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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貓

2024-01-21科學

夜貓

夜貓子不是貓,是與貓有某種習性的另外一種物種,盡管貓也時常夜行,沒有誰討厭一只貓,以至於那個時候家家戶戶出沒著貓,有了它們陪在身邊,堆積在院子裏來不及收拾等待的粗糧也就安全些。同樣守護家園,夜貓子卻很是讓人討厭,從大人到孩子,尤其已經上了年歲的老人,總是會在一個又一個夜晚披上衣服,驅趕它們遠離院子,似乎沒有誰喜歡它們在就近的地方落腳。

我們老家喚做夜貓子的鳥,實際上是很多年之後才被我理解的貓頭鷹。

老家有句老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事無好事」,從這句口口傳說的話已經讀懂幾分那種惡意。那個時候村裏的老樹很多,不是所有的樹都能筆直的往上長,也沒有哪一棵樹想要把天捅下來。有些樹被年月改變著模樣,像那個時候的人一樣,歪歪扭扭掙紮在那塊土地。可是樹究竟能長成什麽樣,樹本身說了並不算,況且樹從來不會輕易表達,樹的憋屈借助風雨,在一個又一個夜晚傾訴出來。當那些怪怪的聲音傳進院子,鉆進房梁,甚至把每一根檁子都喚醒,睡在屋裏的人已經不知道守在黑夜中熬過多少,終於暗耐不住罵一句「他奶奶的,再叫給你鋸掉」。

一棵樹被鋸掉那本身是它們的命運,有些命不可抗。沒有誰去關心一棵樹,那些長的太久的樹自己把心長出枯萎,樹的心從內部枯掉,只有那一層厚厚的皮包裹著,甚至依然在一個又一個春天盎然生機。直到某一個夜晚被天雷劈過,徹底從心裏裂開,甚至躲在屋子裏的人偷偷往外瞧,看著一寸一寸的火苗在樹上漫無目的野過去,甚至不知道那棵樹能否留下來什麽。沒有誰敢靠近,盡可能把呼吸壓得很低,生怕那燃燒下一刻會朝著自己。

老家的人說每一棵被天雷劈開的樹都是有原因的,那些長的太久遠的樹一定會住著什麽東西,一種凡胎不能穿透的邪靈。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不是真有道理,但是說這話的人往往會提示那些劈過樹的雷火甚至也會劈人,追著人甚至一直跑到屋裏,但是後來又會嚴肅起來,似乎都在警告因果,所有的惡躲不掉,而那些害怕雷的人一定心理掖著某種隱秘。

一棵樹裏究竟住過什麽,必須經過天雷烈火去劈去燒?那些樹似乎越發神秘,沒有誰敢靠近,無數次被警告千萬不要去偷看空洞的樹心。當人不喜歡一棵樹的時候,總會有個別的鳥喜歡在那裏降落,於是某一個夜晚夜貓子就悄悄降落到那裏,有時候會是一只或者幾只,至於從哪個地方飛過來,又會飛到哪裏無從知曉,也或許待在某一棵樹上一連幾天一動不動,直到夜晚來臨亮亮令人毛骨悚然的口音,以此證明它們一直在。

想一想夜黑人靜鴉雀無聲,那些高地不一的影子正在從一道墻爬向另一道墻,甚至從一扇門匆忙閃過,我們撲捉不到影子,當我們身處那裏,很快就會被那些隱秘看成是另類。但是有時候又必須出去,我曾經試過夜晚到來之前不喝水,防止自己在半夜起來,防止與什麽東西相遇,畢竟夜裏生長出來的東西與白天不同。必須出去的時候我很是希望聽到一聲羊叫或者牛叫,它們的聲音我是最熟悉,我幾乎不用去思索,輕易辨認出那聲音究竟是從那只牲口嘴裏發出的,是站著還是躺著。

有一段時間甚至我不喜歡聽到驢叫,所以那個時候我們家並不養驢,我曾經到養驢的人家去過,甚至陪著那家的主人一起吃飯喝酒,一直到夜很深。我不知道究竟在那裏呆了多久,只記得出門擡頭時候,那一次月色已經偏西而去。我走的時候那家的主人甚至已經喝多,甚至嘴裏嘟嘟囔囔的躺在那裏,我能去那裏,我回屋本想與主人告別,可我的腿已經僵直在那裏。我發現一雙眼睛正在直直盯著我,分明是怕我從那個家拿走什麽東西,可是我又能帶走什麽?於是我開始生氣,甚至使勁瞅著驢,面對驢我是不能輸的,要是被人知道輸給一頭驢還怎麽做人!我不知道驢是不是懂了我的心思,反復朝我禿嚕它的長嘴,我幾乎要沖上去抄家夥與它幹上一架。可是反過來想想,我與驢置什麽氣,於是一個人在那裏喝起悶酒,只有那頭驢陪著我,偶爾還會恭維我一樣「嗯,啊…嗯,啊」叫上幾聲,似乎提醒我知趣。我知道我該走啦,我不能再在那裏待下去,再待下去一定會出現什麽事情,會出現什麽事情那?

