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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她永遠‘活’著」! 鄭州大四學子休學陪母親走完最後一程

2024-03-23教育

中原網訊(記者 王紅) 一個癌癥病人的離去,和全國一年超240萬癌癥病人死亡的數據相比,似乎很容易被遺忘。

一個大四學生,他接受母親的生理性和社會性死亡,不接受母親的永久性死亡。

他休學陪伴癌癥母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也用8個月的時光和3萬字的記錄「留」住了母親;讓母親永遠「活」下去,「活」在許多人的記憶裏。

他叫王亞星,河南中醫藥大學中醫康復專業學生,正重讀大四。

王亞星,這個名字裏帶著星星的男生,他的微信名卻是「小太陽」。

其實,媽媽生病前,他的微信名本是「陽光愛星」,媽媽生病後,王亞星把名字改成了「小太陽」。

王亞星說,媽媽在時,我的快樂生活,是媽媽替我撐起一片陽光燦爛的天空,媽媽病了,理應換我成為「太陽」去溫暖媽媽。

2023年1月7日,是王亞星22歲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嶺。

前一天,母親因為腹痛前往鄉鎮衛生院檢查,因為類似癥狀之前也時常出現,她一直並沒在意,只當是普通胃病,沒跟兒子說就自己奔去了醫院。沒想到,彩超結果顯示預期不良,醫生建議她馬上前往市醫院進一步檢查。

一夜忐忑,第二天早上6點,王亞星就陪著媽媽出發了。

至今,王亞星仍清晰記得那個早晨。北方的冬天夜長日短,兩人出門時,四下仍是黑的,遠遠只有鎮醫院燈光閃爍,風冷且硬。

母親心疼車費,想搭第一班城鄉公交,王亞星急了:「娘,這時候,咱還省那幾塊錢!坐出租。」

在市人民醫院,檢查結果當天上午就出來了,如同晴天霹靂,確認晚期癌癥。

面對這個結果,學醫的王亞星很清楚意味著什麽。這一天,他一夜長大。

「從14歲起,我就成了‘留守兒童’。」王亞星說,為了生計,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哥哥也因為工作輾轉不定。從初中到大學,只有他獨自留在家鄉求學。

「孤獨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但我知道父母已經盡力。」王亞星說:「為了這個家,那麽辛苦的家政工,媽媽一幹就是19年。為了多掙錢,她每天早出晚歸,一家忙完立馬趕去下一戶,直幹到精疲力盡;為了積累客戶,她全靠實打實的勤快勞作攢口碑,風雨無阻;為了省些開支,她住在簡陋的出租屋,常常累了一天才顧得上吃一餐,而即便這頓飯,也不過是煮上一把清水掛面或者幹脆啃個冷饅頭。」

「媽太累了,她經常失眠,一雙手的指甲上都是不健康的豎紋!虧我自己就是學醫的,咋就沒有重視啊!」王亞星無比後悔,後悔自己以往對母親關心太少,後悔自己沒早點盯著母親檢查身體。

這麽多年,一家人分散各地,聚少離多,難得的團聚通常都是在春節。

2023年1月21日,是王亞星母親確診後的第一個除夕。

大年三十,禹州老家,王亞星一家如往年一樣團圓。

春晚、鞭炮、餃子、年夜飯……一切似乎都跟過去一樣,可一切又都不一樣。

「我想不起餃子吃的什麽餡兒!」王亞星說,那是一個「迷茫的春節」, 每個人都盡量顯得平靜如常,但疾病的重量,真實壓在每個人心頭,茫然不知前路,絕望,又仍心存希望。

午夜,窗外有煙花漸次綻放,引得人聲湧湧。母親沒有下樓,只是依在窗邊,長久而靜默地望向夜空。

看著母親,王亞星想,媽媽正被憂傷籠罩,可他能做的,只是拿出手機,悄悄定格一張背影。

從初一到初四,王亞星一家都沒出門,反倒是親友們無論遠近,都接連趕來。可即便大家見了面,除了說些寬心話,誰都無能為力。交談時,大家小心翼翼,可仍有冷不丁出現的安靜,讓空氣裏卷起近乎實感的壓力。

年初五,為了更好的治療,王亞星和哥哥陪著母親前往省會鄭州最好的醫院求治。診斷很明確:肝內膽管癌,晚期。醫生說,這種病屬於癌癥裏的疑難雜癥,目前的治療方法有限,也缺少精準有針對性的治療藥物。

王亞星是醫學生,專業知識有優勢。家人和醫生之間的溝通解釋全靠他轉譯。

化療風險高,手術不可能。根據母親的病情,醫生選擇的方案是保守治療。由於沒有精準對癥的治療藥物,醫生建議母親盲吃靶向藥,再根據療效尋找靶點。

王亞星向家人解釋,肝內膽管,一頭連著肝臟,一頭連著膽囊,由於位置特殊,癌癥病竈出現在這裏格外難。所謂靶向藥,簡單說就是手槍瞄準癌癥部位精準發射;但盲吃靶向藥就類似於用散彈槍打目標,幾乎是憑運氣打病竈。

