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4月26日的「世界知識產權日」是由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設立，旨在提高公眾對知識產權重要性的認識，包括專利、商標、工業設計、版權以及如何透過這些知識產權來鼓勵創新和創造。
在數碼化時代，電子遊戲作為創新與文化表達的新領域，其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要性愈發凸顯。隨著技術進步，侵權行為呈現出多樣化和隱蔽化的特點，對原創者權益和行業健康發展構成挑戰。2024年世界知識產權日，我們聚焦網絡遊戲知識產權保護，透過案例分析和法律解讀，揭示侵權新趨勢，探討保護機制。
趨勢：修法後，一些問題得到改善
近年來，隨著技術的發展，網絡遊戲知識產權侵權問題變得更加復雜和多樣化。
北京市路盛律師事務所的蔣南頔律師告訴南都記者，網遊知識產權侵權手段已呈現出技術化、智能化和隱蔽化趨勢，侵權手段也開始告別復制遊戲原始碼等簡單粗暴的模式。
據蔣南頔介紹，在2021年宣判、全國首例以「視聽作品」認定侵權盜版遊戲的【熱血傳奇】一案中，侵權人不僅非法獲取了遊戲的原始碼，還對程式碼進行了修改和調整，以此規避版權檢測搭建伺服器營運【追憶傳奇】、【江南傳奇】等私服遊戲。不過，由於開發上線的遊戲在角色、建築、地圖、道具等畫面效果上均與正版高度契合，最終被判定其構成侵犯著作權罪。
新技術、新業態的快速發展，帶來了侵權新模式。在全國首例涉5G雲遊戲侵害作品資訊網絡傳播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中，涉案雲遊戲平台未經騰訊授權，提供【英雄聯盟】【穿越火線】【地下城與勇士】等雲遊戲服務，最終賠償騰訊258萬元。此外，直播、短影片等業態的興起和更叠，遊戲直播、遊戲短影片也成了近年來維權的熱點。
慶幸的是，隨著2020年【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正，一些侵權問題得到了遏制和改善。以遊戲直播為例，修法之前，遊戲直播所呈現出的連續遊戲畫面所屬作品類別尚未有明確定義，司法實踐中部份法院將其作為「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予以保護。修法之後，新的【著作權法】對「視聽作品」的定義進行了擴充套件，將執行網絡遊戲形成的連續動態畫面納入「視聽作品」的保護範圍，從而直接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新【著作權法】還對廣播權的範圍進行了擴大，將遊戲直播行為直接納入了廣播權的保護範圍。據北京市路盛律師事務所劉凡律師介紹：「根據新法的規定，任何未經授權的公開傳播遊戲畫面的行為，包括透過網絡直播的形式，都可能構成對對著作權的侵犯」。
劉凡表示，隨著【著作權法】的修正和相關司法實踐的發展，遊戲直播版權問題已得到了更為明確的法律規範和保護，「這不僅對遊戲直播行業提出了更高的知識產權要求，也為遊戲產業的健康發展提供了法律保障」。
此外，中國司法保護力度增強，審判標準逐步呈現統一趨勢。在司法實踐中，法院也采取了更積極的措施來保護遊戲版權，如訴前禁令、行為保全與先行判決等，形成了訴前、訴中、訴後多元救濟協同運用的保護體系。
同時，新修訂的 【著作權法】提高了侵權賠償的上限，將法定賠償上限從50萬元提高到500萬元並引入了懲罰性賠償制度，對於故意侵犯著作權或相關權利，且情節嚴重的，可以在確定的賠償數額的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給予賠償。劉凡律師稱：「該項修訂為遊戲版權提供了更為嚴格的保護，侵權成本顯著提高，更有助於遏制遊戲行業的惡意侵權行為」。
顛覆：遊戲玩法成為保護物件
有些改變是直接、顛覆性的。在網絡遊戲領域，玩法侵權是一個復雜且突出的問題。一直以來，一些商家采取模仿甚至抄襲、「換皮」他人成功遊戲的做法。這不僅侵犯了原創者的知識產權，也對整個行業的創新動力和健康發展造成了負面影響。