那天夜裏我是什麽時候走的,我並不知道,甚至我睡在那裏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迷迷糊糊睡到一個地方,那地方剛剛好,夢裏我夢到一頭驢,還是那頭黑驢,我冷不丁被嚇醒啦。幾乎夢裏我在考慮別人說過的一個話題,人做夢是不會夢到驢的,為什麽不能夢到驢?因為驢是鬼,說明我們的身體已經飛離自己,闖入太虛裏。夢裏的我慌得六神無主,趕緊拿起就近的東西驅趕那頭驢,冷不丁感覺身體在飄逸,直到一種頭痛開始把刺過來,我醒啦,帶著一身的酒氣,幾乎所有的水分那個時候要從我的身體溜走,衣服從裏到外通透。

我用手摸了一把,感覺滑落的地方是稻草,我知道那一個晚上我都沒有走出去,甚至沒有走遠,我一直在那個院子跟那頭驢較勁。我趕緊找來時候的東西,直到穿過黑漆漆的門,在房檐下看到一團團另外黑漆漆的東西,那東西甚至要飛向我,甚至扭著頭360度掃視我,我知道壞啦。我最害怕聽到的聲音怕是要響起,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從那只黑漆漆東西嘴裏發出來,更像是在嘲笑我,我幾乎顧不上面子,一頭再紮進去那間站著驢的屋子,再一次與驢對視。後來我想,那一夜是我陪著驢,還是驢陪著我,大抵是驢救了我。不然我早就跟著那東西從東到西,直到西南而去。當然,這一切都是一段往事。從那之後我似乎沒有太討厭一頭驢,即便是蠢驢。人有時候蠢起來,不就是一頭驢麽?

人即使用一個晚上來憋尿,最終難免要出去,那個時候茅廁就在外面。我們要把屁股或者光溜溜的身體呈現給夜,我們看見夜,不知道是否也看得見我們?總之要出去。活人麽,不能讓鳥給憋死。

摸索著屋角跑出去,一擡頭看到大樹上什麽東西,黑壓壓的身軀一團蹲在虬枝,一腦門子血熱湧上去,甚至那原本的尿意早已不知不覺又重新憋回去。急忙跑進屋重新拿上手電慌張照過去,那是一雙隨著光線移動,來回轉動的眼睛,活像兩只燈籠高高掛在天上,孤零零的看著我,那種穿透力幾乎穿破我所有的血肉,直達骨髓。那雙眼睛是否瞅著我,其實並不一定,甚至它的目光就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它自己早已經鎖距,只是我們的出現打亂陣腳,是我的眼睛主動要靠上去,我不知道它是否也會生出害怕,至少會有一剎那的對視,甚至在對視中朝我一陣狂笑,一聲又一聲。

那種聲音像極了嬰兒的魔幻,在笑與哭之間不停地翻轉,各種淒厲那一刻聚焦,直到劃破夜空,作為人那點膽氣早已經喪失殆盡。我並不知道它接下來將會做什麽,甚至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撲下來,再也不見。當人腦已經喪失理性思考,究竟能做出什麽合理的判斷。我並不會認為那只鳥盯著的只是獵物,我或許就是它或者它們心心念念的獵物。只是作為龐大的人不會被叼走,倒是會出現被嚇傻,從此開始遊離。

這種事情還是有的,甚至那些我認為真得做過壞事的人被取走性命。是否與那只鳥有什麽關聯,誰知道那。那個晚上那只夜貓子究竟做了什麽?

