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張晴的奶奶在海邊把「小企鵝」撿回了家。張晴和妹妹第一眼見到「小企鵝」，就為了它的「所有權」爭搶起來。第二天，奶奶偷偷地把「小企鵝」塞到了張晴的懷裏。
「小企鵝」成了奶奶留給張晴唯一的紀念。後來奶奶去世，她帶著「小企鵝」離開家鄉念大學、工作，也帶著它旅遊。他們一起見過大海和山川，也一起看過日出和日落。
「小企鵝」是一塊石頭，也是張晴的寵物。為了不讓它「孤單」，這些年，張晴在各地給它找了很多兄弟姐妹，還在葉子的淘寶店裏買過幾次。
「寵物石頭」，這個看起來很抽象的事物，只需要從字面意思理解——石頭真的可以當寵物。
這是一種用低成本、低付出換來高精神回報的行為，因而它也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門生意。
9月初那幾天，葉子的淘寶店每天要賣出近百塊「寵物石頭」，是她平時日銷的近十倍。
她給每塊石頭都貼上了一對「美瞳」，手寫一張「身份證」，這是石頭變寵物的第一步。給石頭帶上草帽，挑選合適的草窩，放好「飼養手冊」和備用「美瞳」後，她就給石頭主人發去「接機通知」：「小石已經收拾好行李，出發去找你啦！」
「我當父親了，孩子是一塊石頭」
「你們是認真的還是玩抽象呢？」有人在葉子的店鋪裏這樣提問。
回答的人也在認認真真地說她很認真。
買家在提問區討論如何讓變黑的石頭白回來，請教「該給孩子吃什麽」，多久給它洗一次澡，認真的姿態像在養貓貓狗狗。
葉子的買家裏，有很多都是上班族，沒有太多預算養貓狗，也沒有時間陪貓狗，花光了全身的力氣只為了養活自己。
養貓狗成了奢望，但養石頭很容易。人與石頭產生情感連線的第一步，就是給石頭取一個名字。
葉子有一個買家，「領養」了一堆石頭，每一個都有自己單獨的窩。它們的「身份證」上，寫著各自的名字和「領養日期」，她會給每塊石頭過生日，也會給所有石頭戴上聖誕帽，圍上紅白色圍巾。每天下班回家推開門，一堆石頭睜著大眼睛看著她，那一瞬間就幫她洗去了身上的「班味」。
「養石頭」這種乍一聽很荒誕的事情，其實也有其存在的特殊意義：「打工人」用最少的付出，獲得最大的精神寄托。
在小紅書上，很多人列舉了「養石頭」的好處——不用吃、不用喝、不用洗、不用鏟屎、不會掉毛，最重要的是，不用承受它的死亡帶來的痛苦。還真有人每天對著它訴說心事、吐槽領導、因為它是塊石頭，會對主人所有的情緒照單全收。
每天，葉子都會收到很多買家的分享。他們會告訴她今天和小石頭一起做了什麽，穿了什麽衣服，帶小石頭去哪裏玩了。還有人會復購，因為擔心小石頭獨自在家會孤單。
張晴是向葉子分享得最多的一個買家。小時候，父母在外做生意，她和妹妹跟著爺爺奶奶生活，身為姐姐，張晴平時需要處處讓著妹妹。
但奶奶在撿到「小企鵝」後，卻偷偷把它塞給了她。她看懂了奶奶的感情，之後二十多年，一直把「小企鵝」帶在身邊。她的朋友知道她喜歡收藏石頭，平時也會送石頭給她當禮物。
換一個角度看，每天摸摸石頭、把它當作樹洞傾訴，或者幹脆只是放在床頭，就已經是一種陪伴了。也有人把它當伴兒，出差、旅遊都帶上，還要在旅遊景點合照，形影不離。這也是一種獨特的關系，甚至是從人類、貓狗身上得不到的關系。
上架「寵物石頭」
「養石頭」並不算一件很新穎的事。