「思想與表達兩分法」原則一直是著作權法領域的一項公理——著作權法不保護思想，只保護思想的表達。在以往的法律實踐中，遊戲玩法往往被視為「思想」而非「表達」，因此不屬於著作權法保護範圍。不過，這種情況已出現重大轉變。
2023年5月23日，網易【率土之濱】專案組微博發文稱。法院一審判決【三國誌·戰略版】（以下簡稱「【三國誌】」）構成著作權侵權。值得一提的是，該案焦點主要體現在對獨創性遊戲玩法是否存在「抄襲」。
據悉，【率土之濱】是一款由網易遊戲雷火事業群打造的大型多人線上戰略遊戲（MMO-SLG），2015年上線後持續營運至今。而【三國誌】是一款由廣州簡悅資訊科技有限公司研發，阿裏集團旗下遊戲品牌「靈犀互娛」負責發行的戰略類遊戲。【三國誌】於2019年9月開始上線，截至2021年4月初全球總收入已突破10億美元大關。
根據該案一審判決書上顯示，網易主張【率土之濱】擁有高度獨創性，是凝聚了極高創造力的藝術性表達，應當收到【著作權法】的保護，而【三國誌】大量復制了【率土之濱】具有獨創性的內容。為此，網易提出了包括要求【三國誌】賠償5000萬元、要求刪除【三國誌】遊戲中涉及著作權侵權的內容、停止營運遊戲等多項訴求。
對此，靈犀互娛則主張【率土之濱】並非完全原創，【率土之濱】也有向【三國誌】借鑒之處，二者由於題材也不同，表達的形式上具有明顯差異。
廣州互聯網法院認為，【率土之濱】的獨創性遊戲規則是其核心和靈魂，應當受到保護。法院指出，盡管【三國誌】做了一些增減變化，但沒有改變涉79項遊戲規則的內在連線邏輯，仍會帶給玩家與【率土之濱】相似的遊戲體驗。
法院在去年5月一審判決【三國誌】構成著作權侵權，要求靈犀互娛刪除或修改侵權內容，並賠償網易5000萬元，這也是國內遊戲侵權糾紛案件最高判賠數額。不過，法院駁回了網易要求停運遊戲的請求。
2024年1月，二審案件在廣州知識產權法院開庭。靈犀互娛相關負責人告訴南都記者，去年一審後已立即發起上訴，目前還在庭審中。據網易方面相關負責人表示，該案件目前所未有新進展。
據知情者透露，網易在二審中就兩款遊戲的具體玩法設計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送出了一份鑒定意見書，而簡悅公司則針對該鑒定意見書另行起訴，以鑒定機構及三名鑒定人不具有合法的鑒定資質為由，請求法院確認鑒定意見書無效。目前，相關證據已被簡悅公司送出至二審法院。
針對該鑒定意見書，此前廣東卓建（龍華）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洪國彬對南都記者表示，因為遊戲著作權侵權類的案件不同法院或法官都不存在辨別上的很大不同，而鑒定意見書僅對相關兩者相關的內容進行客觀描述而不是做結論性意見，故而法官參考或不參考鑒定意見書的內容，甚至法官參考鑒定意見書的內容中的部份或全部，以及對於鑒定意見的角度是否認可等因素，都會成為影響案件走向的依據。因此此類別案件一般都會走到二審，以保障自身最大的權益和最公正的判決。洪國彬說：「二審主要看兩方面，一是鑒定程式是否有瑕疵，二是法院認定侵權是否有新角度。」
變量：單獨保護還是整體保護？
洪國彬還表示，在【率土之濱】訴【三戰】案一審認定中，法院在賠償數額上參考了【我的世界】一案中的判賠金額與判賠的計算角度。「不過，由於不屬於終審判決，因此金額與侵權名目方面都需要待終審判決認定後才能準確評價」。換而言之，在二審判決後，賠償金額、侵權名目、是否推翻一審判決，都將重新定義。
同樣是網易系作為原告，【奶塊】侵權案的確在二審迎來了「翻案」。
2018年，網易將虎牙等告到法院，稱廣州華多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和廣州虎牙資訊科技有限公司旗下遊戲【奶塊】大量抄襲了網易代理遊戲【我的世界】所屬美術資源及遊戲整體畫面，涉嫌構成著作權侵權。此外，網易認為【奶塊】整體抄襲了【我的世界】核心內容，即遊戲玩法規則，涉嫌構成不正當競爭，請求判令停止侵權、消除影響，並賠償經濟損失等共計2000萬元。
