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者：左華/撰文：瓷杯
時光荏苒，歲月繾綣 ，一轉身，一回首，往事越去三十年。每每憶起，甚是慶幸。
1972年，我出生在贛北一小鎮上。雖然離開家鄉幾十年了，但是老家的美食特產，仍舊令我想念非常。
或許是打小家裏貧窶，生活條件較之於旁人，總是寒酸。因而，我始終告誡自己，要把書讀好，考取功名，以便將來立身揚名，惠及親人。
秉持著這份信念，我念書十分刻苦，朝乾夕惕，暫刻不敢松弛，遂成績素來在校穩列前茅。
因為成績優異，即便家中困難，父母仍是咬牙堅持供我讀書。
我父母曾說，這是他們此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家裏多麽困難，只要我等兄弟姊妹肯讀下去，哪怕砸鍋賣鐵，變賣房產也在所不惜。
在父母看來， 讀書是孩子們能走出寒窯的唯一路徑。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1989年我以本縣第九名的好成績，考上了某西南科技大學。我是五個子妹當中，唯一考上大學的。
拿到通知書的那天上午，父母喜極而泣，親朋好友無不登門恭賀。向來節儉的父親，為此闊綽一回，特意買了掛一千響的爆竹，為我慶祝。
大學開學前夕，為了節約路費，父母並沒有送我去學校報到。
我獨自一人懷揣著父母東拼西湊，苦苦借來的學費以及生活費，共計約為五百元左右，登上了開往大學的列車。
依稀記得，到了93那年，上大學的學雜費就漲了很多，要九百左右，住宿費則是三百，而我 一個學期 的生活費用是三百來塊錢。
臨行前，月台上，不善言辭的母親，撫住我的手背，依依不舍道：
兒啊，到了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學習很辛苦的，營養可要跟上，別舍不得吃，沒錢了你就給家裏來信，爸爸媽媽會想辦法給你寄過去。家裏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好好上你的大學……
此刻，我才猛然發現，母親的雙鬢不知何時已微霜。我的心兀地一擰，好似一把尖刀戳刺，疼痛不已。
為了操持著這個困難的家庭，母親吃盡了苦頭，早就累不成樣了。兩年前，母親還是一頭烏黑長發，可……
思量於此，淚水不禁盈眶。
我暗暗發誓，他日若遂淩雲誌，必讓父母享萬福！
然而當下我卻無能為力，唯有跪地，給蒼老的父母磕頭拜別，以謝撫育之恩。
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一切辦理妥當，來到宿舍。
無巧不成書，居然有一名本縣老鄉與我同一宿舍，更巧的是居然在我上鋪！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能在同一所大學還是同一個宿舍相遇，我倆別提多激動了，想談甚歡。
老鄉名叫張順祖，生得頗有幾分俊逸，身材修長，明眸皓齒。
只是家運不濟，身世坎坷。
順祖原本也是個富家子孫，奈何在他四歲那年，爺爺、父親相繼離世。其祖父病死不足一月，父親又因一場車禍而奪走了性命，家境一剎時跌入谷底。
之後，其母不堪家庭重負，改嫁他人。繼父為人不僅刻薄，而且貪酒，每每大醉，對順祖不是輕則罵，就是重則打！母親身微言輕，無可奈何，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戰戰兢兢在繼父那裏生活了三年後，眼瞅著到了上學的年紀，卻無人替順祖報名。
好在他有個寬仁厚德的大娘，實在不忍小小年紀的順祖無人照管，商議過後，決定將小順祖過繼撫養。
這才有了順祖得以有機會考上大學！所以，順祖對其大娘，感戴不盡。
順祖是個極其懂事的人，他深知大娘供他念書不易，因此非常節儉，與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譬如說，他一件洗臉的毛巾足足用了四年，破舊不堪也舍不得換新。
每次勸他，他都靦腆一笑：
只要是幹凈，還能用就行，沒那麽多講究。
更不必提吃穿方面，那是能省則省，能不花錢盡量不花。好多次，我都發現他，打一份飯菜回來，要連著吃兩頓。夏天倒也還好，只是到了冬天，隔了數個小時的冷炙，他也不以為意，照吃不誤。
大學四年來，順祖僅有一年的寒假回了趟大娘家過年，其余假期，都留在學校打零工。
在學校裏，順祖學習很是刻苦，在這一點上，連我這個苦讀書的人都自嘆不如，因此他每年都拿好幾項一等獎學金。
可以這麽說，四年上大學的費用，順祖近乎沒往大娘那要過一分半厘，只因他心疼大娘。那時，他常跟我說的一句話是： 我若能多掙一分，就少去大娘一分的勞累。
學校領導對他也是百般重視，生活上給予了諸多照顧，畢竟在我校他是被作為重點人才培養。
正是因為有了老鄉的榜樣，我也不敢凝滯不前，雖總體成績上不如張順祖，但也不至於落後太多，當不了狀元郎，探花總不能讓與他人。
學業上我們互助互勉，生活中我們休戚與共。不論是誰遇上了困難，都必將傾心竭力幫襯。
大三下學期那年，我正在宿舍午憩，張順祖面布愁容，由外而入。
