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任曉寧 宇樹科技創始人王興興始終活力四射，他語速極快，有問必答，毫不拐彎抹角。台上發言時，他是說話最吸引人的嘉賓。台下接受采訪時，他也會時刻抓住記者的註意力。
34歲的王興興在機器人領域創業已有8年。國內第一只實作量產的機器狗是宇樹科技研發的，目前該公司的機器狗一半賣給國內，一半賣給國外，占全球機器狗市場的銷量份額超過69%。除了是創始人，他還是CTO（技術長），一個人貢獻了宇樹科技一大半的專利，他的機器狗電驅動方案釋出時間比美國頭部機器人公司波士頓動力還要早，他本人也是國外科技論壇的常客。
去年至今，人形機器人很火，宇樹科技的產品是其中的佼佼者。今年2月，宇樹科技融資10億元，是國內今年以來融資數額最大的機器人公司。4月份，黃仁勛在輝達2024GTC大會上展示了9台人形機器人，只有1台來自中國，它就是宇樹科技的p。
在機器人行業，王興興更為知名的稱號是「價格屠夫」。2年前，他把機器狗的價格降到了1萬元以下，比同行的同類產品便宜近3000元。今年，他把人形機器人價格降到了9.9萬元，同行產品的均價在50萬元左右。
雖然主打低價產品，但宇樹科技名字背後有一個很大的夢想，希望能幫人類點亮「科技樹」。一開始，王興興為該公司取名「科技樹」，因為這個名字無法透過工商註冊，才改名叫「宇樹」。2024年的王興興，正在逐步接近他的夢想。他已經成為機器人行業的知名人物，輝達的科學家追著買他的機器人，宇樹科技的產品在海外銷售火爆。
國內同行對王興興的評價也很高，一位人形機器人業內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他們不做機器狗，是因為宇樹科技已經一家獨大，機器狗賽道沒有機會了。
機器人不能很貴
8月，2024世界機器人大會在北京舉行。會議期間，宇樹科技數百平方米的展區擠滿了人，身高1.3米的人形機器人G1在展台中央旋轉、跳躍。它的身手相當靈活，可以窩起一條腿，用另一條腿單腿跳躍和人打招呼，也能像人一樣走上樓梯，速度不比真人慢。它甚至比人類的下盤更穩定，王興興用雙手使勁推它，用單腳絆它，它踉蹌了一下，穩穩地站住，繼續直立行走。
G1售價9.9萬元，已經正式量產，也是國內第一個實作量產的人形機器人。輝達科學家艾榮·庫斯曼在美國社交平台X上說，他等不及在收到G1後開始實驗了。
9.9萬元是王興興定的價格。他的邏輯很簡單，要想產品有人買，價格必須相對友好，如果價格太貴，產品沒人用，就無法形成正向迴圈。他認為9.9萬元是一個友好的價格。
去年宇樹科技推出了第一款人形機器人p，定價65萬元，當時有客戶購買，但銷量不算高。G1的單價不到10萬元，普通人依舊負擔不起。目前購買其人形機器人的客戶，有科研教育機構、AI公司、想嘗鮮的工廠，也有少數個人。王興興告訴經濟觀察報，9.9萬元的價格還是有點貴，但現在不能定太低的價格，因為人形機器人的市場體量還沒起來。如果定價為1萬元一台，很可能就把行業做爛了。
他預計明年或後年，人形機器人的出貨量會提升，機器人能力也會越來越強，屆時它們的價格可以再降低。
與同行相比，宇樹科技人形機器人的售價很低。特斯拉的擎天柱價格預計為2萬美元（約14.2萬元人民幣）左右，其他大多數同類產品價格在50萬元以上。
成為機器人行業的「價格屠夫」，與王興興本人的經歷有關系。其他機器人公司的創始人，一般出身史丹佛、清華等名校，或是互聯網大廠前高管。他本科畢業於浙江理工大學，上大學之前是個自卑的小孩，因為英語成績總是不及格。
剛進入大學時，王興興就開始制作機器人，當時沒有資金，沒有資源，連工具都沒有，他就找來手動鉆頭和一些邊角料，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台機器人，成本只要200元。他笑稱自己超級「摳門」，在他眼中，一台機器人的成本與一台電風扇無異。
研究生期間，他用不到2萬元做的四足機器人，獲得了上海機器人設計大賽二等獎，賺到了8萬元的創業第一桶金。那時他意識到，機器人價格不需要很貴，「不要跟我比省錢，我會省死你」。
從機器狗起步
許多人因為人形機器人知道王興興，其實他在機器狗領域更知名。
據高工機器人產業研究所（GGII）數據，宇樹科技的機器狗占據全球機器狗市場69.75%的銷量份額。宇樹科技2017年釋出了第一款商業化機器狗，之後在2019年、2020年、2021年均釋出新品，產品主打「擊穿行業低價」。最知名的產品是2023年釋出的，面向大眾消費市場的機器狗Go2，起售價為9997元，把機器狗的價格打到了萬元以下。
作為非上市公司，宇樹科技沒有對外公布過產品銷量。不過根據高工機器人的數據測算，2023年全球機器狗銷量為 3.4萬台，宇樹科技的份額69.75%，即賣出了2.37萬台。
宇樹科技在淘寶和京東有官方旗艦店，淘寶店粉絲數接近10萬人。最便宜的機器狗價格為9997元，目前淘寶店的銷量超過700台，京東店的使用者評價有200多條。
王興興告訴經濟觀察報，個人消費端產品占宇樹科技產品三分之一的銷量，2024年之後，個人消費端產品的增長速度很快。