治療效果不佳,一家人不死心,又帶母親奔赴廣州找到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診斷結果如出一轍。

醫生們的回答婉轉但明確:按照教科書的說法,病人生命已進入倒計時,還剩6到10個月,很難撐過今年冬天。

在各大醫院間輾轉,雖然都是壞訊息,但一家人都沒打算放棄。

王亞星說,整個求醫路,就是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再一次次堅持。

轉眼間,寒假結束,新學期開學,母親的求醫路仍在繼續,王亞星必須按時返校。

王亞星人在學校,心卻掛著母親,每次兩人影片連線,他都會錄屏保存。

對於醫學生來說,大四是關鍵期,考研是必然選擇。新學期一開學,王亞星就進入瘋狂學習的節奏。

除了必要的吃飯、睡覺,王亞星從早到晚都在學,醫學專業學累了,就換個英語科目繼續幹。母親心疼小兒子太拼,他跟母親說,換腦子就是一種休息。

為啥要學這麽「瘋」?王亞星心裏有打算,他得為照料母親「騰」時間。現在多學點,以後母親有需要他隨時就能上。

在廣州治療的頭一個月,是哥哥一邊工作,一邊照料母親。老實巴交的父親,拼命打工攢錢。

新換的靶向藥副作用大,母親出了一身紅疹,極度嗜睡,一天睡20個小時仍是昏沈沈。

工作之余,雖然哥哥擠出所有時間照料母親,但母親每天仍有大段空白時光需要一個人。

影片裏,眼看著母親狀態不佳,哥哥極度疲憊。開學兩周後,王亞星決定休學。

起初,母親堅決不同意,她不願自己拖累兒子的人生。

王亞星拉著母親的手說:「醫療費是一大筆開支,爸爸需要掙錢;哥哥已經成家,小侄女才五歲,他要照顧兩個家,肩上的擔子更重。我們只有兄弟倆,如果我不休學,爸爸哥哥只能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你,他們會很累,你也得不到充分的照顧。這種情況,如果讓我堅持選擇學業,我一定會內疚一輩子。」

想到憔悴不堪的大兒子,母親沈默了。

「媽,有我守在你身邊,就能好好照顧你,爸爸哥哥外出工作也才能放心!」王亞星繼續給母親打氣:「我知道休學意味著什麽,不過是晚了一年,學業可以再追,研究生可以明年考。跟媽媽比起來,其他都不重要。」

2023年3月,王亞星辦好了休學手續,開始了8個月的陪護生涯。

母親生病前,和大多數男生一樣,王亞星成年後雖然和母親依舊親密,卻不再習慣用肢體語言表達情感。但在母親生病後,王亞星變成了她的「貼身小棉襖」。

外出時,王亞星會自然牽起母親的手;人多擁擠時,他會張開雙臂環抱,給母親撐起一方空間;偶爾的,他會摩挲母親的雙手,也會無來由給母親一個擁抱,以示撫慰。

一個夏日,看著床上精神萎靡的母親。王亞星突發奇想:「媽媽,我抱抱你吧!就當我鍛煉臂力,咱也試試‘公主抱’!」

來不及反對,他已經把母親托起,穩穩抱在臂中。母親笑了,帶著一點點羞澀,剩下的都是喜悅。

懷裏的媽媽很輕,又很重。王亞星在心裏對自己說:「真慶幸,我能抱起媽媽,我能照顧媽媽。」

為了方便母親隨時喚他,他就睡在母親床邊。整整8個月,王亞星幾乎和母親寸步不離。

照顧病人,事無巨細,事事須操心。每天一睜眼,就有忙不完的活等著他。

對抗疾病,一家人仍在頑強堅持;西醫不行,就試中醫;這種治療不行,就換一種再試;打針、吃藥,針灸……除了定期陪母親到縣醫院進行治療,為了近乎渺茫的一點希望,他帶著母親去很遠的地方找中醫、開藥方,熬一次藥就得花上4個小時,從早上六點鐘直熬到十點;看母親針灸有效果,他就在陪診時跟著醫生現場學、拍下圖片記穴位,回家再配合自己學過的專業知識幫母親紮針止疼。

周而復始的一日三餐,幹不完的清潔洗刷,還有數不清的倒水、熱藥、按摩、揉背。半夜母親睡不著,他也會倏然醒來。一天24小時,他都隨時候著,母親喊一聲,不管哪時他在幹嘛,他是累的還是困的,他都要起身去做。