那種鳥並不會隨意在任何的一家院子降落,只有那些足夠托舉它們的院子,有些人是不會怕的,反而與那些鳥相處非常好,但是我至少是害怕它們。居住在村莊的人為了讓一個村子能夠像一個村子或者村落,要種上各種各樣的樹,讓村子踏實下來。我曾經無數次聽到那種聲音,甚至一直圍著整個村子來回的繞,甚至我再也不敢出門踏出去,想一想當一種聲音對著一個村子或者一個院子使勁鼓搗,一定會使裏面的人生出揣測,那種揣測甚至完全背棄理性,只會朝一個方向飛馳,誰究竟做了哪些壞事?一個人所有的掩藏在那一刻懺悔,希望厄運不要降臨。

老家的院子曾經曾經有那麽幾棵樹,幾乎從我記事起就一直紮根在那裏,一棵是棗樹,枯萎的樹心在兩家的院子共同擠壓的墻根下,夾縫中求生存。我不知道那棵樹是自由生長在那裏,還是被刻意種在那個位置,那些年各種鳥都會落在那裏,包括各種叫上叫不上名字的,我的眼裏它們都沒有好壞,似乎它們使那時候的庭院把跟紮的更深,那些沒有鳥降落的地方樹葉就稀少,稀松寥寥讓人有一種感覺,或許不知道那一刻那一家的院子也會被風吹走,包括院子裏的人。院子的西南角就有幾棵榆樹,老榆樹陪伴我的童年。那是我們自己種下的,那個時候在院子被拉起來之前甚至與周圍的人發生過爭吵,究竟老墻根會在哪裏?甚至爭吵誰會占了誰家的滴水。

緊挨著院子的西南角外面就是路邊的柳樹和楊樹,那些原本就是各家代替自己值守在那裏,生怕別人占取,那個時候我在想為那些尺米爭吵究竟能有多大的意義?

後來我想那不是單單爭一塊地,一棵樹,或許是爭搶那些樹上的鳥。誰擁有那裏誰就有權力管理那些鳥,只允許所謂的好鳥在那裏棲息,比如鳳凰。那些不好的鳥落在別人家的土地,即使離自家的外墻多遠,一個外人是不能輕易趕走的,那是破壞規矩。誰又知道那些鳥不是有的人故意養活,故意在夜晚放出來,故意在夜晚對著一家的院子使勁叫,直到把一個院子或者一個村莊的人全部嚇跑。當然都無從考證,因為不會有誰因為一只鳥徹底對生存喪失力氣。

我不知道,那些鳥那時究竟看到了些什麽,至少那些鳥站在高處,或許發現更多外人不知道的秘密。當有些秘密需要夜晚進行,要借助黑夜掩飾,而那些大鳥恰好經過,甚至習慣夜晚居住在那裏。我是不理解那些鳥的,有些鳥就是有那麽一個習性,白天天一亮早早飛走,當你以為夜晚不會再來的時候,已經趕著黃昏一前一後再次屈身於此,而那裏空蕩蕩除了被人喜歡我討厭的老樹,甚至什麽都沒有,至少我看不出端倪。

於是後來的時候真的有人在村裏傳開,某某去世前一天他家附近那棵大樹上停著幾只大鳥,在那裏來回的飛,甚至盤旋連續叫了幾個夜晚。甚至添油加醋的在爭取得到對方的回答:你們是否也聽到?我不知道說這話是不是隱含什麽,難道是那些夜貓會提前預感到?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假設,一種人為的故意歪曲,畢竟所有鳥的事都會牽扯到人,牽扯到人有些話就不能當面鑼對面鼓的說出來,需要隱晦,需要一種藝術加工出來,不那麽聒噪,於是捕風捉影也罷,指桑罵槐也好,在那時和之後一直流傳開來。

鳥只是一雙眼睛,但沒有那只鳥會是人的眼睛,又有那些鳥叫會飛到某些人的心裏去?我不知道,我看不到的視角,什麽在鋪路搭橋。

人一生想要活下去,誰又能保證路一直是筆直的,正如那些歪歪曲曲的樹我們看不到它每一天的改變,直到改變某一天突然呈現,可無論哪一種當最終趨於同一個大方向都不是大錯。那些走了彎路的人重新把路捋直,路過他們的人有什麽無關緊要的把柄需要提出來評議。我是這麽想的,不知道那時候我遇到的鳥也會有相似的考慮?

人的身體就像落葉,總有一天將要離去,有些離去會以自己的方式著地。我們完全沒有理由懷疑一種鳥,即便某一刻真的把我們叫回去,我想不一定都是惡聲。我們身體裏住著很多的候鳥,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候鳥什麽時候會被喚醒,那些喚醒的鳥也應該有一只大貓,我與它們只是在彼此路程中對視又各自飛去。

今日臘八,那些年身體裏停過各種鳥,那些鳥會不會再一次停在遙望的某一個枝頭,正在等著與我對視?

2024年1月18日星期四

#"你好,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