宇樹科技的機器狗主要分為兩類，售價便宜的稱為「小狗」，體重15公斤，體積0.08立方米，能負重10公斤，一般用來陪伴人類。售價較貴的稱為「大狗」，體積是「小狗」的2倍以上，主要用於工業級場景和復雜救援區域，比如做電力巡檢、地質災害救援、消防救援等工作。
雖然宇樹科技現在一家獨大，但在成立之初並不是沒有對手，比如國外老牌公司波士頓動力在機器狗領域頗有建樹。宇樹科技能夠成為機器狗賽道的獲勝者，與幾個因素有關。
首先是技術路線走對了。王興興2013年提出了整只機器狗的技術方案，做出了XDog，並在2015年獲得了上海機器人設計大賽二等獎。2015年，他公開了機器狗電驅動方案，比波士頓動力早了近一年時間。這個技術方案也是後續很多機器狗公司沿用的方案。
其次是實施了低成本策略。XDog研發成本只要一兩萬元，它可以做全項運動，而且很靈活。宇樹科技此後的幾代產品，都是XDog基礎上的更新。王興興說，全球低成本高效能足式機器人是他開創的方向，他的產品也是最早做市場化的，並且產品性價比最高，這是宇樹科技產品能在全球賣得很不錯的主要原因。
王興興成立宇樹科技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做科研，而是要把自己的技術做成產品賣出去。他在「摳門」這件事上下了很多功夫，他會要求設計人員和工人，把零部件做得更加簡化一點，要找到成本更低的材料，如果能用一個零部件完成的效能，絕不使用兩個零部件。
做了8年機器狗後，宇樹科技在機器狗的關節電機生產、整體機械結構、傳感器、電控系統芯片等環節上，都形成了完整的生產方案。
人形產品機會更大
雖然宇樹科技目前是人形機器人頭部公司，但在去年之前一直沒有進入這條賽道。那時有不少投資人與王興興聊人形機器人的話題，他的態度非常堅決：不做。
他當時的認知是，人形機器人沒有實用價值，以那時的控制技術，沒辦法讓機器人幫人類幹活。
2023年8月，宇樹科技推出了第一台人形機器人p。讓王興興改變想法的原因之一，是總有客戶找上門，想買人形機器人。
更大的原因，是他看到了一種「勢」。2021年的特斯拉人工智能日（AIDay）上，馬斯克推出了人形機器人TeslaBot的概念機設計方案，吸引了全球目光。2022年底，大模型產品ChatGPT出現，AI技術產生了質變，機器人有了新的可能。2023年，人形機器人的社會共識、關註度，以及客戶期待程度到達高峰，在這種勢頭下，宇樹科技在當年入場做人形機器人。
王興興說，無論是做企業還是做產品，基本上還是要追尋社會共識，「雷軍說過，要順勢而為，如果做得太早或太晚，都是不好的」。
宇樹科技生產人形機器人的速度很快。去年推出的第一款產品進了蔚來汽車工廠，從事搬運工作。第二款產品今年8月實作了量產，即將面向大眾銷售。
在宇樹科技500多人的團隊中，大部份人既做機器狗，也做人形機器人。並且，人形機器人的硬件、電控系統、軟件、OTA升級平台、後台、AI演算法等，與機器狗非常類似。這是宇樹科技人形機器人能快速生產、快速制造的原因。
王興興告訴經濟觀察報，基本上國內所有的人形機器人公司都用了四足機器人的底層硬件和軟件技術。
與機器狗相比，人形機器人是一個更大的市場。馬斯克曾表示，人形機器人將成為工業主力，數量有望超越人類，預計達到100億台—200億台。特斯拉目標年產10億台，占據市場10%以上份額。
機器人AI還不太夠
王興興是浙江寧波人，聽著比爾·蓋茨和喬布斯的創業故事長大，他在大學時就有輟學創業的想法，但當時沒有人買他的產品，也沒有人給他投資。直到2016年，他的機器狗XDog在國內外科技圈、機器人圈火了，有人願意買了，也有投資人拿出200萬元支持他，他才正式出來創業。
去年王興興開始做人形機器人，也是類似的原因，他一直希望宇樹科技的商業化是正向的，只做社會有認可度的產品。
雖然宇樹科技的人形機器人率先實作量產，但這類產品的商業化還沒有跑通。宇樹科技的人形機器人p目前只能在工廠做簡單的搬運工作，進廠的數量也很少，基本上還處於試點狀態。
即使一年賣出幾萬台的機器狗，宇樹科技的商業化也不算真正成熟。該公司賣得最好的機器狗Go2，目前能實作的功能不算多。它是一只很可愛的、機械感十足的狗，足夠酷炫，但不能幫人類做更多事。當你回家時，它會蹦跳到門口說歡迎回來。但如果你讓它給你拿瓶水，它會回答：「不好意思，我拿不到水。」
做了8年機器人後，王興興的感受是，現階段硬件已經不是大問題，真正制約機器人發展的是軟件。如果軟件實作了突破，他能在4個月內做出來10萬台人形機器人。「機器人行業最大的限制，是AI不太夠——AI模型、AI的訓練數據集、AI的場景落地部署，都完全遠遠不夠。」王興興說。
他理想中的人形機器人，能幫真實生活中的人類處理事情，比如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它會比人力成本更低，成為人類真正的勞動助手，而不僅僅是個玩具。
他對此很樂觀，覺得今年年底之前，全球至少會有一家公司或實驗室，能把通用型的機器人AI模型給做出來。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人形機器人市場真正爆發了。王興興判斷，等到人形機器人出貨量暴增時，才能算行業真正爆發，爆發的時間點距現在不會超過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