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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朋友|一回頭,我們生猛的青春都餵了狗

2023-12-06寵物

我有一個朋友,叫不二,前兩天差點和網友吵了起來。事情是這樣的。

不二姑娘養了一條邊牧,視為寶貝,每每下樓遛狗,都暗自驕傲:「瞧,這是我家的狗!」

但最近她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因為一條惡犬咬傷女孩的新聞,社交平台上對養狗的爭議聲浪此起彼伏,激進者甚至一片喊打喊殺聲。不二再下樓遛狗時,只敢選擇夜深無人時,反倒有種做賊心虛的模樣。

那天晚上不二剛躺下,業主群裏照例又有人對養狗人進行聲討,幫腔者眾。不二已經憋屈了很多天,實在窩囊,於是憤而起身,準備舌戰群儒。

開戰講究有理有據,目的是讓人心悅誠服。不二從「狗是人類的好朋友」講到「人和動物平等」,從「信任危機」講到「城市治理」,一氣呵成,洋洋灑灑近千字。但正要點選發送時,她猶豫了。

說這麽多有用嗎?真的有人會認真看完嗎?看的人會理性討論嗎?不會對我人身攻擊吧?……

就像一道閃電擊中腦海,她馬上收回思緒,迅速按下刪除鍵。如倒放一般,那些字元又一個一個的消失了。一場爭吵的暴風雨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我說:「慫。」

她說:「你懂什麽,這叫成熟。」

這位「成熟」的女士今年剛滿30歲,未婚,國企上班,踏踏實實,安安穩穩,不爭不搶,歲月靜好。

我說:「你還記得咱倆高中時單槍匹馬‘深入虎穴’搶救流浪狗的事情嗎?」

她沈默了片刻,說:「別亂用成語,一個人是單槍匹馬,我們倆人,那叫並肩作戰。」

我說:「滾。」

【忠犬八公的故事】劇照

初見那條流浪狗的時候,我倆正上高三。

那天下午,學校剛放學,同學們潮水一般湧出校園,我和不二牽著手被裹挾其中。高三學業緊張,我們必須速速解決掉晚飯問題,趕回教室上晚自習。就在踏出學校大門的那一刻,不二看見了它——小小的,臟兮兮,耳朵耷拉著,正在校門口對面的美食一條街覓食,警惕地躲避著來往的人群。

不二說:「瞧,一條狗!」我腦子裏想的都是食物,匆匆瞥了一眼:「哦,流浪狗。真臟。」不二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和不二做了分工,我去排隊買飯,她去排隊買奶茶,學校保安室門口集合。半個小時後,我在保安室門口快等得快不耐煩的時候,不二終於拎著奶茶氣喘籲籲地朝我跑了過來。

我和不二都不算成績優異的學生,分數掙紮在二本線附近,那個春天我們正為邁過高考獨木橋做最後的沖刺。人一旦沈浸某件事情裏,時間就會過得很快,一陣急促的下課鈴宣告了一天的結束。

我伸了伸懶腰,和不二結伴走出教學樓,正欲往宿舍樓走去,不二拉住了我:「陪我出去一趟。」「幹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走出校園,美食街的攤位正陸續收工,清潔工打掃著那一片狼藉。零星的學生悠閑地散著步,享受著夜晚的寧靜。不二牽著我,快步穿過美食街,拐進小巷。

是它!此刻它被拴在巷子裏的電線桿上,正警惕地看著我倆「不速之客」。

原來不二趁買奶茶的間隙,偷偷把它撿起藏了起來,害我等了那麽久。

「是我呀,給你買晚飯的,不認識了嗎?」不二貓著腰朝它走去,它竟肉眼可見的松懈下來,耷拉下耳朵,搖著尾巴晃著身子,讓不二撫摸著腦袋。

我一臉疑惑:「你拴的?你想幹嘛?」

「我想養。」

「養個屁。」

「拜托拜托,你就同意吧。」她伸手想扯我衣袖撒嬌,我嫌棄的一把甩開。

「被宿管發現,你就死定了。」

「發現再說唄,嘿嘿。」又是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她就吃準了我會心軟。

狗最終還是被帶回了宿舍。四人間的宿舍,只有我和不二住著,另外兩人自從升入高三,便被父母接走,在學校旁邊租了房,被父母悉心照料著。

於是小狗成了我們宿舍的第三個成員,不二當晚就用溫水給它清洗了一番,洗幹凈後,倒也挺可愛,我慢慢地也接受了它的存在。此後幾天,不二和我每天照料著它的吃喝拉撒,也算給苦悶的高三生活平添了幾分色彩。

但該來的還是來了。一天中午,不二慣例中午回去餵食,卻發現宿舍門開著。她預感不妙,果然,推開門卻不見了狗。她馬上意識到是宿管幹的,只有她有每個宿舍的鑰匙。於是怒氣沖沖的跑到宿管室質問。宿管也不是吃素的,哪裏允許學生放肆,義正言辭的駁回了質問,聲稱宿舍不允許養狗,哪裏來的就讓它回哪裏去,不懲罰她已經算仁慈了。據說不二差點跟宿管動起手來,還是被別的宿舍的人給拉回去了。

那天我因為父母來探望,中午並未和不二同行。後來我問道,宿管怎麽知道我們養了狗,不二無奈的說,被人舉報了唄,有同學聽見了它的叫聲。

我問,它敢叫了?

