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新鎮小茂 | 文
雖然任天堂仍未公布新主機的任何情報，但還有其他令人悲傷的訊息。去年底，任天堂宣布將於2024年4月9日終止3DS和WiiU的線上服務，屆時，玩家將再也無法使用線上對戰、上傳數據等功能。如今距離這一天只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玩家們將不得不和這兩台老遊戲機說再見。
不過，比起兩台十多歲的老爺機停止營運，更讓人惋惜的，可能是那些即將消失的遊戲們。我們此前就報道過，有團隊買下所有WiiU和3DS的數碼版遊戲，並保存起來的故事。
然而，對於特別依賴網絡服務，和擁有大量UCG內容的遊戲，僅保存遊戲本體還遠遠不夠。多年以來，在它們的線上伺服器裏，已經凝聚太多玩家們的創意、心血、歡樂和回憶。盡管這些內容無法被保存，但為了不讓它們被辜負，有人還想要做得更多。
我們今天要聊的，是一個完全關於電子遊戲的故事。它不是多麽跌宕起伏、驚心動魄，也不會讓你看完老淚縱橫。但你確實能從中，看到堅持和愛的力量，以及何為真正的Gamer，何為電子遊戲的浪漫。
01
最難通關的遊戲
【超級馬力歐制造】（以下簡稱【馬造】）是任天堂開發的馬力歐誕生30周年紀念作，最早於2015年9月發售。遊戲內容正圍繞「制造」二字，玩家可以基於多款【超級馬里歐】系列過去作品的風格素材，來自己設計關卡，並且上傳到網上供其他玩家挑戰。
相比起【魔獸爭霸3】的WE編輯器、【星際2】的銀河編輯器的高上手難度，【馬造】的編輯器幾乎不存在上手門檻，所有模組都是現成的，隨便搗鼓兩下也能做出像模像樣的關卡。
遊戲還設計了各種排行榜激勵玩家們的創作欲，你在體驗後也可以留下相應的評價。這其實就是【蛋仔派對】和【元夢之星】爭先恐後宣傳的「UCG生態」，讓遊戲的運作狀態變得像抖音快手小紅書，讓個體的創作撐起整個遊戲的內容量，進而有了無限延伸的生命力。
與此同時，本作有一個至關重要的設定：地圖制作者上傳地圖前，必須要自己先通關一遍——這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一些單純惡心人，甚至壓根就沒法通關的地圖汙染遊戲地圖庫。
因此，盡管真正能上手【馬造】的玩家並不算多，但其過於獨特的遊戲性，外加「受苦」內容，【馬造】成了各大直播平台的香餑餑和常青樹，巔峰期甚至能占到主機區的三分之一。相關的節奏和樂子...想必也不用介紹了。
不過在遊戲發售之初，玩家社區的普遍認知是：通關【馬造】的所有關卡是絕對不可能的。 因為根據統計，【馬造】發售還不到一年，2016年5月的時候，全球玩家已經創造了超過720萬個關卡，意思是如果你一分鐘打通一關，也得花14年才能體驗完當時的所有關卡。
【馬造2】更是不到半年就破了一千萬
轉機發生在2021年3月，任天堂關閉了【馬造】的關卡上傳功能。 這意味著，【馬造】中的關卡數量終於有了上限，理論上，通關這款遊戲成為了可能。
而當去年任天堂宣布關停主機服務後，這場挑戰的性質也發生了轉變。 徹底通關【馬造】已經不僅僅是一項挑戰，更能讓所有玩家們的心血不被埋沒，無疑是對這款遊戲，和所有【馬造】玩家們最後、最好的尊重和告別。
但這也只是理論可能，因為到了2021年3月，【馬造】的伺服器上已經有超過1050萬個關卡。由於部份關卡會以作者自刪、被官方下架等各種方式消失，實際上根據關卡ID數據，當時上傳到WiiU版【馬造】的關卡總數，約為6860萬。這個數碼超過了南韓的人口總數。
再怎麽努力，這也絕不是憑一己之力能完成的壯舉。所以故事的主角，必然是一群人。他們有相同的愛好、理想和激情，聚沙成塔，才能以凡人之軀征服星辰大海。
02
Team 0%
Team 0%，這是一支從2017年開始亮相的遊戲團隊。 正如其名，Team 0%是一群極限挑戰者，他們的目標，就是讓所有【馬造】和【馬造2】中未被攻克的關卡，歸於0%。
用比較二次元的方式打比方，他們就像是【刀劍神域】第一部裏探索艾恩葛朗特高層關卡的攻略組。
Team 0%團隊成員們的緣分起源於2017年9月。當時，玩家The0dark0one利用編程能力，抓取了任天堂的伺服器數據，編寫了一個Execl表格，裏面羅列了每一個【馬造】中未被通關關卡的詳細資訊，包括關卡ID、關卡名、作者、類別、嘗試人數等等。