見狀，我忙關切地問他發生了什麽。原來，他堂哥寄來了家信，信中說他大娘突發腦溢血昏倒栽地，至今神誌不省，仍在醫院治療。
張順祖急忙向學校告完假，又趕回到宿舍簡單揀了兩件衣物，就要直奔火車站。
我深知他沒什麽錢，也了解他的秉性，是個萬事不求人的主，縱然再難也絕不會主動開口找人借錢。他大娘病了，回趟家，沒有錢傍身是萬萬不行的。
思量於此，我便將身上僅有的二百多塊生活費全數給了他，唯恐不夠，仍去幾個宿舍找交厚的同班同學一人借了一百，盡我所能湊足了一千整。
當我把一沓錢遞給順祖時，他遲疑了半晌，看得出來他起初很想推卻，可最終還是收下了，為了他的大娘。
約莫十天過後，張順祖返回了學校，帶著淒惻哀慟。
不幸的事終是發生了，大娘在順祖趕回去的路上，尚來不及等到見上最後一面，便蕭然長逝。
那晚，他抱著我哭成了淚人，不住地抽泣著，一遍遍地說著：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疼惜我了，再也沒有了。最疼我的大娘沒了，沒了……
情到深處，不禁使我也跟著落下了眼淚。
此後的日子，我再也沒見過張順祖笑過，大娘的離世對他的打擊頗深，身子也消瘦了許多。他絕對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用他時常說的一句話： 沒有大娘，可能現在的他，還在某個城市的角落裏流浪。
好在他並未因此而消極學業，反倒是愈發勤奮，似乎唯有學而有成，才對得住他大娘的在天之靈，不負大娘當年供他讀書的恩德。
學習之余，張順祖仍舊像往常那樣在外幹著零工，總之他不是學習就是拼命打零工掙錢。直到臨近畢業，終將大部份錢還給了我，只差三百。
坦誠講，雖說我的經濟條件比他好不到哪裏去，也很需要錢，可是看他如此艱難，我的心裏著實不好受，執意不肯要那剩下的三百塊，權當我那幾個月省吃儉用是為他做貢獻了，好歹是上下鋪的兄弟。
可是不管我如何勸說，他張順祖固執不受，非要讓我再多等幾天，說是工錢很快會結下來，錢一到手立馬還我，再走不遲。
他是不想拖累凡是對他有過恩情的人，自己苦點累點沒事，我太了解他的脾氣了，因此只能作罷，應允了順祖，反正遲個幾天也不耽誤什麽。
我是1993年大學畢業，那個時候的大學生已經不完全包分配了，僅有部份特別優秀的人有機會，像張順祖。不過，他還想繼續讀下去，考研。那時候考研很難，如果考上了，便是一等一的棟梁之才，前景廣闊。
而我，對於考研，不是不曾有過想法，只是我更想早點工作掙錢，早日分擔父母的勞苦。
同學們早就陸續離校的差不多了，有關系的，忙著找關系；沒關系的，忙著去面試。我已有一家意向企業拋來了橄欖枝，是當地某化工廠。可我並不十分想去，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原本與化工廠談妥，要求我盡早入職，可既然答應了順祖多等幾天，那就索性借故俄延幾日，未為不可。
一連等了三天，始終不見順祖的訊息，我不敢再耽擱了，雖然化工廠那邊有意於我，可也不能報以輕慢的態度對待，否則印象不好了，將來恐怕在單位裏難以發展。所謂：做人做事，要有分度。
到了第四天早晨，我正拾掇行李準備離校，班主任風急火燎地跑了過來，見到我時顯得激動非常，說是剛得到校領導通知，今天本市有家科研院臨時決定要來學校招聘，還沒離校的，大有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我一聽，這豈不是正中我的心坎，求之不得。旋即放下行裝，跟隨班主任而去。
很幸運，經過幾番面試下來，我就這樣天緣巧合的應聘上了科研院的單位。
剛上班沒兩天，張順祖便找到了我，將三百塊錢如數奉還。我留他吃了午飯。
席間，他替我感到開心，能在科研院工作，未來可期。而我卻感謝他道：
要不是你橫豎非要我多等幾天，我哪裏有這般好運氣，攤上這份好工作。算起來，你可是我的貴人了！
說完，我倆相視一笑。
坦誠講，我說的是實話，沒有那次的等待，就斷無我今日之輝煌。所謂時也命也，不過如此。
後來，在科研院勤奮工作的我，幹得順風順水，一路青雲直上。經過三十年的努力，如今已是改制後的二號領導，掌執著許多事務。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此話半點不虛。在我發跡之後，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包括子女也沾上了光。
當年誇下的豪言壯語實作了，父母跟著我過上了膝下承歡，頤養天年的好日子！更重要的是，耄耋之年的二老，身體依舊健康。
張順祖混跡的也很好，在某國企任要職。
時不時，我二人便會約在一處，款聊漫飲間，訴說著當年的事情。
每每提及這份陰差陽錯的好事時，我總是會感謝順祖，讓我得到了一個大好的前程。而他則是擺擺手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那是屬於你的福德報應……
最後談談我的感觸 ：
人生如戲，世事難料。當你感覺苦無出頭之日時，先別著急墮落，因為保不齊明天好運氣就會降臨在你的頭上，正如我當年那樣。
相信我，再堅持一下，好日子離你不遠了。