不二說,也許它已經把這兒當成家了吧。

我和不二後來多次去美食街尋它,皆一無所獲,漸漸地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故事如果到這裏,小狗的短暫陪伴就只是高中三年的一個小小插曲。

但戲劇性的事情出現了。

一天下午,課間休息時,一個和我們關系比較好的男同學王強來到我們身邊,問不二:「聽說你撿了條狗?」

不二白了他一眼。

「聽說又丟了?」

不二不耐煩的把頭扭向一邊。我看不下去了,踢了他一腳:「閉嘴。不會是你舉報的吧。」

「哪能啊,你們女生宿舍我倒是想進去……不是,我不是來笑話你們的,我可能知道它在哪。」

「在哪?」不二立馬扭過頭,和我異口同聲地問。

「我不敢確定,但我希望它不在那裏。樓下高三(2)班金鵬知道吧,混蛋一個,逃課,欺負低年級學生,還調戲女同學……」

「說重點。」我說。

「別急啊,這些爛事你們都知道,但你們不知道的是,這家夥還虐待小動物,我也是聽他一個小跟班吹牛的時候說的。咱們學校背後河的另一岸,有一排廢棄的倉庫,知道吧,金鵬和他的那幫兄弟經常抓一些流浪貓狗在那裏虐待……」

上課鈴聲響了,但已經晚了,不二一躍而起,沖出教室,我心領神會,馬上跟上,王強被這陣仗嚇蒙了,在後面喊著,去哪啊?上課啦!

倉庫不遠,繞到學校背後,翻過一座橋,再穿過一片田地,一排十幾座倉庫靜靜地等待著我們的到來。路上我問不二:「會不會有些魯莽,萬一那群混蛋在裏面。」

不二一臉堅毅:「那我讓他們看看誰才是真混蛋!」

因為廢棄著,倉庫都沒上鎖,門虛掩著。從東到西,不二一個一個的踹開門,踹到第五個倉庫門的時候,第七個倉庫門開啟了,金鵬睡眼惺忪,揉著眼睛一臉蒙的看著我們。

我們忽略掉第六個門,直接朝第七個倉庫而去。

不二撞開門口的金鵬,他倒也沒反抗,可能還在蒙著呢。倉庫內,一個方桌,四個凳子,撲克牌胡亂的攤在上面,一個簡易的行軍床上散落著幾本雜誌、一袋零食。而倉庫角落裏蜷縮著兩條狗,一大一小。小的正是我們的那個。

不二解開繩索,抱起它來,短短一個月它又變得臟兮兮,餓得皮包骨頭。我解開另一條狗的繩子,它卻仍蜷縮著,不敢亂動。

不二抱一條,我牽一條,準備離開,金鵬堵在門口:「不是,你們誰呀,有毛病吧。」

不二和我同時擡起頭,怒目而視,一聲不吭,但所有的憤恨都寫在了眼神裏。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金鵬似乎被嚇到了,可能沒想到這倆女孩這麽有種,也可能以為我們有啥靠山,竟讓開了身位。

我們兩人兩狗,再次穿過農田,翻越橋梁,折返回校,身後的夕陽灑下光芒萬丈。

那後來呢?

後來,當我們回到學校門口,王強正帶著幾個男生匆匆往外走,他是怕我們真的和對方起了沖突,好不容易湊了幾個男生給我們助陣。

而學校呢,自然是不同意養狗的,不過保安室的大爺願意幫我們照顧幾天,等不二父母來看望她時,將狗帶往農村老家。

再後來,當我們從同一所二本學校畢業的那年,稍大的那條狗因為到歲數了死了,而就在前兩年,那只流浪狗也因病去世了。

30歲的不二這次無疾而終的爭吵,讓我想起了我們17歲時的這件往事,不僅因為都是和狗有關,而是我想到,那時的我們多麽生猛,無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拯救世界。而如今,面對鍵盤俠的攻擊,卻假成熟之名,不置一詞。若幹年後,我們記起的,或許不是別人的攻擊,而是自己的沈默。

我當然不是批評我的朋友,我自己又何嘗不是處處認慫。現實生活熬人精氣神,很多女人過了三十歲,從姐姐變成了阿姨,從姑娘變成了妻子,從女孩變成了媽媽,從嘰嘰喳喳變得沈默不語,在皮膚還沒松垮之前,理想和鬥誌先垮了。

因此,我懷念那年的不二,就像懷念遺失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