石頭是「小黃人」的寵物，也是【蠟筆小新】裏的阿呆的寵物，還是【哆啦A夢】裏大雄的寵物。大雄本來想養一條寵物狗，媽媽覺得他肯定沒耐心一直照顧狗狗，便拒絕了他。「哆啦A夢」從口袋裏拿出一條「寵物乳膏」，抹在一個黑色的石頭上，不一會兒，石頭就「活了過來」，不僅能「汪汪」叫喚，還能彈跳自如。
甚至有電影將石頭擬人化，作為展現主題的載體。在電影【瞬息全宇宙】裏，母親和女兒在沒有生命形成的宇宙裏，化作兩塊石頭，展開了一場關於「存在主義」的討論。
在影視作品裏承載了很多的「寵物石頭」，也早就被商人盯上了。在亞馬遜上，一個美國人將石頭作為寵物銷售，賣30元一套。
創始人成立了一個品牌「PET ROCK」，寫了一本石頭飼養手冊，一本正經地講解養石頭的好處和方法，然後給石頭弄了一個草窩，設計了一個精美的盒子，帶到舊金山的展會做宣傳。
參展的人一邊調侃「什麽玩意兒」，一邊無法抵抗地讓他幫忙打包幾個，還有奢侈品百貨店下了1000套的訂單。最高峰的時候，他每天要賣10萬塊石頭，賺到了1500萬美元。
去年7月份，葉子和朋友看了【小黃人大眼萌】，被裏面的「寵物石頭」感染到了，決定開始賣「寵物石頭」。
葉子是1999年出生的自由職業設計師，和朋友租了一間工作室，接一些公司、工廠的平面設計工作。開淘寶店對她們來說只是順手的事，關鍵是「貨源怎麽解決」。
剛開始沒什麽銷量，兩人一有空就到街上、河邊低著頭搜尋，找到大小合適、光滑度好的石頭，就帶回來清洗、裝扮。
她們給石頭配了一套行李，包括基礎的眼睛、草帽、草窩、飼養手冊等。還采購了一批微縮景觀道具，比如路燈、可樂、電話、大提琴……搭上擬人場景的道具，小石頭瞬間生動了。
石頭是寄托
開店一年，葉子這家淘寶店的銷售額，已經超過了她的主業。
去年夏天，店鋪的銷量還只是「隔幾天才有一單」。去年聖誕節期間，她上架了一批聖誕主題的配件，「店鋪小火了一波，每天都有穩定的訂單」。緊接著，一個南韓男明星把石頭當寵物養的新聞傳到粉絲圈，她的店鋪迎來了一波小高峰。到今年9月，網民的力量已經讓「寵物石頭」月銷1000多單了。
最忙的那幾天，葉子和朋友連設計工作都沒時間接，每天接了近100個「寵物石頭」訂單。她們要先給石頭做「身份證」、拍照、上傳連結，因為每塊石頭都是孤品，被買走後，就要給新石頭做「身份證」、拍照、上傳連結。
最耗費精力的是打包發貨的過程。她們要給每塊石頭找到合適的草窩，以確保石頭能夠立起來，然後給石頭貼上眼睛，配上行李，一塊石頭打包的過程大概是10分鐘左右。
但畢竟是小眾愛好，這兩天，葉子的銷量已經降了下來，但總體上也比這波熱度之前的銷量高不少。中秋節前，她還推出了「月餅套餐」，把樹脂月餅和小木桌，縮成合適石頭的大小，銷量也不低。
開始賣「寵物石頭」後，葉子也養了兩塊石頭，一只叫「kiri」，另一只叫「大雪團子」。「大雪團子」的體型偏胖，喜歡宅在家裏，葉子給它買了一條毛茸茸的毯子。「kiri」性格活潑，喜歡跟著葉子出門，葉子帶著它去過很多地方旅遊。
葉子和養石頭的人一樣，會賦予石頭性格，將它們人格化。也是在養石頭之後，她才明白，所謂的情緒價值並不是石頭本身提供的，而是人在尋找一劑撫慰心靈的賽博良藥，並將它寄托在石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