盡管竭盡全力,病程發展終究無可阻擋。

短短數月,母親止疼藥「羥考酮」的用量已經從最初的一次5毫克漲到了一次65毫克。

2023年夏天,曾經身形圓潤的母親,已在病痛折磨下形銷骨立,身高160的她,體重只剩49公斤。

意識到留給母親的時間不多,王亞星決定做些什麽。

曾經,王亞星看到過一段話:人的一生要經歷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人的心跳停止,呼吸消失,是生理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是下葬時,親友們前來吊唁,是一個人在社會上被宣告死亡;而第三次死亡是永久的死亡,當被所有人忘記的時候,才是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王亞星拒絕母親「真正死亡」,他希望母親永遠「活著」,「活」在自己心裏。

他決定寫寫母親,記下母親53歲的一生,用「白紙黑字」把媽媽留在親人們的記憶裏,久一些,更久一些。

病床上,母親開始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歷。幼時的歡樂、成長的曲折、當家的艱難……隔著時光長河,她的記憶斑駁,斷斷續續,鮮明的,往往是某個畫面、某個瞬間,完整的記錄並不容易。

母親講一段,王亞星寫一段。每段文字,他都反復斟酌。每寫完一章,他就拿到床前,母親沒力氣看,他就用手機軟件把文字轉成語音,放給她聽。

每次聽「書」,母親都會哭,但她說「我很欣慰,有你這麽好的兒子!讓我能回顧自己的一生。」

母子二人朝夕相處的8個月,母親常常哭,因為疼痛、因為恐懼、因為傷懷,也為感動。

王亞星說,母親以前是個堅強的人,無論多辛苦,她都不會掉眼淚。她能在我面前徹底卸下「盔甲」想哭就哭,是解脫。

花了兩個多月時間,王亞星為母親寫成了一本「書」,十六章,79頁,三萬多字。其中,有母親的人生故事,也有她患病後的種種經歷。

嚴格來說,這本關於母親的「書」並沒寫完。原計劃的第十七章後全是空白。

王亞星說,寫到這裏時,母親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我刻意不再寫下去,只盼望讓書「未完繼續……」,也許能有奇跡。

3個月後,母親病逝。王亞星把這三萬字打印了十份送給至親。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母親靠在王亞星懷裏,她說:「你是媽最愛的小兒子,你是媽的驕傲,媽舍不得你,對不起,沒能看到你成家立業。」

2024年春節,一切塵埃落定,王亞星沒有前去廣州和父親、哥哥團聚。這是他們一家人第一次分開過年。

王亞星選擇留在河南,他說:「我怕媽媽一個人會孤單,我只想離她近一點。」

從母親得病到離去,王亞星只痛哭過兩次。一次是媽媽確診時,另一次是媽媽下葬時。

在母親離開的最後一刻,親人們都在哭泣。但在床畔緊握著媽媽手的王亞星卻始終沒有眼淚。

他說:「當時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不會哭,可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明白,對我來說,死亡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是持久而緩慢釋放的傷痛。」

翻開王亞星的手機文件,存放著1049條記錄,有照片,有影片,全和母親相關,密密匝匝。

鏡頭裏的母親,睡著的、發呆的、平靜的、微笑的、沈默的;有背影、有側影、有剪影;有醫院裏隔著重重人潮的遠景圖,也有病床前瑣碎小事的細節圖,點點滴滴,媽媽吃的藥,媽媽輸液的手,媽媽針灸的腳……而這其中許許多多影像,都是他瞞著母親偷偷拍下,這是他留給自己的想念。

事實上,從媽媽去世後到現在,王亞星自己一次也沒敢去翻看這些親手拍下的圖片和影片。他說:「也許過些日子,也許過幾年,等我更平靜些,我會有勇氣去看。」

2024年2月末,王亞星再次回到大學課堂。

重讀大四,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雖然仍是熟悉的校園、熟悉的教室、熟悉的風景,可往日一起勾肩搭背學習、嬉鬧的同學早已四散。

「醫學生專業特殊,大四不僅要備戰考研,3個月後我們還將被分配到各個醫院臨床實習。」王亞星說:「時間緊迫,除了拼命努力,我現在也沒時間社交,雖然多少有點孤獨,但經歷過這一切,我覺得再沒有什麽困難還能攔住我。」

王亞星說,失去母親,讓我對醫學專業更加堅定,未來,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好醫生!

母親去世4個月後,王亞星依然會經常會夢到她。

在夢裏,母親會替他整理褶皺的衣領,會替他擦凈沾上汙泥的手……每個細節都那麽清晰,那麽真實。

甚至,夢中的母親,時空互換般坐在大學食堂內,和身旁的夥伴們笑語歡顏。王亞星願意相信,那是年輕的媽媽,在另一個世界,重新開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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