The0dark0one將表格分享到了Reddit上，並且從未停止過更新。不過一開始，他的貼文幾乎沒有引起什麽關註，至今點贊還停留在個位數。直到2017年聖誕節前後，玩家傑夫·瑪雅 (Jeff Maya) 發現了這貼文，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Jeff的【馬造】遊戲時長高達幾千個小時，也是Team 0%實際上的創始人。據他的自述，The0dark0one的表格讓他「產生了一個極其愚蠢的想法」——把這張數量以萬計的列表完全清空，並嘗試著建立了名為Team 0%的Discord伺服器。
現在也可以加入
2017年末，Team 0%頻道的玩家數量從12人激增至3300多人，每個人都至少貢獻了一次通關。其中，有11名猛將單獨打通了超過1000個關卡，甚至有人一己之力突破了5000大關。而現如今，Team 0%的成員總數已經超過了1萬7千人。
你還可以在Team 0%建立的跟蹤網站上，觀測他們的攻略進度。在去年十月，遊戲裏還剩下2萬6千個未攻略關卡，Team 0%的成員們則平均每周會打通500-1000關。這進度不算快也不算慢，畢竟【馬力歐制造2】早在2019年就發售了，大多數玩家已經轉投NS的懷抱，參與計劃的玩家開始逐漸減少。
但當任天堂宣布關閉WiiU伺服器後，團隊的攻略速度劇增。因為這已經變成了一場和時間賽跑的挑戰，留給玩家們和【馬造】告別的時間，只有最後半年了。
誠然，Team 0%並不會打通【馬造】裏的每一關，因為大多數關卡會被全世界幾百萬的【馬造】普通玩家擊破。 但正因如此，留給Team 0%的，基本都是那些最難、最燒腦、最瘋狂變態的圖。
他們得像【黑魂】裏的不死人那樣，挑戰世界上最為強大的薪王們，來完成自己的傳火使命。
03
九九八十一難
【馬造】裏本就大神雲集，創造出的關卡類別遠不僅限於橫板過關。比如讓馬力歐化身王牌飛行員的SLG玩法；或者利用遊戲中的音樂磚塊等要素，讓你彈一首曲子的音樂圖等等。
但在所有作品中，最被玩家們津津樂道的，還得是駭人聽聞的「毒圖」，也就是堆滿了制作者惡意、難度極其變態的關卡地圖。
根據前面提到的遊戲規則，在不鉆漏洞的前提下，任何能夠被上傳的關卡，都不存在人類無法通關的可能性。但長年以來，仍不斷有玩家做出號稱「史上最難」或者「基本無解」的地圖，吸引各路豪強圍攻光明頂，
PS：這位大胡子自己就是關卡作者，他做完地圖後花了400小時才打通自己的地圖，得到了折磨其他玩家的資格
作為任天堂的門面，馬力歐系列長期以來將「易上手、難精通」的任天堂哲學貫徹到淋漓盡致。而【馬造】透過混合各種遊戲機制，又創造出種種怪招。比如把馬力歐的投擲動作和跳躍結合，就能實作「空中龜殼跳」——玩家需要在半空中瞬間轉換方向扔出龜殼並踩在上面，以完成空中二段跳。
【馬造】以每秒60幀執行，而像「空中龜殼跳」這樣的高端操作，需要精確到正正好好的那一幀上，即玩家必須在0.02秒的時間內精確輸入。而在【馬造】中，還有許許多多的高級技巧，比如蹲跳、彈簧跳、1幀跳等等，這裏就不一一介紹了。
在高難度毒圖裏，各種需要用到高級技巧的設計會連續反復地出現。這類技巧在普通玩家中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即使對於頂尖高手，如果一次操作的成功率是50%，重復兩次也就是25%，次數越多，通關的概率越低。正因如此，很多毒圖通關率往往都在0.1%以下——一千個人裏只有不到一個人能完成挑戰。
比如團隊成員Fritzef打通的這關，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操作按到底，但實際上極其變態，需要他連續完成150次完美的蹲墻跳。說實話，這比讓我在公眾場合連做150次蔡徐坤的鐵山靠還難。
所以，Team 0%的事業其實沒那麽浪漫。 團隊成員Black60Dragon估計，他們完成的所有未通關關卡中，有75%可以被描述為「簡單但沒人玩」，或者「壓根沒人願意鉆研的惡心關卡」。
後一類包括一個在【馬造】玩家中臭名昭著的「Lucky Draw」地圖。這圖其實不需要玩家進行任何操作，只有一個自動化的場景，馬力歐會被磚塊推著向前，只要順利到達地圖右端就算過關。