2020年，廣州天河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認定【奶塊】遊戲畫面與【我的世界】實質性相似，構成著作權侵權。
2023年，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在二審中作出了不同的判決。法院認為，雖然兩款遊戲中存在多處遊戲元素及其組合的設計相同、相似，但畫面表達存在較大差異，因此兩款遊戲整體畫面不構成實質性相似。此外，兩款遊戲在玩家角色設定、遊戲特色系統、遊戲任務設定等方面均不同，因此【奶塊】並未整體抄襲【我的世界】的遊戲玩法規則。
遊戲【奶塊】。
因此，二審法院認定華多公司、虎牙公司的行為既不構成著作權侵權，也不構成不正當競爭，從而撤銷了一審法院的判決。
業內人士表示，【奶塊】一案無論判決結果如何，遊戲玩法一直是庭審關註的焦點。由此可以看出，遊戲玩法已成為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要關註物件。
不過，據北京市路盛律師事務所方面介紹，對於遊戲玩法應當屬於什麽作品類別，是進行單獨的保護還是整體保護，目前還有未定論的問題。律師王董咪說：「【三國誌】一案中，法院將遊戲玩法認定為了‘符合智力成果特征的其他成果’，認為遊戲玩法是一種單獨的作品類別對其進行單獨保護。而在【奶塊】一案中，法院則認為涉案遊戲整體畫面構成視聽作品，而其中的遊戲玩法則與遊戲畫面不可分割」。
同時，從產業發展來看，早期對於遊戲玩法的「不保護」做法，給遊戲產業帶來了更大的發展空間。如今，經歷過了市場空白期，而進入了市場競爭期。現階段，法律應當適當調整其保護力度，其保護的宗旨也從單純地鼓勵創作，轉變為防止壟斷。「凡事都有兩面性。在對遊戲玩法的法律保護上，應當給予一定的避讓空間，及時將行業通用、落入共有領域的、並非具體表達的內容剔除出可以壟斷的範圍，避免因為‘合法的壟斷’對自由競爭的市場產生束縛」，王董咪律師說。
跨界：新興消費業態，產生侵權新問題
相較於遊戲玩法，對遊戲IP本身的侵權顯得更直觀、直接。過去，搭設遊戲私服一直是此類侵權的常見案例，而隨著遊戲產品影響力的擴大、遊戲玩家人數的增長、新興消費業態等的出現，不少新型「跨界」案例也開始出現。
近年來，劇本殺成為了廣大年輕人喜愛的社交娛樂方式之一。隨著對劇本需求的增長，有商家把遊戲IP也納入了劇本殺的劇本範疇。
2022年8月26日，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一起劇本殺侵權【傳奇】遊戲IP的案件。
資料顯示，【傳奇】是一款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類（MMO-RPG）網遊，由世紀華通旗下盛趣遊戲（原盛大遊戲）於2001年引入國內。作為國內首款營運超過20年的遊戲，【傳奇】具有極高的知名度及市場認可度。
判決書顯示，被告紀某歧創設營運的工作室發行了一款名為【傳奇】的城市限定劇本殺，並透過微信對外推廣、銷售，被告上海黑眼圈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黑眼圈公司」）在經營的劇本殺館使用了該劇本殺。
據盛趣遊戲方面介紹，獲悉此事後，公司法務團隊協同公證機構快速完成線下實地取證，發現該劇本殺在名稱、劇情、卡牌設計、劇本道具、遊戲機制設計等諸多方面使用了【傳奇】遊戲相應元素，嚴重侵害了【傳奇】商標權、著作權並構成不正當競爭，盛趣遊戲遂將紀某歧和黑眼圈公司告上法庭。
侵權【傳奇】劇本殺中部份道具、卡牌。
2023年5月，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法院經審理認為，涉案劇本殺不僅侵害了【傳奇】相關商標權及著作權，同時因劇本殺遊戲與網絡遊戲目的都是為了豐富相關公眾的精神文化生活，原被告存在同業競爭關系，易使相關公眾對被訴「傳奇」劇本殺與具有高知名度的【傳奇】遊戲產生關聯，構成不正當競爭。
法院判決要求【傳奇】劇本殺的制作者及發行者對本案行為應承擔全部責任，劇本殺館在一定範圍內承擔連帶責任。盛趣遊戲對南都記者透露，被告未對一審提起上訴，判決已生效。
