸引人的题材,才能有一线机会。

这就是我说的港片要摆脱套路,不能让观众一开始就猜到你要讲什么,他们就没有买票的冲动了。未来的香港电影,应该要放开怀抱,尝试多去冒险,找一些还没有挖掘过的题材,把故事讲好,才有生存的机会。

南方周末: 这几年大家普遍认为港片在衰落,也有很多香港导演选择拍摄内地题材的作品,但你似乎一直都比较坚持拍具有香港特色的电影,为什么有这样的选择?

庄文强: 王家卫是上海人,他小时候在上海居住,可以拍出上海的底气,但我不行。我在香港出生,在香港长大,自然就会去写我熟悉的题材。所谓香港电影的没落,我想主要是以前辉煌时代的巨星年纪确实大了,新演员中没有几个可以担得起主要角色,过去十几年我们又过度消耗了这帮巨星的本钱,就变成有些青黄不接的感觉。

【金手指】我特意找了一批年轻演员来演,他们很适合演出我剧本里的角色,同时我也希望可以让内地的观众看到他们的演出。观众不一定要记得他们是谁,但可能会记住他们的脸,如果觉得他们是好的,以后就会有更多导演拍他们,我相信总有成功的一天。因为就算是周润发、梁朝伟、刘德华,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样子。发哥说自己一开始只能演衙门里的衙差,拿着一个棍子往地上一下一下地撞,但他都有很努力地演。华仔也说,自己最初在【上海滩】里演一个小混混,是跟着发哥后面点烟的,他努力到抢戏的时候被导演骂。他们都经历过跑龙套的时期,才会成为今天的巨星。

我觉得还是要多给香港年轻演员一些机会,他们总会有发光发热的一天。未来几个月大家可能有机会看到两部香港电影,一部叫【白日之下】,一部叫【年少日记】,都有机会在内地上映,到时候就可以检验内地观众愿不愿意接受这批新演员了。如果愿意,我下次就可以和投资人说,我们可以用更年轻的演员,不用每次都用那些所谓的巨星。如果这样的话,香港电影还是会好起来的。

庄文强特地启用了一批年轻演员,他希望投资人和市场接受年轻一代的香港演员,不用每次都局限于同一批巨星。(受访者供图)

南方周末: 您怎么看待【还是觉得你最好】【毒舌大状】这类也很有香港特色,但是票房卖得很不错的电影,是偶然的,还是有它的必然?

庄文强: 我觉得是必然的,它们都是讲故事讲得非常好的电影,尤其是【毒舌大状】。【毒舌大状】是我过去十年看过最流畅的一部电影,可以看得出编剧的功夫,一个小小的故事,却有很大的回响。它给我们一个启示,不用讲所谓很大气的故事,只要是好看的,小故事也有观众去看。希望这部电影的卖座也可以改变市场对小片的看法。

文学功底好的人就会写剧本,这绝对是一个误解

南方周末: 对香港成长为亚洲金融中心过程中的挫折,【金手指】其实是有反思的,为什么?

庄文强: 这种质疑和反思一直都存在,尤其从工业社会转型到所谓金融服务业社会,1970年代,香港的金融法规还是非常粗糙的,也很原始,才会引来无数冒险家来这片土地,希望可以钻法律空子。今天,我们各种金融法规已经很完善了,回头看这部电影会觉得黑暗,这是很正常的。我们就是通过回顾那个时代,警惕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南方周末: 王家卫的【繁花】也涉及炒股的故事,你觉得为什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拍这个题材?

庄文强: 我们作为创作者,不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都是第一个观众,拍什么首先肯定是自己喜欢。我相信我们自己喜欢的话,世界上肯定还有很多个「我们」,有足够多的人喜欢我们的戏,从而支撑我们的成本。对创作者来说,最坏的不是不知道观众在想什么,反而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然后再去让观众接受。

南方周末: 你之前说过挺羡慕王家卫的拍片方式,你们俩都是编剧出身,是什么让你们的工作方式有所不同?

庄文强: 这个可能有点误解,我其实很怕用王家卫那种拍摄方式,这种方式需要有很多激情的。我有去探过王家卫的班,他拍戏是很快的,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觉得他一直在耗时间。但是他的方法好像是在大海里捞鱼,一直在捞,一遍又一遍,他希望捞到珍珠,不停地下网。

我看到他在现场不停地写,他写剧本很快,写非常多的内容,【花样年华】的剧本看上去有三百多页。王家卫是一个非常努力的导演,希望写很多,再去里面提炼他需要的东西。但我是另外一种,我希望很早就计划好要如何,我们很不一样,拍出来的电影也不一样。

南方周末: 你之前说,很多人以为编剧是一个文字作家,但这是一个误区,因为编剧也是电影从业者,写的每个字都要和电影制作有关。能不能展开说说?

庄文强: 我在行业里见过太多编剧,大家都认为文学功底好的人就会写剧本,这绝对是一个误解。以前我刚入行的时候,写一个剧本要六万字,后来写得好一点能有四万字,到了写作【无间道】就只有两万多字了。

有时候文笔越好,越容易被文字误导,写了一大堆文字不能拍,不管文笔多好看,也是没有用的。我看过昆汀·塔伦蒂诺的剧本,非常惊讶,因为他有阅读障碍症,是不能正常阅读的,很多单词都是拼错的,但那依然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电影剧本。我于是有了一个觉悟,原来并不是要对文学有很深的理解才能写出好的剧本,有时候反而是相反的。

我经常遇到一些导演问我写的是电影剧本还是文学剧本,最初我听不懂,后来才意识到,所谓的文学剧本就是文字写得很好,是属于电影文学维度的作品,但是导演之后还需要自己发展出一个导演的剧本,于是我就决定自己要写电影剧本。电影剧本就需要有很多动作,而不是写角色如何忧伤,要用动作去表达角色的情绪。

南方周末: 回顾过去二十年,从【无间道】到【金手指】,你在创作上有没有什么是一以贯之的坚持?

庄文强: 我没有特别去留意这个问题,毕竟我也一直在成长,不论是我的年纪还是电影技巧都在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是一以贯之的,我想还是对香港的关切吧,我将对这片土地的感受放进了电影。【无间道】的时候,我并没有刻意花功夫在这方面,但是电影上映后就不断有人解读出其中的隐喻。

到【金手指】这个阶段就不是隐喻了,而是明喻了,因为香港就是一个资本市场。我的故事讲的就是香港从工业社会转型成为金融服务社会的过程。我才几岁的时候就被教育要懂得理财,懂得投资了。【金手指】无意间触及香港这座城市的「核心价值」,它关乎香港的城市文明到底从哪里来,这部戏已经很直白地写出来了。

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责编 李慕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