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濟安
奶奶是在2022年12月因病離世的，她走了以後，我們一家人過完春節，就不再有人打算長期留在農村老家生活啦。
我母親之前一直在老家專門照顧奶奶的生活，奶奶沒了，她就不願意繼續在農村老家務農啦，而是決定和我父親一起再去打幾年工。
爺爺早已經去世，這時候奶奶也走了，除了我們這些晚輩們，她還留下了生前養的一條大黃狗，準確地講，應該是一條老黃狗了。
過完春節，我們都要離開老家了，可是大黃狗該怎麽辦呢？這讓我們一度感到為難，畢竟它在這個家生活了那麽多年，陪著我奶奶，大家也都挺喜歡它的。
父親母親肯定沒辦法帶著它一起去千裏之外的沿海城市打工，而且他們的工作也完全不適合養一條狗。
我在市區工作，房子是租的，明確不允許養寵物，更別提中華田園犬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工作需要經常到外地出差，很多時候都是十天半個月，甚至會更久，這樣的條件，我自然也完全沒辦法照顧大黃狗。
幸運的是，在我離開農村老家之前，總算為大黃狗找到了合適的歸宿，對方是我曾經的一位老同學，他沒有選擇去大城市打拼，而是留在小鎮上生活，在某所學校旁邊開了一家餐飲店，和一家小超市，因為都花錢請了人幫忙，所以他的空閑時間並不算少。
和他閑聊時，我偶然提到奶奶生前養的大黃狗，感嘆為此有些發愁，沒想到這位老同學表示他或特許以試著幫著照顧。
他開著車送我回家，順便看看大黃狗。
因為平時教得好，大黃狗頗為溫順，並不會兇陌生人，還挺好相處的。
不久，我就把大黃狗送去了這位老同學家裏，見他確實頗為喜歡，我的心裏又放心了不少。
春節假期即將結束時，我匆匆回到了市區，很快就開始忙碌的工作，空閑時，我便找那位老同學聊一聊，順便問問大黃狗怎麽樣了。
沒想到大黃狗的情況並不好，老同學告訴我，大黃狗在他家裏，對各種好吃好喝的東西都沒什麽興趣，短短時間餓得都看著有些可憐，而且大黃狗還總是想要出門往外跑，他牽著狗繩帶大黃狗出去溜達，大黃狗經常在四處找尋著什麽，同時還發出聽起來有些悲傷的叫聲。
我們開了影片，大黃狗看著手機裏面的我，頓時表現得很激動，它不斷對著我發出叫聲，搖著尾巴看著我，一副很是著急的模樣。
「老同學呀，這狗是好狗，我真挺喜歡的，可是我總感覺它沒辦法再融入我這個家，看著它，我都覺得有些心酸。」
我回答老同學，說道：「你再耐心養段時間吧！等它和你更熟悉了，就會忘了我們家這些人，也會忘了我奶奶的。」
老同學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讓我沒想到的是，過了沒幾天，老同學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在一次遛狗時，大黃狗趁他不註意，掙脫狗繩跑掉了，他找了很久都不見蹤影。
之後他開車去了趟我們村裏，沒想到真的在我家老屋旁邊見到了大黃狗。
他試探著想要帶大黃狗回去，結果大黃狗第一次兇了他，還做出要咬他的架勢。
「哎，我是真沒辦法養它了，而且，我看得出來，如果它再多在我家生活一段時間，估計它撐不了多久就得永遠離開啦。」
聽了老同學的話，我挺無奈，看著他特意拍的照片，那是關於大黃狗回到老屋後趴在緊閉的大門門邊的畫面。
