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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這個專業已經不復存在,幾乎成為眾矢之的了。

2024-01-16教育

自從我從新聞學院畢業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身為記者的特質,竟然是在Netflix劇集【怪奇物語】中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南茜身上。她表現出執著、敏銳,還有無可抗衡的勇氣。這些特質就是那些留名於新聞學院短短百年中外新聞史中的所謂「記者」所具備的。

2024年,我離開新聞學院已經四年了。畢業可能是尋常的事,但專註於自己的專業,似乎帶來了一些苦楚。我們這個專業已經不復存在,幾乎成為眾矢之的。

在新年時,我在微博上看到一篇貼文,教大家如何「有效舉報」,並譴責出版行業的「下作」。但這裏的「下作」並非我們所想的那種。帖主高舉的旗幟是:該作者「嚴重矮化中華文明和貶低毛主席」。於是,在這篇貼文下面,除了舉報出版社,還有各個新聞學院的教授,舉報素材有的來自出版書籍,有的是朋友圈發表的個人言論,以及課堂發言。

一想到新聞學院的課堂上都坐滿了這樣的人,不禁讓我感到後背發涼。

我並不是說這個專業有多麽高大、冰清玉潔,理應堅守些什麽。但所有人都應該有一個共識,新聞學院之所以建立,難道不就是為了像威爾伯·施拉姆所說的那樣:「新聞學院所要造就的學生,將是整個大學中最適合於理解和談論他們所處的那個世界的學生。」

但話又說回來,也許正因為如此,「舉報」也最先從新聞學院開始。畢竟這也是一種對所處世界的理解。

我們會哀嘆那些鮮少表露出來的良知,與龐大如潮的不憫,仿佛中間界線分明。但其實也就是是否願意靠近一個人,並理解他。我不認為我們今天這一代就是天生愚蠢,就是天生的「粉紅小將」,而是任何一代人置身目前二十年義務教育下,頭腦都會被摧毀殆盡。要看你如何重建,是否有機會重建。顯然這二十年如果延長至終身,無孔不入,那麽每個人都會被徹底澆透。

新聞學院又怎麽樣呢?它有最敏銳的理想,那理想也會被敏銳地摧毀,調轉過頭來,成為它原先最痛恨的那種武器。

我已經不願再說一句好話,不願再高談那些理想,以及它們是如何墮落。但我還是想講一講,和它有關的那些人的命運,每一個我曾經熟知的、從新聞學院畢業以後的普通人,他們今天在過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這並不是一個會令人震驚的話題,它其中大部份或許與你的猜想吻合,只是缺少部份真實細節,還有像我這樣一個幽靈般的證人。今天,我把它們都說出來。但請見諒,這些真實的人只能變成同學ABCD,他們不想被刻下,也一定懼怕筆尖的鋒利。

我會先從自己開始。2020年6月,我從新聞學院畢業,去了一家20人左右的小公司做媒體營運和活動策劃。在那之前,我是在一家演出公司實習,計劃畢業後正式入職做文案策劃。但2019年末被新冠大流行打斷,原先靠給房地產做活動掙錢的業務全部被剪斷,一切演出活動暫停的情況下,公司為自保,將所有實習生解雇了。唯一和新聞有關的工作,是在臨近畢業時,找到了一家NGO組織,給他們寫新聞簡報。但還沒等我畢業動身,這家NGO組織就「因不可抗因」宣布關停。

截至2021年,我所在的小公司面臨嚴峻的局勢。原本的廣告主主要是教育培訓機構,但由於當時政策的嚴厲打擊,客戶急劇減少,導致我們的業務無法繼續。我和大部份同事紛紛離職,實際上已經算是失業狀態。到了2023年末,我需要找老板蓋章的一些資料,卻從老板口中得知,在我離職後不久,公司已經登出了。

後來,我轉戰文旅領域,媒體營運的甲方變成了政府。和之前的同事交流時,她也選擇了文旅行業,致力於為政府進行宣傳工作。看起來似乎不同的道路最終還是匯聚在一起。

在同一時期,我的大學室友們有的考上了某學校的教師編制,成為小學老師;有的在國企從事宣傳工作,每天加班到淩晨,工作壓力巨大;還有一位室友回到老家考取編制,曾計劃在老家的公安局從事媒體宣傳工作。然而,她的訊息後來也變得杳無音訊。

其他一些同學,尤其是那些仍在發朋友圈的人,幾乎都選擇在老家從事政府宣傳工作。新一代新聞人可能以前是進入當地電視台從事新聞記者或主播工作,但現在有了一個新的部門,稱之為「融媒體中心」,透過考取編制,從事政府全媒體平台的營運工作。與我在文旅領域的經歷相似,但我的薪金會被事先拖欠,至今下落不明。

還有一些同學選擇從事房地產行業,因為當時這是一個熱門且容易找到工作的領域。其中一位同學的父母為他在當地購置了房產,即使還未畢業就背負起房貸,因此加入了這個行業。然而,隨著房地產行業的急劇崩潰,我的第一份工作也因為失去了關鍵業務而停滯。

那些真正選擇成為記者的人寥寥無幾。幾乎有一半的同學選擇升學,或者深造第二個學位。他們放棄了新聞學和傳播學,轉而選擇電影學、人類學、社會學、法學等其他專業。看似有一條逃生通道,卻似乎無法真正逃脫。

我的一位好朋友選擇了法律專業,希望將來從事法律方面的新聞報道。然而,她在律所工作了半年後,面臨年終全員獎金縮水和2024年開始的降薪宣告。至於我在法律系認識的校友,在律所工作時甚至無法保障自己作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我已不敢問及他在處理案件時如何保護當事人。

還有同學選擇在雜誌社工作,但觀察下來,他們似乎仍在從事網絡媒體工作。她找我約稿,然而我毫無資歷,只能做最辛苦的采訪記者,走遍千山萬水,最後的稿子還不一定會被采用。價值導向早已被規劃好,必須按照方向執行。最終,我只能選擇放棄。

那些從事編劇和導演工作的同學,在社交媒體上重逢,似乎又面臨著同樣的問題。透過嘗試其他專業,他們找到了逃生通道,卻最終回到了出發點。我們頭頂著共同的一片陰影。

有些原本計劃去緬甸從事記者工作的同學也未能如願,繼續從事新聞工作,但輾轉甲方還是之前的那一個。由於沒有正統編制,我被迫被裁減,只能被動提出離職,狼狽地回到故鄉。那些從事廣告行業的同學,在第一年掙了點錢,第二年卻被以各種理由隨意解雇。

那些最為穩定的人,是那些考取了各種事業編和公務員的同學,因為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從事媒體工作。而那些默不作聲的人,則在默默準備考取公務員編制,畢竟在三十二歲之前還有機會。如果從畢業那一年開始計算,這漫長的三四年,走向三十二歲為止,或許在幸運的情況下,能夠結束這種困境。但如果運氣不佳——不,未來已經不再給予他們這個選擇,甚至不允許他們考慮。

然而,到了三十二歲這個時間節點,他們會是選擇崩潰自毀,還是黯然地走進人生的另一階段?這些年的白白浪費仿佛從手指間輕易溜走。

在這一切已經沒有希望的時刻,一切都不復存在。這是一個極為庸俗、蒼白的故事。一些碎片的集合,甚至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面孔。大家只能繼續前行,而我曾經如何努力地撈起這一切,現在卻又如何沈沒下去,或許只是短暫地浮現,繼續漂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