【傳奇】劇本殺侵權案作為全國首個劇本殺侵犯網遊知識產權的案例，具有重要的示範意義。該案也入選了上海知識產權研究所公布的2023「中國十大最具研究價值知識產權裁判案例」。
王董咪律師表示，劇本殺作為新興的娛樂產業，缺乏成熟的IP生產機制，同時呈現形式也較為單一，一些商家因此可能會參照借鑒現有熱度較高的IP、劇情和設定，「比如影視作品、遊戲作品、民間傳說等，這極有可能導致侵權的情況」。
實際上，其他行業「跨界」遊戲而出現的侵犯知識產權案件並非個案。同樣是盛趣遊戲旗下知名遊戲IP的「龍之谷」，便爆出被主題樂園「侵權」之事。
據悉，華昌龍之谷等遊樂園卻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將【龍之谷】遊戲名和角色形象用作遊樂園主題，並將遊戲中的地圖、劇情等復制到樂園中，涉嫌侵犯盛趣遊戲的商標權和著作權。
2023年初，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龍之谷」「華昌龍之谷」樂園侵害【龍之谷】商標權，並要求被告立即停止侵權、賠償盛趣遊戲約160萬元。此外，根據去年國家知識產權局作出的裁定，認定「華昌龍之谷」與「龍之谷」構成近似商標。
盛趣遊戲對南都記者表示，作為國內首例主題遊樂園與知名網遊之間的商標糾紛案，目前此案正在進行二審。
破圈：遊戲本體之外，權益越發受關註
在【傳奇】劇本殺一案中，盛趣遊戲主張「命運之刃」等32個美術作品被侵權，法院最終認可了16個。實際上，美術作品等遊戲素材一直是遊戲著作權保護的重要領域。
過去，由於遊戲玩法並未被納入知識產權保護範圍，被「山寨」的遊戲往往是從界面、地圖、道具、圖示等遊戲素材入手開展維權。隨著國內遊戲市場的進入充分競爭的階段。現在，遊戲廠商除了更加註重遊戲本身內容的著作權、商標權等的知識產權權益之外，對遊戲之外的素材、周邊權益也越發關註。
今年2月26日，米哈遊科技（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米哈遊」）與上海淘米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淘米網絡」）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案件開庭。
公開資料顯示，淘米網絡是知名遊戲【摩爾莊園】和【賽爾號】的研發、營運商，米哈遊則是「上海遊戲四小龍」之首，其開發的【原神】等遊戲在全球範圍內廣受好評。
據知情人透露，米哈遊本次起訴淘米網絡的原因，與【摩爾莊園手遊】在宣發時使用了米哈遊旗下遊戲【崩壞學園2】的遊戲視聽材料有關。
今年3月，北京市石景山法院也公布了一起涉及米哈遊遊戲美術素材的糾紛案。米哈遊旗下子公司指控北京某科技公司等三被告在營運的公眾號等平台上，未經特許大量使用【原神】遊戲素材，並在多個平台上釋出相關遊戲內容。
該案庭審中，被告方辯稱相關行為屬於對【原神】遊戲的介紹和引流，符合著作權法關於合理使用的規定。然而，法院審理後認為，被告方未經授權在其微信公眾號、官方網站、微信小程式、手機應用程式以及微博賬號中大量使用【原神】遊戲人物、武器圖片等遊戲素材，侵犯了原告的資訊網絡傳播權。此外，法院還認定，被告相關行為還構成了不正當競爭。
最終，法院一審判令三被告立即停止相關侵權行為，並賠償米哈遊子公司共計206萬元。目前，三被告均已提出上訴。
此外，2023年7月，米哈遊釋出訊息稱，公司助力上海警方成功搗毀全鏈條制售盜版遊戲周邊團伙。據悉，上海徐匯警方當時抓獲嫌疑人5名，查獲侵權周邊及零部件3萬余件，涉案金額超1億元。
部份被查獲盜版周邊對比圖。 圖片來自米哈遊公眾號
對此，北京市路盛律師事務所方面表示，在遊戲本身獲得成功後，基於遊戲IP開發衍生市場，並由此增強遊戲IP的影響力，擴大遊戲IP的生態圈。未來，基於遊戲產業本身的蓬勃發展，針對遊戲的知識產權保護必將更為常態化和精細化。遊戲產業內的多方主體共同合作，將促進遊戲產業更好的發展，也使得其獲得更為廣泛的社會認同。
出品：南都政商數據新聞部
采寫：南都記者 石力 林文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