我頓時忍不住地覺得很是心酸。
看著手機裏的大黃狗，我似乎能夠感覺到它的迷茫和無助，我想，它或許僅僅只是在等待我奶奶的重新出現吧！
可是，奶奶的身影又怎麽可能會再出現呢？大黃狗的心裏知道嗎？
因為擔心大黃狗，我特意找一位兒時的小夥伴要了他母親的手機號碼。
因為那位鄰居長輩一直留在農村老家生活、務農。
很快，我又加了對方的微信好友，請她在老家幫忙照看一下大黃狗，麻煩她每天給大黃狗送去足夠的吃喝。
而我，每月按時給她轉去400元錢。
鄰居沒有拒絕我的請求，但也沒有收我的錢，她說道：「我們兩家人的關系，做這麽點事，你給什麽錢呀？多添一張嘴的事嘛，讓它吃得多好我沒法保證，但是你放心，肯定不會餓著它。」
我連連感謝，最後也堅持著勸說她收了我的心意。
畢竟，那是要經常麻煩她的一件事情，即使她不在乎那點飯菜湯水，但每次給大黃狗餵飯，也得操心不是嘛。
給的錢並不多，我想著，每次回老家，我再特意送些禮品表達下心意吧！
時間一天天過去，鄰居過段時間便會和我說說關於大黃狗的現狀，聽說它漸漸胖了不少，我也感到高興了許多。
到了今年12月，臨近奶奶去世一周年，我們家人都比較重視這個日子，因為奶奶一直是個善良老實慈愛的長輩，連我母親都挺喜歡她的。
所以，她去世一周年，我的父親母親特意回了趟老家，而我，也提前和公司領導申請調換了假期，只為了在奶奶去世一周年這天，可以回農村老家祭拜。
當我回到村裏時，還沒到老屋，大概離著兩三百米的距離，突然我就聽到了狗叫聲，接著，我發現是大黃狗，便開口喊了它的名字，結果它就像是一支射出的利箭，快速地朝著我的位置奔來。
大黃狗不斷地搖晃著尾巴，在我身邊歡快地叫著，時不時地撲向我。
我忍不住歡喜，伸手摸摸它的狗頭，它便表現得更激動開心了。
看著它，我還沒到家，就立刻拿出了一些自己特意給它買的熟肉，和另外的它愛吃的吃食。
大黃狗開心地吃著，時不時又開始了撒嬌，還用它的腦袋在我身上蹭來蹭去，激動得像個小孩子。
它雖然說不出來話，但我卻完全明白它想要表達的喜悅和其他感情。
回家不久，我們就一起去奶奶的墳前祭拜了。
我看到墓碑旁邊不遠的草堆裏，有一片雜草被壓倒的痕跡，看上去像是一條狗長期趴在那裏所造成的。
在祭拜完以後，我們回到家裏開始繼續打掃衛生，我忙完以後休息時，沒有見到大黃狗的身影，到外面找了找，結果真看到它躺在奶奶墓碑旁邊的雜草堆裏。
真沒想到，它居然懂得那麽多。
我突然又想到了奶奶的身影，腦海裏浮現出她曾經和大黃狗之間的一幕幕溫馨畫面。
我的內心頓時五味雜陳，忍不住有些感嘆，沒想到，到頭來，最舍不得奶奶，在奶奶離開後還在等待她的居然是一條狗。
它付出的情感和牽掛，可以說是要遠多於我們這些身為奶奶家人晚輩的人了吧。
當年，奶奶其實一直對養貓狗這樣的寵物沒啥興趣，大黃狗還是我小姑的兒子強行抱回我奶奶家裏養著，奶奶一向寵愛晚輩，她拗不過自己的小外孫，最後就妥協允許了。
小表弟在我奶奶身邊生活了好些年，一直都是奶奶在幫著照顧他，時間一天天過去，大黃狗漸漸長大了。
較長的時間裏，奶奶其實沒那麽喜歡大黃狗，就是在把它當家畜在養著，圖個讓外孫開心而已。
直到有一件事情發生以後，奶奶對大黃狗的印象開始有了巨大改變。
某天晚上，奶奶在飯後休息時，正看著電視劇，我那小表弟拎著手電和一個木夾子，跑去後門外面的檐溝抓從石縫裏跑出來的黃鱔、或者大螃蟹。