但正如它的名字「幸運抽獎」所示，這關就是純靠運氣。馬力歐頭頂有六個隨機幸運磚塊，需要保證六個磚塊同時出現金幣且向右移動。 理論上，通關Lucky Draw的概率約為750萬分之一，可能和拿到旺卡巧克力工廠金獎券的概率五五開。
對此，Team 0%只能動用人海戰術。他們聯系了幾乎所有願意參與行動的玩家和主播，24小時不停地在遊戲機上執行這關，終於在花費數周時間後幹掉了這個抽象關卡。
還有一些難關，需要整個玩家社區多年的集思廣益和努力才能透過。 比如有個在2016年上傳的關卡，直到上個月才被打通關。光看演示好像並不難，但細看你會發現，馬力歐在頂破磚塊的瞬間實作了詭異的空中二連跳，這操作需要你在某個極其精確的時間發射火球才能做到。
另外，其實還有許多關卡，是某些人利用規則漏洞上傳的「黑圖」，把你騙進來折磨，但沒法真正通關。當一個關卡終於被確認是黑圖的時候，挑戰它的人已經浪費了不知道多少時間。付出無數心血卻只是被人戲弄的感受，相信任何人都不會喜歡。
盡管有那麽多艱難險阻，到了今年3月17日，當關卡「The Last Dance（最後一舞）」被攻破後，擋在Team 0%面前的，終於只剩下名為「Trimming The Herbs（修剪草藥）」的最終BOSS。此時，留給他們的時間還有最後23天。
04
Thank you
Trimming the Herbs是一個在2017年就被上傳的關卡， 實際上通關流程只有17秒。 這關需要玩家利用炸彈，在全程不落地的情況下，完美避開所有的食人花和齒輪，並拿到所有硬幣來合成開門的鑰匙。
作者在2017年上傳的「通關錄像」
玩家需要在這17秒的時間裏，連續完成幾十次極其精準的高端操作。Black60Dragon估計，整個Team 0%團隊也只有「不到10個人」，有足夠的技術來挑戰這關。
在之後的一周裏，大量【馬造】主播都在挑戰Trimming the Herbs，其中許多人利用TAS，分小節地練習關卡，以建立完美通關所需要的肌肉記憶。並且，關卡的每一個小節都被玩家成功攻略了。 這意味著，Trimming the Herbs不是一張黑圖，人類是有可能戰勝它的。
願景很美好，但是在【馬造】最頂尖高手們超過280000次挑戰的狂轟濫炸後，Trimming the Herbs仍然沒有被攻破。它矗立在所有人面前，就像西西弗斯需要推上山頂的巨石，似乎近在咫尺，又永無盡頭。
就當玩家們快要陷入絕望之際，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3月22日晚上，Trimming the Herbs的作者Ahoyo在直播中承認，他七年前上傳的所謂通關影片，其實是利用TAS逐幀完成的。 這意味著Trimming the Herbs其實是個用作弊手段上傳的非法關卡。
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Team 0%長達7年的努力，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取得了勝利。而遊戲中最後一個被打通的關卡，正是The Last Dance——最後一舞。
對於Team 0%的成員而言，這其實是個苦樂參半的結局。長達7年的努力，他們卻錯過了在真正完成目標的瞬間，忘情慶祝的機會。但在Discord頻道裏，他們仍然懇求所有玩家，不要因此網暴Ahoyo，「保持言論健康和理性」。
不過，對於所有【馬造】玩家們而言，興奮和喜悅還是毫無疑問排在第一位的。 在Team 0%建立的慶祝網站上，你能看到中文、英語、日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全世界的玩家發來了他們祝福，所有玩家的夢想透過他們的努力連線在了一起。
正如我上面所說，這是對【超級馬力歐制造】和所有玩家們，最後、最好也是最深的尊重和告別。
不過，Team 0%的挑戰還沒有結束。目前，團隊已經將註意力轉向Switch上的【馬造2】，還有更多未完成的關卡等待著他們。也許在五年十年後，所有人又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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