因為小表弟跑得不遠，就在屋後而已，奶奶也就沒有多管，可是過了沒多久，大黃狗突然快速跑到奶奶身邊，不斷大叫幾聲，它又用嘴咬住奶奶的褲腳，急切拉扯著她移動。
奶奶感覺到情況不對，她試探著大聲叫了我那個小表弟的名字，結果沒有回應的聲音。
於是她趕緊跑去後門外面，才發現我小表弟一頭倒栽進了石頭砌成的小水井裏面。
如果不是奶奶及時拉他出來，肯定就得出大問題了。
這事的發生，讓奶奶後怕不已，同時，也讓她開始對大黃狗喜愛起來了。
從此，奶奶不僅經常給它提高了生活水平，也會逗它、寵著它。
大黃狗也越來越黏著奶奶了。
它雖然也和我們這些家人親近，但是在它眼裏，奶奶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我們回到農村老家，即使大黃狗正和我們玩耍，即使我們拿著很香的雞腿誘惑它，只要奶奶在另一邊叫它名字，它立刻就會扭頭轉身跑向奶奶聲音傳來的位置。
在我的印象裏面，農村老家的大多數狗子，都是有著第一重要的主人，最聽那個人的話。
有時候，我都有些羨慕和嫉妒奶奶，也暗暗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條眼裏心裏裝滿了我的狗子。
可惜，因為學習和工作原因，我一直都沒能夠實作這個心願。
當我回過神來，看著躺在奶奶墓碑旁邊的大黃狗，便又叫了它幾聲，因為快要開飯啦。
它擡頭看了看我，過了會兒才起身，然後扭頭瞧了瞧奶奶的墓碑，才搖晃著尾巴往家裏跑。
第二天，我便不得不要離開老家了。
因為快要過年啦，父親母親決定今年索性就多在農村老家住一段時間，而不再坐車去沿海城市打零工啦。
我出發離開時，父母送我到公路旁邊，大黃狗也搖晃著尾巴來送我，它似乎是知道我又要離開了。
朋友開車來接我，上車後，我和父母揮手道別，然後又和大黃狗打招呼，它看著我，接連叫了好幾聲。
我坐在車裏朝著它招手，示意它靠近我。
這時候它卻沒有朝著我跑來，而是突然扭頭看了看老屋所在的方向，然後又看著發出叫聲。
我暗暗猜測，大黃狗或許是以為我想讓它跟著我一起離開，而它，也許會舍不得我，卻更舍不得老屋、以及它那位已經失去的主人罷。
「走吧！哥們兒。」
我對老同學說道。
車子發動了，很快，我透過後視鏡發現大黃狗居然在追著車跑，於是我又開啟了車窗，叫著它的名字，揮手讓它回去。
它卻依舊跟著、叫喚著。
老同學停了車，我開啟車門，準備叫大黃狗到我身邊，然後抓住它，再讓父母帶它回家。
然而我沒有想到，當我叫它過來，它卻又停在較遠的位置，一直看著我，並不靠近。
我想，我或許明白了，它只是想再送送我，並沒想要和我一起離開，因為在農村老家，還有著它想要等待的人，那個它永遠也等不到的熟悉身影。
或許，它其實是知道的，只是它想要守護些什麽，比如回憶，和曾經最愛的家。
我上了車，示意老同學繼續開，不用多管啦。
後來，大黃狗又跟著車子跑了很長一段距離，到了離家更遠的地方，它才停了腳步，遠遠地在那裏望著。
我扭頭看著那已經變得模糊的身影，想到它對我們、尤其是對奶奶的那份感情，我的眼角一酸，忍不住開始流淚。
是因為感動、不舍，更是因為思念和遺憾。
我突然很想要自己養一條狗，但轉念一想，我又開始害怕養狗了。
心裏感到五味雜陳，我閉上眼睛決定睡一會兒，但是腦海中又開始浮現出大黃狗和奶奶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